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8日，2024美国大选正式进入百日倒计时。特朗普遭遇未遂暗杀和拜登的突然退选似乎彻底颠覆了选战。随着拜登退选，他的副手卡玛拉·哈里斯走进了聚光灯下。最新数据显示，哈里斯和特朗普的民调接近，目前选情胶着。

在这样背景下，美国资深外交官、中美关系专家傅立民接受了《风云对话》专访。现年82岁的傅立民于1965年加入了美国外交系统，是过去半个多世纪以来中美关系发展的重要参与者，在美国国内被视为是中美关系领域最具权威性的人物之一。

傅立民：90%美国人认为拜登退选是正确的事

主持人朱梓橦：

最近美国的政治动荡引起了世界的关注，其中包括对美国前总统特朗普的“未遂刺杀”事件，以及随后拜登总统从总统大选中退出。您认为拜登总统为什么退出？

尼克松访华首席翻译官 傅立民：

我认为这次“未遂刺杀”事件对特朗普的竞选起了巨大的帮助，因为这让他获得了同情。他一直被描绘为支持政治暴力的人。而现在他自己成为了暴力的受害者。但我认为这与拜登的决定关系不大。拜登显然是年龄问题。我和他差不多年纪，我理解这一点。我认为他做了正确的决定。有趣的是，自从他退出后的所有民意调查数据表明，约90%的美国人认为他做了正确的事，并为此赞扬他。我认为他的退出对他来说是好的。与此同时，我们有一位新的民主党候选人在等待中，那就是哈里斯。

主持人朱梓橦：

您认为哈里斯能否成功获得民主党的正式提名？

尼克松访华首席翻译官 傅立民：

我认为这几乎是一个板上钉钉的结论了。现在的焦点在于她会选择谁作为副总统。她59岁，很可能会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是政治舞台上的重要人物。她比特朗普年轻20岁。她充满活力，进步意识强烈。我猜想她会让特朗普吃不小的苦头。

傅立民：哈里斯参选改变了美国政治

主持人朱梓橦：

据哈里斯的竞选团队称，在拜登总统公开支持她之后的24小时内，她筹集了大约8100万美元。这据说是总统选举历史上在24小时内筹集到的最大数额。您认为这意味着什么？

尼克松访华首席翻译官 傅立民：

首先要意识到，她将继承拜登-哈里斯竞选团队筹集的大约10亿美元竞选资金，因为她是拜登的总统候选人继任者。这笔资金现在归她支配。我认为绝大多数美国人都感到巨大的宽慰，因为除了特朗普，将会有一个有力的替代者出现。之前，特朗普看起来似乎会轻松当选，但我认为现在没有那么确定了。

她作为总统候选人或推定候选人参选改变了美国政治。对小罗伯特·肯尼迪、吉尔·斯坦和康奈尔·韦斯特等其他政党或独立候选人的支持立即增加。民意调查显示，像我这样的独立选民感到宽慰，并开始认真考虑哈里斯作为未来总统的可能性。

主持人朱梓橦：

资金支持和所有这些选举资金在美国选举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尼克松访华首席翻译官 傅立民：

这对选举过程至关重要，但我认为美国在100多年前采取的这个政策是一个错误的政策。当广播新闻学首次出现时——您也是这个行业的从业者——有一个问题，广播应该如何融资？应该由政府提供资金，像英国政府决定资助英国广播公司那样，还是应该通过商业手段融资？我们决定通过商业手段进行融资。到了20世纪50年代，电视出现了，人们开始将电视用作与选民沟通的主要手段。商业电视是昂贵的。最终结果是，候选人必须筹集大量资金，并且非常注重为购买广告时间而捐款的特殊利益集团。我认为这是我们体制的一个缺陷，我们一直无法解决它，这意味着金钱说了算。事实上，最高法院将金钱描述为选举背景下的一种言论形式，我觉得这真的很荒谬。

主持人朱梓橦：

8100万美元，哈里斯筹集到的这个数额和其他可能的候选人的竞选资金相比如何呢？

尼克松访华首席翻译官 傅立民：

她在这方面非常有竞争力。特朗普和民主党也都收到了不少来自富豪和大“金主”的资助。不过最终，拜登被说服退出竞选，我认为主要是因为那些大“金主”不再资助他。他们对其他的候选人感兴趣，拜登的退选让他们感到满足。我猜想哈里斯将得到许多传统民主党“金主”的资助。

