我家有间传承千年的医馆,叫“三生堂”。
白日医活人,专治凡人的疑难杂症。
午夜医死人,专解魂魄的爱恨嗔痴。
白日是师兄坐诊,悬壶济世,药到病除。
黄昏交接,我们师兄妹换班,晚上我掌灯,与那些滞留人间的执念做交易。
今夜是中元节鬼门关大开之日,阴气冲天,百鬼夜行。
也是一年中最凶险的一晚,我早已备好彼岸花和孟婆汤,只待午夜开张。
刚准备点燃引魂香,一声巨响,尘土飞扬,古朴的窗棂被震得嗡嗡作响。
医馆的门被一脚暴力踹开。
我眼神一冷,厉声呵斥。
“午夜已至,生人勿进,此地不是你们能撒野的地方!”
为首的男人是城管队新来的队长陆衍,出了名的不信邪,非要带队来查封“非法行医”。
他看我的眼神满是锐利。
“装神弄鬼,我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今天我就当着全队的面,捣毁你们这个封建余孽的窝点!”
他身后的年轻城管队员也跟着附和。
“知不知道我们陆队,外号‘罪恶克星’!”
我瞥了他一眼,没听说过。
我只知道,他再不走,今晚第一个来挂号的吊死鬼,就要在他脖子上比划比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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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罪恶克星’?”
我冷笑一声,看着眼前这个叫陆衍的男人。
“我只知道,奈何桥上的规矩,可比你这城管队多多了。”
他身后一个年轻城管队员,立刻把执法记录仪对准我的脸。
“听听!都什么年代了还搞封建迷信!”
“还敢威胁我们陆队!你算个什么东西?”
我师兄白术从内堂跑出来,挡在我身前。
他一身白大褂,气质温润,和这阴森的午夜格格不入。
“各位大人,有话好好说,我师妹胆子小,你们别吓着她。”
陆衍轻蔑地上下打量着白术,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嘲讽。
“白天装医生救人,晚上就换你师妹装神弄鬼骗钱?你们这套路,我见得多了。”
他一把将白术推开。
“小白脸滚一边去,今天你陆队我就要在这儿守到天亮,我倒要看看,午夜之后会有什么魑魅魍魉出来!”
白术踉跄几步,撞在药柜上,名贵的瓷瓶晃了晃,发出一声闷响。
我的眼神瞬间冰冷,心中的耐心开始瓦解。
“我再说最后一遍,出去。”
“否则,后果自负。”
陆衍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指着我,对着身后的队员们狂笑。
“后果?能有什么后果?让你的‘鬼病人’出来投诉我吗?”
“来啊!我等着!”
他嚣张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今天我就坐在这儿,要是没鬼,你这破医馆就得查封!要是有鬼,我陆衍当着全城管队的面,给你磕头叫祖宗!”
“好。”
我缓缓坐回问诊台后的梨花木椅上,不再看他们一眼。
“这可是你说的。”
墙上的老式挂钟,时针正一点点,逼近12点。
滴答。
滴答。
“陆队,你看这个!”
那个年轻城管队员,名叫小李。
2
他拿起问诊台上的一个镇魂铃,在手里抛来抛去,语气里充满了不屑。
“这铃铛看起来挺旧的,估计是这神婆从哪个古玩市场淘来的假货。”
“回头拿去鉴定科,看看是哪个朝代的。”
我眼皮都没抬,声音却比刚才更冷了几分。
“别碰。”
“那不是你能碰的东西。”
那只镇魂铃,并非凡物。
它镇着的是一个恶霸的魂魄,那恶霸生前横行乡里,死后怨气不散,需日日听铃音安抚,才不至于化为厉鬼。
陆衍嗤笑一声,从小李手里拿过铃铛,对着光照了照。
“装神弄鬼。”
他故意将铃铛凑到耳边,做了个夸张的倾听表情,语气嘲讽。
“我听听,里面是不是藏着鬼?”
“我看就是怕我们识破你们的把戏!”
他说着,手一抖,像是故意的。
啪!
铃铛摔在地上,裂开一道细纹。
一股若有若无的黑气,从裂纹中逸散出来,悄无声息地缠上了陆衍的手腕。
他毫无察觉,反而一脚踩在铃铛上,碾了碾。
“你看,坏了,什么事都没有。”
陆衍得意洋洋地冲我挑眉。
“倒是你,弄坏了你的道具,不会要我赔吧?”
