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不战而胜

（纪实散文）

作者/刘耀宇

1962年，是我参军后的第二年，这一年18岁。这时国家还处在困难时期。国际形势也很严峻。西方国家对中国封锁，中苏关系开始交恶，印度在边界不断闹事，接着真的打起来了。

那时，国内经济很困难。为减轻国家负担，我们每人每天节约一两粮食，部队到河北省宁晋县搞生产，自己种粮种菜。我因为参加摩托车训练，没有去宁晋。

五月下旬的一天晚上，我在营门站岗，只见几辆吉普车开得很快，进了营房直奔司令部办公楼。接着师首长们急急忙忙从军官宿舍赶到，大楼灯光彻夜通明。我心想，要有大事了。

第二天，连里没有去宁晋的少数人员集合起来，连首长讲，部队有紧急任务，在外的人员就要回来，让我们把各排的宿舍打扫一下。次日，我们连队从宁晋生产地赶回来了。

当时，我们侦察连只有两个排，一个排三个班，每个班只有五六个人，严重缺员。在这种情况下，63军军部还调去20多人，包括副连长周合义还有几位正副班长，组建军侦察连。不过几天，从70师，196师，天津公安总队，还有一些军事院校等调来大批人员。我们连被补充成三个排，九个战斗班，每班补充够九名，一排二排装备苏44式冲锋枪，三排装备手枪，达到全连满员。从教导队调来了副连长吴庚禄，二排长丁善礼，三排长邹凤昆。接下来就是补充武器装备，运来了大批还涂满黄油的冲锋枪，手枪。每人六十发子弹，装满两个弹夹；四个手榴弹，两个进攻型，两个防御型。从此，枪不离身，睡觉拿手榴弹当枕头。我们摩托班原先是七班，独立班，现在编为一班，属一排。原来只有一辆苏制 m72三轮摩托车，还是参加过二战，又参加过朝鲜战争的老爷车。现在又调来两辆长江750三轮，一辆东欧佳瓦350两轮。人员也增加了，装备也增加了。

我们按照上级的要求，除去部队发的被服和必要的洗漱用具以及笔记本钢笔外，其余的物品一律打成邮包，写好地址和收件人姓名，由留守人员负责寄回家。北京军区文工团来了，演出了刚刚排练的洪湖赤卫队，应该说，这一经典歌剧我们是最先欣赏的。一天夜晚，部队集结准备到驻地南仓库登车出发。我背好背包和武器装备，连长叫住我和董海林说，“你俩去锅炉房打一桶开水去。”于是，我俩到锅炉房打了一大桶开水，用一根杠子抬上追部队。因为大部队已经出发，出东门走大路追不上。我说翻过营房南围墙抄小路吧。因为董海林是新调来的，就按我的主意走。当时，背着背包，冲锋枪，子弹袋，手榴弹，还有一条干粮袋，里面装着花生米，花生米是我们自己种地生产的。背上这么多东西，想不起来是怎么再把一大桶开水弄过围墙的。回想往事，真的不可思议。我俩抬着一大桶开水抄近道到达南仓库，找到连队，连长很满意。上了闷罐车，一个班一个班按顺序把背包放下，连长安排了岗哨，打开背包熄灯睡觉。闷罐车是装货物的，有一个门，岗哨就在门口，负责警戒，还负责晚上向门外小便同志的安全。为此，门上栓了绳子，防止迷迷糊糊掉下去。

第二天，天亮了，起床。因为是扩编，新来的战友多，互不认识。于是各班开班务会，互相介绍。我们班新来的有刘春生，李锁柱，王景山，郭？福，董海林。我记得从宣化通信兵学校调来了两位，一位叫蒯盛举，一位叫张文景。当时他俩都戴着军校学员的领章。后来都给他们授上士军衔。张文景唱歌唱得好。唱得最好的是《骑马挎枪走天下》。这是一首男高音独唱歌曲，难度比较大。我跟他学唱这首歌，至今没有忘记。一路上有的同志情绪有点不高，张文景带领大家唱歌，气氛就活跃起来了。列车一直向南开，夜晚也不知到哪里了。

一觉醒来看到是鹰潭，我学过地理，知道这是到福建了。我们的列车向前开，同样是闷罐车迎面向后开。车上拉的是老人，妇女和儿童，看来是前线部队的家属。他们和我们互相招手打招呼。列车上插满树枝做伪装。下午到达厦门角尾，我们下车顶着烈日，从车上卸粮食和弹药，有飞机飞过来了，能清晰看见青天白日徽记。高炮响了，飞机转了个圈飞走了。然后我们改乘汽车向驻地前行。一路见到几乎每个村庄都驻扎了部队，树丛中隐约可见高射炮阵地。我们先住在龙华，部队进行战前动员。宣传科下连队讲课，历数蒋介石的罪行，共产党带领贫苦人民翻了身，但是今天要反攻大陆，企图反攻倒算，我们坚决不答应。战士们大多是解放后翻身的农民子弟，情绪高昂，决心书求战书雪片也似地送到连部，决心把来犯之敌消灭在滩头水际。我没有更多的想法，反正兵也当了，前线也上了，大不了就是牺牲呗，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但是有个别人心理太脆弱，听说步兵团里有个兵，吓得上吊自杀了。真不知道他是咋想的。

后来，我们侦察连被部署到惠安县崇武古城那里的一个叫做下山柄的小渔村。那里是一个半岛，三面环海。对面一个小岛上驻着国民党的海匪大队，也叫还乡团，他们常常半夜潜水上来搞破坏，搞暗杀。老百姓叫他们水鬼。我们住着的木板房，原来住着海军的一个单位，发生过哨兵被杀的事件。我们在那里，白天训练，夜晚潜伏在海边，我们叫“捉水鬼”。福建的女民兵很能干，训练有素，配合我们在海边巡逻。自从我们驻在海边，水鬼再也没有上来过。我们和那里的老百姓相处得很好。我们常常帮助他们搞生产，台风来了，他们用很粗的缆绳帮我们把木头房子固定好，防止被台风吹跑，让我们到他们的石头房子躲避台风。有时还和我们打篮球。那里是渔村，男劳力只管下海打鱼，出海回来什么都不干，没事就是玩。小伙子们都会打篮球，打得很不错。后来听说是美国人不同意老蒋反攻大陆，他的计划也就流产了，我们连从崇武撤到仙游。

到年底，部队留下少数电台做迷惑，我们一个不少全回到获鹿营房。这可是不战而胜啊。得知我们安全回来了，父母亲们，妻子们，兄弟姐妹们蜂拥而至，部队招待所根本住不下，连附近的村庄，以致县城都住满来队的家属。我母亲也来了，连长把母亲安排到他家住。母亲生前经常念叨，姜连长真好。1962年，距今已经58年了，但是此次不战而胜，在我的脑海里留下了永不磨灭的记忆。

2017年，我和几位战友，到河北，山东，河南，湖南寻访侦察连老战士。然后，寻访当年战斗生活的福建前线。现在，崇武已经被开发成一处很大的旅游休闲地。树木扶疏，海风习习，崇武古城里店铺鳞次栉比，游人熙熙攘攘。崇武灯塔依然耸立在原来位置，不过看样子是经过修葺，并且安置了“崇武古城”四个醒目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