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交钱就别来上课！”一句威胁，捅破了“自愿缴费”的窗户纸。教育局长亲自下场暗访，誓要斩断伸向学生的黑手。

1

“……教育，是百年大计，是良心工程。我们手中的权力，来自人民，必须用在人民身上。希望在座的诸位同仁，能与我一道，扫除积弊，还峪川教育一片朗朗晴空！”伴随着掌声，新任教育局局长赵煜的就职会议结束。

台下，各科室负责人、下属学校的校长们，面色各异。有真诚附和的，有面无表情的，也有眼神交汇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与漠然的。赵煜将这众生相尽收眼底。

秘书小李将他引到三楼的局长办公室。他一眼便瞥见了办公桌上那套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玉石镇纸和鎏金钢笔架，与这间政府机关的办公室显得格格不入。

“赵局，这是王副局长特意嘱咐给您换的新文具，说之前的旧了，配不上新局长的气象。”

赵煜拿起那支沉甸甸的钢笔，淡淡道：“有心了。不过我用惯了自己的笔，这些……先收起来吧。”便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中，直到夜幕降临，赵煜才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准备下班。

刚回到家，孙子小磊便跑过来偎依在他怀里，满脸委屈的说：”爷爷，我想继续上编程社团，可是妈妈不给我交账号费用，老师说，再不交，下次就不让我去上课了。”说完便委屈的哭了起来。

他不解的询问儿媳：“为什么不给他交呢，让孩子这么委屈？”

儿媳叹了一口气，带着一丝怒气说：“爸，您说这叫什么事儿？一个什么编程账号，就用一个学期，居然要交680块钱！报名的时候口口声声说是‘自愿缴费’，可这不交钱，老师就天天给孩子脸色看。这跟强制收费有什么两样？”

原来小磊的学校这学期开了好多社团，有机器人、有画画、有篮球……老师说都可以报名参加，小磊就报了编程社团。第一节课，老师说每个同学要注册一个账号，用来保存作品。每个账号一学期需缴费680元，自愿缴费，不缴费也可以来上课。可上到第三节课，老师就在班里各种阴阳那些不交费的孩子，还威胁说，再不缴费就不要来上课了。

“多少？”赵煜以为自己听错了。

“680块！”儿媳妇重复道，声音提高了些，“说是买那个什么编程平台的高级账号。我打听过了，就是个很普通的儿童编程软件，网上都有免费版。这不明摆着……”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赵煜的心，猛地往下一沉。白天在会议上，他还在大谈“教育公平”、“清除乱收费”，转眼间，这把火竟然烧到了自己家里？

他轻轻的安抚着抽泣的孙子，脸色严肃起来，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问：“小磊，别怕，跟爷爷说实话。王老师……具体是怎么跟你说的？原话，尽量原样告诉爷爷。”

小磊被爷爷突然严肃的表情弄得有些紧张，小手捏着衣角，模仿着老师的语气和神态，细声细气地说：“王老师说……‘有些同学啊，家庭条件要是实在困难，当初就别报这个名。占着社团的名额，又不支持社团的工作，影响了整个团队的学习进度，心里过意得去吗？’今天……今天他还把我从电脑前叫起来，让我站在旁边看别人操作，说‘没账号的同学就先观摩学习吧’……”

孩子的模仿或许稚嫩，但那话语里的“阴阳怪气”和“软刀子割肉”的意味，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进了赵煜的心里。他仿佛能看到孙子在同学异样的目光中，手足无措地站在电脑旁，那小脸上该是怎样的委屈和难堪。

一股无名火“腾”地一下从心底窜起，直冲顶梁。他赵煜的孙子尚且如此，那些普通家庭的孩子，那些不敢怒不敢言的家长，又该是怎样的处境？一个免费的编程软件，披上“社团”的外衣，一个账号半学期就敢收680元！这是什么行为？这是趴在学生身上吸血！是在玷污“教育”这两个字！

他的拳头在桌下不由自主地握紧，血压飙升。但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翻涌的怒火压了下去。不能在孩子和家人面前失态。

“好了，爷爷知道了。”他捏捏孙子的笑脸，语气恢复了平静，“吃饭吧。这事儿，先不用管，钱，暂时也别交。”

他扒拉着碗里的饭，味同嚼蜡。脑子里飞速运转着：一个小学的编程社团，敢如此明目张胆，背后仅仅是那个王老师吗？还是有着更深层的原因？这究竟是个别现象，还是普遍情况？

他想起下午汇报时，某些干部谈及“特色教育”时闪烁的眼神；想起桌上那套奢华的文具；想起会议室里那些含义不明的掌声……

这峪川县教育的水，看来比他想像的，要深得多，也浑得多。

“看来，”赵煜在心里冷笑一声，做出了决定，“我这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得从这‘灯下黑’烧起了。”

