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金森病人的“痛”：是身体的错，还是大脑的“警报系统”坏了？

在医学科普领域，我们常常关注帕金森病（PD）患者的“抖动”、“僵硬”或“行动迟缓”等运动症状。但今天，我们要聊一个更普遍、却常常被忽视的“隐形杀手”——疼痛。

李阿姨（62岁）患帕金森病五年了。一开始，她以为是年纪大了，关节有点疼，直到后来发展成全身性的烧灼感和痉挛痛，夜里疼得睡不着，情绪也越来越差。她找到医生，说：“大夫，我这疼得不像话，止痛药、帕金森药都吃了，为什么还是不见好？这个疼到底是不是帕金森引起的？”

李阿姨的困惑，代表了高达三分之二的帕金森病患者的心声。流行病学研究显示，多达三分之二的帕金森病患者会经历各种痛苦的感觉，比如酸痛、痉挛、麻木或烧灼感，这些疼痛严重影响了他们的生活质量 。虽然有些疼痛是继发于运动障碍，可以通过多巴胺治疗改善 ，但像李阿姨这种**“药效不佳”**的疼痛，似乎在暗示：问题的根源，可能藏在更深处——我们的大脑中 。

这篇重磅研究，首次揭示了帕金森病疼痛的“大脑真相”

最新的多模式磁共振成像（MRI）研究，将65名有疼痛的帕金森病患者（PDP）、55名无疼痛的患者（nPDP）以及35名健康人（HC）进行了详细对比，试图从**脑结构（皮层褶皱）、功能（功能连接）和微观（神经纤维）**三个维度，绘制出帕金森病疼痛的神经机制图谱。

研究结果清晰地指向了一个惊人的结论：*帕金森病患者的疼痛，并非空穴来风，而是大脑内部一个被称为“警报系统”（Salience Network，显著性网络）的***核心网络**发生了严重的结构和功能障碍 。

这套“大脑警报系统”主要有三个地方出了问题，而且“疼痛越厉害，损伤越明显”。

第一重损伤：失灵的“疼痛警报中心”——左侧前脑岛

想象一下，你的大脑里有一个24小时待命的“警报中心”，它负责接收身体的所有内部感觉，并决定哪些感觉需要被你“在意”，这就是前脑岛（aINS） 。它不仅处理你感觉到的痛，还处理这种痛给你带来的认知和情绪维度（比如：痛得受不了、痛得心烦意乱） 。

科学家通过分析皮层褶皱指数（LGI，你可以理解为脑皮层表面的复杂程度或“紧凑度”，褶皱越多通常功能越强）发现：

无论是疼痛组还是无疼痛组的帕金森患者，他们的左侧前脑岛的褶皱程度都比健康人要低 。这表明脑岛的损伤是帕金森病理变化的普遍现象 。关键是：疼痛组（PDP）患者的脑岛褶皱减少得更为严重 ！更重要的是，脑岛褶皱越少，患者自我报告的疼痛强度（VAS评分）就越高 。

这就像是**“警报中心”的物理结构出现了塌陷**。当李阿姨感到烧灼痛时，这个本该正常运作的中心却无法准确地处理和调节这种感觉，反而可能夸大或错误地解读了疼痛信号，使其变成一种难以忍受的慢性折磨 。

第二重损伤：混乱的“情感放大器”——左侧颞上回/颞顶连接区

疼痛不仅仅是一种生理感觉，它更是一种情感体验。为什么我们说“疼得想哭”？因为疼痛会被大脑中的情感中枢“放大”。

研究人员检测了一个叫**度中心性（DC）**的指标（你可以理解为某个脑区在整个大脑网络中的“交通枢纽”地位，连接越多，地位越高） 。他们发现：

在左侧的颞上回/颞顶连接区（STG/TPJ），两个帕金森患者组的“交通枢纽”地位都下降了，但疼痛组下降得更厉害 。这个区域在疼痛中的作用，被认为是处理疼痛相关的不愉快记忆和情感编码 。TPJ还是“显著性网络”的重要枢纽，负责将重要的感觉输入与周围的环境信息整合起来 。