傅立民：有色人种、妇女和年轻人对哈里斯支持增加

主持人朱梓橦：

哈里斯是一名律师，也是一名检察官。她还是一名来自少数族裔背景的女性。您认为这些特点将成为她在竞选中的优势吗？

尼克松访华首席翻译官 傅立民：

我认为她在与特朗普的辩论中可能会表现出色，当然如果特朗普愿意的话。他可能不想和哈里斯辩论，因为她在这个角色上可能非常有效。人们对她的支持激增，尤其是在有色人种和妇女中。她非常反对堕胎禁令，这项禁令对于美国的许多妇女来说是一个重大问题。最后，原本对这场选举不太热情的年轻人现在似乎倾向于把她看作是未来潜在的总统。

她有一半是印度泰米尔血统，还有一半是非洲血统。她的家庭背景很好，家人都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她的母亲是科学家。我认为，她会受到美国少数族裔的认真关注，不仅仅是非洲裔美国人，还有亚裔美国人。

主持人朱梓橦：

您认为特朗普可能会在接下来的竞选中用什么来攻击或者针对她？

尼克松访华首席翻译官 傅立民：

我们已经看到了一些情况。在社交媒体上已经有她与旧金山前市长威利·布朗有不正当关系的言论，据称她利用与他的性关系在加利福尼亚晋升到了一定的层级，如果不这样的话，她不会晋升到这个位置。我认为许多美国妇女对此感到非常愤慨，我怀疑这一指控会引起极大争议。女性会对这些指控非常不满。我相信她会找到反击的方式。讽刺的是，特朗普有着对女性进行性虐待的历史，我认为他在这个议题上非常脆弱。

主持人朱梓橦：

您认为候选人的对华政策对美国选民的决策过程有多大影响？显然，我们看到特朗普团队有着相当极端的反华政策议程。您对哈里斯的中国政策持何看法？

尼克松访华首席翻译官 傅立民：

哈里斯的政策目前还不太清晰。我认为特朗普也一样。总的来说，外交政策在美国选举中并不起着很大的作用。通常情况下，它甚至不是选民关注的前十大问题之一。但目前最受关注的外交政策问题并不是中国，而是中东的种族灭绝问题，以及在乌克兰发生的美国与俄罗斯之间的代理战争。这场代理战争有演变成直接冲突，甚至可能导致相互核攻击的危险。这对受过教育的选民来说是一个值得特别关切的问题。中国问题主要是因为廉价的中国进口产品对美国人的就业带来的所谓经济影响。我认为这种经济分析是错误的，但却是无处不在。它很少受到质疑，我认为它不会很快消失。

傅立民：特朗普幕僚恐使其政策往对华挑衅方向偏离

主持人朱梓橦：

特朗普最近谈及了与中国相关的议题，他表示台湾地区应该要给美国付“保护费”，您对此有何评论？

尼克松访华首席翻译官 傅立民：

这是特朗普比较典型的做法。他似乎将美国的外交关系理解为雇佣关系。外国人应该向美国支付费用以获得保护。他将这种观念延伸到台湾并不奇怪。我不认为他有任何的热情“会为台湾出兵”。如果台海发生战争，我不知道他会怎么做。我认为他会设法避免战争。他在这个问题上可能比较不那么挑衅，不会像拜登那样。不过还有待观察，毕竟他现在还不是总统。

主持人朱梓橦：

特朗普在处理与台湾有关的问题时会比拜登总统更加克制吗？

尼克松访华首席翻译官 傅立民：

美国对台湾的政策受“与台湾关系法”这部美国国内法所约束，该法规定美国应协助台湾维持自卫能力，但并未授权美国为了台湾而对中国使用武力。拜登曾在不同的场合威胁在台海冲突中使用武力对抗中国，这已远超法律和宪法所规定的范围，而特朗普却并未如此。我认为特朗普的问题在于他身边围绕着对中国非常强硬的人物，他们的名字在中国观众中广为人知。如果这些人在未来潜在的特朗普政府中具有显著影响力，那将使他的政策朝着对中国极具挑衅的方向偏离。