他决定，要亲自去查一查，这个价值680元的“编程社团”，到底藏着怎样的猫腻。

2

接下来的几天，赵煜按部就班地履行着局长的职责，主持会议，批阅文件，仿佛那晚的家庭插曲从未发生。但他心里清楚，一场暗战已经悄然开始。

他没有动用局里的力量，那无异于打草惊蛇。他选择了最原始，也最有效的方式——亲自去看，去听。

这天下午，他提前让司机下班，自己换上一件普通的夹克衫，戴了顶帽子，混在众多接孩子的家长中间，来到了峪川县第一小学的门口。放学的铃声一响，孩子们如同欢快的小鸟涌出校门。赵煜站在不起眼的角落，目光锐利地扫视着。

很快，他锁定了几位正在谈论编程社团的家长。他不动声色地靠近，装作同样等孩子的家长，自然地加入了谈话。

“唉，你们家孩子那个编程社团的钱，交了吗？”一位中年妇女皱着眉问旁边的人。

“能不交吗？”另一位戴着眼镜的男家长推了推眼镜，压低声音，“班主任在群里@了我三次！话里话外说什么‘社团资源有限，缴费才能确保学习体验’，还暗示这可能影响孩子的‘综合素养评价’。谁敢拿孩子的前途冒险？”

“就是，说是自愿，比强制的还狠！”又一个家长凑过来，一脸愤懑，“我打听过了，那个什么‘智慧编程’平台，根本就是个开源软件，网上免费下载使用！到了他们这儿，套个壳子就敢收680！这吃相也太难看了！”

赵煜适时地插话，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学校怎么就允许这么搞？没人管吗？”

那男家长左右看了看，声音更低了：“老哥，你是刚来的吧？听说啊，这编程社团的项目，是马校长的小舅子搞来的。那个负责教课的王老师，就是马校长的远房亲戚。你想想，这关系……谁管？谁敢管？”

“马校长？”赵煜心中一动，峪川一小的校长马国富，在他第一天的就职会议上，还热情地过来握手，言谈举止颇为豪爽。

“可不是嘛！人家上面有人，听说跟局里、甚至市里的领导都关系匪浅。我们这些小老百姓，除了乖乖交钱，还能有什么办法？”中年妇女叹了口气，语气中充满了无奈。

线索逐渐清晰了。一个利用免费软件包装成的收费项目，通过班主任软性强制推广，最终利益流向与校长关系密切的私人腰包。赵煜感到一股寒意，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乱收费，这是一张寄生在教育体系上的利益网，而他的孙子，差点就成了这网中的猎物。

掌握了初步情况，赵煜回到局里，开始调阅峪川一小近几年的社团活动立项和经费审批记录。果然，记录做得天衣无缝，所有社团都标注为“学校公益项目，无额外收费”，那个编程社团更是毫无痕迹。对手很狡猾，一切都在桌面下进行。

就在他思考下一步如何切入时，马国富主动上门了。

“赵局，忙着呢？”马校长满脸堆笑地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纸袋，“一点小心意，我们峪川本地的特色茶叶，请您品鉴品鉴。”

赵煜目光扫过那个纸袋，茶叶？他可不认为里面仅仅只是茶叶。

“马校长客气了，坐。”赵煜不动声色，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马国富坐下，寒暄了几句学校工作后，话锋一转，进入了正题：“赵局，您刚来，可能有些情况还不了解。我们学校的一些特色社团，比如编程、机器人这些，是为了响应上级号召，大力发展素质教育。这些项目投入大，光靠学校的经费是远远不够的，所以嘛……也需要引入一些社会资源，适当收取一点成本费，这也是得到了县里领导默许的，是为了孩子们能有更好的发展平台。”

他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像是精心斟酌过的，既点明了“领导默许”，又强调了“为了孩子”，最后落脚在“合情合理”。

赵煜看着他，淡淡一笑：“哦？社会资源？不知道马校长说的这个‘社会资源’，具体是指哪家公司？收费标准和依据又是什么？有没有经过公示和家长委员会的审议？”

一连几个问题，让马国富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他干笑两声：“这个……具体运作下面的人在搞，我也不是太清楚细节。总之，都是为了工作嘛。”说着，他将那个纸袋又往赵煜面前推了推，“赵局，一点茶叶，不成敬意，以后工作上，还请您多多支持。”

赵煜看都没看那纸袋，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平静却带着压力：“马校长，你的心意我领了。但这茶叶，你还是拿回去。我这个人，喝茶只喝自己买的，踏实。”

办公室里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