这就好比**“情感放大器”失去了控制**。李阿姨的疼痛信号来到这里，被混乱的网络功能错误地处理和放大，让原本的疼痛额外叠加了焦虑、烦躁和不愉快的情绪，让疼痛感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

第三重损伤：生锈的“多巴胺控制电缆”——VTA/黑质与尾状核

帕金森病的根本问题是多巴胺神经元的丢失。这些多巴胺细胞主要集中在腹侧被盖区/黑质（VTA/SN），它们发出“控制电缆”连接到尾状核等区域，形成至关重要的多巴胺通路 。这个通路负责从上而下地认知和情感调节疼痛 。

研究通过分数各向异性（FA，你可以理解为神经纤维的“路况”或“完整性”）发现：

所有帕金森患者（无论是否疼痛）的这些“电缆”路况都变差了（FA降低），这体现了帕金森病本身的病理特征 。但是，在疼痛组（PDP）患者中，这个“电缆”的路况越差（FA越低），他们的疼痛强度（VAS评分）就越高 。

这才是解决李阿姨困惑的关键：*她的多巴胺药物之所以效果不佳，可能是因为*传导信号的“电缆”本身已经严重受损 。即便给足了信号（药物），“电缆”的微观结构完整性不足，信号也无法顺畅地传导，导致对疼痛的“认知-情感”调控**完全失效 。

最重要的发现：结构与功能，协同致痛

如果说以上三个损伤是独立的，那么这项研究最重磅的发现，就是它们之间的联动关系 。

在有疼痛的帕金森病患者中，科学家发现了一个独特的现象：“警报中心”的皮层褶皱（LGI）与“多巴胺电缆”的完整性（FA）呈显著的正相关 。

这意味着，前脑岛（结构）的损伤程度，和多巴胺通路（微观连接）的损伤程度是 “携手并进” 的 。

这给出了一个明确的病理机制：正是多巴胺电路的完整性受损（FA降低），和皮层结构的变化（LGI减少）协同作用 ，导致了李阿姨那种难以控制的慢性、弥漫性疼痛。帕金森病患者的痛，是大脑中枢的“硬件”和“软件”都出了故障的表现 。

给患者的价值和启示

这项研究的价值在于，它让我们明白帕金森病患者的疼痛是真实存在的，是病变的一部分，而非单纯的心理作用或运动障碍的附带品 。

对于像李阿姨这样的患者，这提示我们未来的疼痛治疗不应该仅限于传统的止痛药或单纯提高多巴胺水平，而可能需要更靶向性的干预措施 。例如：

靶向“警报中心”和“情感放大器”： 未来或许可以通过无创脑刺激技术（如经颅磁刺激），去调节前脑岛和颞顶连接区的功能，帮助大脑重新校准它的“疼痛警报” 。全面评估： 由于前脑岛也与情绪和焦虑高度相关 ，在治疗疼痛时，应同时关注并评估患者的情绪状态，进行综合性管理 。多巴胺以外的探索： 尽管多巴胺通路起着关键作用，但研究也提示，非多巴胺系统（如去甲肾上腺素和五羟色胺通路）可能也参与了疼痛调控 ，这为未来的药物研发提供了新的方向。

总之，帕金森病带来的疼痛，根源在于大脑“警报系统”的核心区域和多巴胺调控通路的结构与功能发生了复杂的协同改变。理解了这一机制，我们才能更有信心、更有针对性地帮助患者摆脱这份“隐形的折磨” 。

参考资料：Wang, E., Jia, Y., Yuan, P. et al. Structural and functional brain alterations associated with pain in Parkinson’s disease. npj Parkinsons Dis. (2025). https://doi.org/10.1038/s41531-025-01210-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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