我看着他,眼神无波无澜。
“不用。”
“很快,你就会用更贵重的东西来赔了。”
陆衍的团队开始在医馆里肆无忌惮地“搜查取证”。
他们把这古老的医馆当成了一场扫黄打非的现场。
他们推倒了摆放着药材的木架,古朴的药罐、炮制好的阴司药材、给鬼魂祛除怨气的符纸,噼里啪啦地摔落在地。
清脆的破碎声,沉闷的撞击声,此起彼伏,如同医馆的哀鸣。
每一味被毁坏的药材,都对应着一个魂灵的病痛。
如今药材被毁,那些等待救治的魂灵,它们的痛苦开始在医馆内无声地弥漫。
一个女城管队员甚至打开了我准备好的彼岸花香薰,拿在鼻尖闻了闻,一脸嫌弃地扔在地上,还用脚碾了碾。
“什么破香,一股死人味,难闻死了。”
那是我用七七四十九种凝神的药材调配,用来安抚今夜百鬼情绪的。
现在,全被他们毁了。
白术气得浑身发抖,想去阻止,却被两个高大的城管队员死死按住。
“放开我师兄。”
我的声音冷了下来。
陆衍走到白术面前,拍了拍他的脸,笑容带着胜利者的嘲讽。
“你师妹这么能耐,让她叫鬼来救你啊。”
“小医生,这个世界上没有鬼,你要相信科学。”
他笑得无比灿烂,像一个传播真理的圣人,却不知自己早已病入膏肓。
他身后的城管队员们,满是赞美和狂欢。
“陆队太帅了!不仅打非,还顺便给无知青年做思想教育。”
“正道的光!”
“那个女神棍脸都黑了,哈哈哈,我看她还能装多久!”
我看着墙上的挂钟。
还差五分钟。
我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无知者,无畏。”
“也,无救。”
随着午夜的临近,医馆里的气氛变得越来越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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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材腐败气息,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那是阴气浓郁到极致的表现。
连执法记录仪的画面都开始出现不稳定的雪花点。
然而,陆衍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胜利”之中。
他环视着一片狼藉的医馆,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他知道,今晚的行动报告,绝对会非常精彩。
陆衍的目光,落在我身后的紫檀木药柜上。
药柜有上百个抽屉,每个抽屉上都用朱砂写着一个看不懂的药名,一把黄铜锁锁着,散发着古老而神秘的气息。
“陆队,你看这个柜子!”
小李凑了过来,指着药柜,语气里带着一丝兴奋。
“这玩意儿看起来最像‘核心证物’了,是不是里面装着什么害人的毒药?”
陆衍眼神发亮,他认定这就是我装神弄鬼的“核心药材库”。
“打开它!”
他兴奋地对着队员说。
“同志们,最后的压轴好戏来了!今天,我陆衍就来揭开这百年医馆的终极秘密!”
我摇摇头,声音已然冰冷到了极点。
“这里面的药,你们吃不起。”
“呵,心虚了?”
陆衍冷笑,对两个城管队员使了个眼色。
那两人立刻放开白术,一左一右地向我逼近。
“要么你自己打开,要么我们帮你打开。”
白术急得大喊:
“师妹!不能开!那里的药绝对不能见光!”
他拼命挣扎,却被死死按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靠近我。
那是“三生堂”的根本,里面存放的,是百年来所有鬼魂的病根之物,我称之为《幽冥病案》。
一旦打开,里面的病气与外面的阴气里应外合,这家医馆会立刻变成人间病灶。
陆衍失去了耐心,他从一个队员手里拿过一根撬棍,径直走向药柜,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兴奋。
“既然你不配合,就别怪我用强了!”
“住手!”
我猛地站起来,声音里带了一丝颤抖。
那不是恐惧,而是极致的愤怒和警告。
陆衍的撬棍停在半空中,得意地看着我。
“怕了?”
“现在知道怕了?晚了!”
就在这时,那个叫小李的城管队员,在我刚刚坐过的位置上发现了一本线装的册子。
“陆队,你看这是什么!”
他献宝似的举起册子,上面用毛笔写着四个字——幽冥病案。
这是我记录鬼魂病患的档案。
小李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清了清嗓子,用一种阴阳怪气的语调念了起来。
“病人,吊死鬼王秀。主诉,怨气不散,心有不甘。药方,忘忧汤一碗。”
小李念完,夸张地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哈哈哈!同志们听听,这故事编得还挺像样!还吊死鬼呢!不如说我是阎王爷的私生子!”
