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山水书写，尤其是诗歌中的书写，在感受自然的过程中，重视带有特殊时间性的个人经验，突出过程中的个人凝视。这种对景观的凝视，展现出一种对山水具象性美感的敏感。比如，天台山葱郁陡峻的山体、赤城山丹霞地貌形成的赭红色山崖等，给文人墨客提供了巨大的想象空间。

唐宋以后，天台山成为文人必访的地方，一直延续到清代。据统计，《全唐诗》中的诗人，先后有400多位踏上过“浙东唐诗之路”，沿途留下1500多首诗。其中，讴歌天台的近300人，留下1100多首诗歌。

“浙东唐诗之路”，今日为人所津津乐道。其实，相关诗作的范围不应局限于唐代，而至少要包括宋代文人留下的相关诗作。毕竟，唐宋之际的浙东在文化生活上具有很强的传承延续性，自然风貌也相似。确切地说，“浙东唐诗之路”应称之为“浙东唐宋诗路”。

明代文人编辑了多部关于天台山的诗集。在进行分类时，他们捕捉到这样一个现象：唐宋诗人们的诗歌描述主要围绕一个特定的点，如石桥、华顶、玉霄、寒岩；或者寺观，如桐柏、佛陇、国清、万年等。每一类呈现的都是特殊的景观，有特别的比喻。

同时，诗人们对彼此作品的了解，使作品之间形成很强的互文性，共同构成有关天台山的历史记忆。所以，这里就出现了一个“文人共同体”的概念。他们互相之间不一定见过面，但一旦读到对方的作品，就知道对方写的是什么。

李白的《送王屋山人魏万还王屋》，讲述道士到南方游历的故事。诗中天台山的著名景点一目了然，“五峰转月色，百里行松声”即特指国清寺的重要景观。

这种景观反复出现在后来的诗歌中，如晚唐诗人皮日休《寄题天台国清寺》：十里松门国清路，饭猿台上菩提树。怪来烟雨落晴天，元是海风吹瀑布。

如宋代诗人夏竦《国清寺》：穿松渡双涧，宫殿五峰围。小院分寒水，高楼半落晖。叶从金地下，云向玉京飞。欲问西来意，谁传智者衣。

中古以来，中国的名山能否拥有持久的影响力，取决于诸多条件。其中的一个重要因素就是，要构建一个意念之境，赋予名山想象的内容和特定的身份，进而使之成为一个文化意义上的“地方”。

富有原创性的文学书写是此种境界得以生成的一大要素。有关天台山的文学书写，构成很多唐宋文人的共同经验。在这种意义上，与其说是这些文人的诗文塑造了天台山，不如说是天台山这个“地方”强化了他们之间的相互认同。

（作者为北京大学历史学系教授陆扬）

游客在浙江省台州市天台县天台山华顶国家森林公园打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