傅立民：将台湾问题军事化是巨大错误 非常危险

主持人朱梓橦：

您认为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发表这样的言论？

尼克松访华首席翻译官 傅立民：

这是一种政治辞令，对许多美国人具有吸引力。对欧洲而言，人们想知道二战已经结束79年了，为什么美国仍然应该承担保护那些非常富裕的军事强国免受东欧潜在战争威胁的责任。为什么他们不自己处理呢？特朗普也对日本和韩国提出了同样的看法。现在又扩展到了台湾，他认为台湾在军事方面的开支远远不如它本来可以有的。我个人认为，将台湾问题军事化是一个巨大的错误，也是非常危险的。这个问题应该由两岸之间政治解决。美国应该支持对话，而不是对此表达怀疑态度。我们从未反对两岸达成的任何协议，但我们也没有鼓励能够帮助减少战争危险的对话。我认为这是一个错误。

傅立民：“求同存异”是中美关系发展的最大历史经验

在傅立民的外交生涯早期，他曾供职于美国务院中国工作组，并作为首席中文翻译陪同时任美国总统尼克松于1972年访华。中美建交后，傅立民先后担任国务院中国事务主管和美国驻中国大使馆副馆长兼临时代办。1993年至1994年，傅立民作为负责地区安全事务的助理国防部长，为重建中美防务和军事关系发挥重要作用。

今年是中美建交45周年，82岁的傅立民以见证者和亲历者的身份，回顾中美打开关系坚冰的艰难历程，相信“求同存异”是中美关系发展的最大历史经验。

主持人朱梓橦：

我们知道中国和美国通过三个联合公报共同为中美关系设置了“护栏”，您认为这些公报中的规定是否被破坏了呢？

尼克松访华首席翻译官 傅立民：

是的。我在某种程度上参与了这三个公报的谈判。我认为美国已经基本把这三个公报搁在一边了，不再予以尊重。这破坏了我们达成的管理这个问题的框架。我认为这让中国陷入了一个非常困难的处境。我支持重新回到这样一个框架，即美国要强调由中国各方自行和平解决争端，而美国不介入其中，或者说不重新介入其中。但这个观点在美国并不受欢迎。我因此受到批评。

主持人朱梓橦：

已故总统尼克松在1972年对中国进行“破冰”访问时，您担任美方首席翻译官，这期间有一场引人注目的辩论，那就是您几次和中方翻译官就《上海公报》中“parallel”一词的中文译法有过争论。您能向我们讲述一下这个故事吗？

尼克松访华首席翻译官 傅立民

中方翻译官照字面意思将“parallel”翻译为“并行不悖”，即数学定义中两条线相互平行，永不相交。但在外交上，“parallel”我认为意味着“异途同归”，即通过不同的路径达到同一个目的地。所以我提出了这个译法，中方翻译官很优雅地接受了我的更正。

傅立民：“求同存异”是处理现阶段中美关系的精神要义

主持人朱梓橦：

您认为我们应该从历史中汲取哪些经验和见解，以帮助我们应对当前中美关系？

尼克松访华首席翻译官 傅立民：

我认为可以汲取很多经验。首先也是最重要的，应该始终保持有礼貌的对话。如果采取强制措施，无论是威胁或制裁还是其他，这些做法会加深差异，而不是弥合它们。有一句中国成语“求同存异”，我认为这个成语概括了外交的本质，即解决你能解决的问题，把那些无法解决的问题留待以后解决。这正是50年前中美关系改善所秉持的精神所在，也是当前情境中非常需要的。

主持人朱梓橦：

您如何定义这个极为重要的中美关系目前所处的阶段？您认为未来45年会如何发展？

尼克松访华首席翻译官 傅立民：

很遗憾，现阶段的中美关系很像苏联解体后中苏关系的情形。两国花了25年的时间才重新找到彼此，并恢复了良好的合作关系，现在这些合作极为丰富。我认为我们要花几十年的时间，才能再次达到我们疏远之前的合作水平。我相信我们会再次相遇，但这需要时间，也需要大量的努力。根据我的经验，我们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坏习惯，就是把发生的一切错误都完全归咎于对方。但我们都犯过错，我们双方都需要努力修复这些错误。责任不是单方面的，修复也不能仅仅依靠一方的努力。双方都必须共同努力。

制片人：王志江

编导：杨若涵

编辑：杨若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