他又往后翻了一页,表情更加轻蔑。
“病人,溺死鬼李水。主诉,彻骨寒冷,魂魄不凝。药方,阳火三钱。”
他语气抑扬顿挫,学着说书人的样子。
“哎哟,还挺对症,就是不知道这阳火去哪儿买,哈哈!”
陆衍和他的团队笑得前仰后合,把那些沉重的、绝望的病痛,当成了笑话。
他们不知道,病案上的每一个名字,都代表一个痛苦的魂灵。
而今夜,这些魂灵,全都在门外排队挂号。
等着午夜开诊,进来治病。
4
小李还在念。
“啧啧,还有一个,病人,战死鬼赵铁柱。主诉,思乡成疾……”
他话音未落,陆衍突然打断了他。
“停!”
陆衍眼中闪过一丝更疯狂的光芒,他对着队员们,语气激动地宣布:
“同志们!光是念这些‘病历’还不够过瘾,今天,陆队就给你们来点更刺激的!”
他从随身装备包里掏出一个强光手电,又让小李打开手机,播放起了城管广播。
“既然这位‘女神医’口口声声说有鬼,那今天,我就来个现场‘执法’!”
他将强光手电在医馆里四处乱晃,制造出灯光闪烁的效果,口中发出怪异的笑声。
光束在古老的墙壁上跳跃,在那些残破的药材上闪烁,仿佛在嘲弄着这医馆的一切。
“我陆衍,今天就当着全队的面,向这些所谓的‘鬼病人’宣战!”
他指着医馆深处,表情夸张。
“你们不是有病吗?来找我啊!来啊!我给你们治!”
他甚至走到之前被毁坏的彼岸花香薰碎片旁,一脚踩了上去,将那些残余的粉末碾得粉碎,嘴里叫嚣着:
“什么破香!我看就是一堆垃圾!你们这些鬼,能把我怎么样!”
队员们彻底沸腾了,吹起了口哨。
“这才是真男人!破除迷信,弘扬正气!”
“陆队,我给你点赞!让那些鬼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克星!”
“鬼病人:瑟瑟发抖中……”
我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周身的气息也变得压抑而危险。
我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无一丝温度,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你……会后悔的。”
陆衍却只是狂笑着,他举起双手,对着队员们做了一个胜利的姿势,仿佛已经赢得了全世界。
他丝毫没有察觉,医馆外的阴风已经呼啸而起。
无数双痛苦的眼睛,正透过紧闭的门缝,凝视着他。
空气在这一刻变得异常粘稠,连呼吸都似乎变得沉重。
当——当——当——
老式挂钟,敲响了十二下。
一声比一声沉重,一声比一声悠远。
午夜,到了。
当最后一声钟鸣落下,余音在医馆内回荡的瞬间,医馆里所有的灯,“滋啦”一声,灭了。
世界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所有的声音,包括陆衍团队的喧嚣、鸣笛的嘈杂,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只剩下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
“搞什么鬼?”
陆衍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惊慌,但很快又镇定下来。
“想用停电来吓唬我?太小儿科了!”
他打开强光手电。
光柱在黑暗中晃动,照亮了他惊疑不定的脸。
然后,他看见了我。
我依然坐在那把梨花木椅上,只是脸上再无此前的愤怒和隐忍。
甚至,在对他笑。
“你想要的午夜门诊……”
“现在,开始了。”
“砰!”
医馆的大门,被一股巨力从外面猛地关上,上了锁。
“谁!谁在外面!”
小李吓得尖叫,冲过去拼命拉门,可那扇门却纹丝不动,像是被焊死了一样。
我缓缓站起身,身上的白大褂在黑暗中仿佛散发着微光。
我不再是那个需要师兄保护的胆小师妹。
此刻,我是这家幽冥医馆的主人。
我看着惊慌失措的陆衍,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陆队长,你不是要替我坐诊吗?”
“现在,第一位病人来了。”
话音刚落,那个被他踩碎的镇魂铃,在地上发出了“叮铃”一声脆响。
一道黑影,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从铃铛的裂缝中窜出,径直扑向了陆衍!
陆衍本能地想躲,身体却像被冻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道黑影,停在了他的面前。
那是一个面目狰狞的恶霸魂灵,眼中闪烁着挣脱束缚的狂喜和暴虐。
“你……放我出来的?”
恶霸的声音沙哑而残忍。
“现在,轮到你……替我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