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人界历劫。
答应了会等我的仙侣,提出解除婚契。
他搂着新宠出席我的接风宴。
众仙都在等着看我的笑话。
笑话我倒是没准备,不过,我也带了新仙侣回来。
1
玄黎派仙使给我退回结契的信物,并捎了口信:
「抱歉,千凝。
我违背承诺了,我不想等了。」
当时距离我历劫结束还余二十多年:
他的变心早有征兆,因而我并未太意外。
只是,我们熬过了前面的两百八十年,却在最后关头崩塌。
任谁都觉得不甘心。
我压抑着内心的酸楚,退回信物,并让仙使转告他:
「无妨,我们做回寻常仙友吧。」
本以为此事就此了解。
回归天界前夕,仙友们非要给我安排一场接风宴。
他们并未告诉我,玄黎和他新仙侣也会去。
还是我的密友翠岚看不下去,向我透漏的。
「千凝,别去!他们都等着看你笑话呢!
玄黎那仙侣,生怕他对你余情未了,非要搞这一出,当面宣示。」
我不在意道:
「除了他俩,还有其他仙家,都是我相识的,算了,当给他们卖个面子吧。」
翠岚叹息:
「别了吧,他们都是向着玄黎的。
哎!我那天正好有事,不然有我陪着,肯定不会叫你吃亏了去。」
我不在意道:
「谢谢你告诉我。
有人搭好戏台子想看我表演,岂能叫他们失望?
你放心,我自有应对之法。」
九重天
绛云殿
仙醪佳酿斟玛瑙,银烛光摇玳瑁筵。
众仙珠履三千,衣香鬓影,争奇斗艳。
我刚进殿,便瞧见坐于上首的玄黎仙君。
许久未见,他还是那般丰姿伟岸。
我心头一紧。
玄黎身旁伴着个如花似玉的小仙子,便是他新仙侣了。
玉茗,本是玄黎府中仙婢。
此女长得与我有八、九分相似。
玄黎与我是同门师兄妹。
我俩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后在师尊的见证下结为仙侣。
我为晋升上仙之列,下凡历劫三百年。
还记得百年前,玄黎来人间看望我,把玉茗的画像给我瞧。
他告知我:
「前阵子新招的仙婢,吓我一跳,以为是你偷偷跑回来给我惊喜。」
当时的玉茗,比起现在的她,更像我。
衣饰、妆容、一颦一笑,都如出一辙。
我那时没太放心上,还开玩笑道:
「该不会是我的血亲吧?不行,我得去问问我父君。」
玄黎道:
「不是,她是花界精灵,修为不过千来年,令尊仙逝后她才修得人型。」
我打趣:
「你还查过人家啊?」
「当然,进府的仙使都要摸清底细的。」
想不到啊,当初那个我没放在心上的替代品,如今堂而皇之地取代了我的位置。
回到当下。
玄黎的哥们「源正仙君」站起来。
「欢迎我们的千凝仙姬,荣归故里……」
他正说着开场白,声音蓦地顿住。
众人齐齐看向我身后的男子。
我气定神闲地跟他们问候:
「许久不见,多谢大家还惦记着我。」
源正干笑一下,好奇问道:
「千凝仙姬,这是哪位?不介绍一下吗?」
我往侧面让开,好叫他们瞧个仔细。
我落落大方介绍道:
「这位是云川仙君,我的仙侣。」
仙侣二字砸出,在场众仙无不面露诧异之色。
云川眼底清明如水,浮着一抹浅浅的笑意,观之可亲。
他朝众仙家打了个稽首:
「见过诸位,很荣幸能参加本次仙宴。」
云川本就长得美如妖孽,他这么一笑,可想而知有多大杀伤力。
在场仙子们眼都看直了。
一紫衣仙子直言道:
「哇,千凝,你这仙侣也太俊俏了吧?」
其余仙子立马附和:
「俊俏得过分了,云川仙君现居何处洞府?」
「想不到天界还有如此俊美的男儿。」
没等我开口,云川旋即卖乖道:
「谢谢仙女姐姐们的夸奖。
姐姐们也很漂亮呀,小仙刚飞升成仙,大家叫我云川就行了。」
原先等着看我出糗的众仙,都被云川吸引了去。
就连玉茗也没忍住偷瞄云川。
玄黎的脸色明显不大好,他沉声道:
「都坐下聊吧,别站着了。」
2
他发话后,众仙家这才收敛。
仙侍为云川添座,我与云川亲密地并肩同席而坐。
原本今日的主角是我,可大伙儿全围着云川问长问短。
沈清川性情豪迈,能言会道,
我并不担心他会冷场。
紫衣仙子打趣我道:
「千凝仙姬真是瞒得严实,不声不响就找了新仙侣。」
此话有些微妙,一些仙人安耐不住八卦的小眼神,在我与玄黎、玉茗身上扫来扫去。
我嫣然浅笑道:
「人嘛,总得往前看的。」
那头的玉茗,含羞带怯地朝玄黎靠过去。
玄黎立即搂着她关切问道:
「怎么了?」
「昨晚熬夜练功,有点乏了……」
玉茗说完,又强打起精神,羞涩一笑道:
「我没事的,待会回去打个盹儿就好了。」
玄黎体贴道:
「赶紧吃些,我送你回去歇息。」
他催促众仙:
「都上菜吧。」
仙人们揶揄道:
「玄黎真君真是宠妻狂魔。」
「有玉茗仙子这么美的仙侣,谁不愿意宠着?」
玉茗故作羞赧地把脸埋进玄黎的肩膀。
「大家别笑话我……」
一些玩味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似乎在等我回应。
我心里又苦又涩,但不能表现出来。
结契多年的仙侣,被自己的替身抢走,还当着我面前卿卿我我。
说一点不在乎是假的。
有种正品被赝品打败的憋屈感。
宠妻狂魔?
呵……
过去投注在我身上的深情,如此轻巧就能转移到其他人身上。
也不知道这是我的悲哀还是他的悲哀。
开席后,仙婢们井然有序地鱼贯而入,奉上各式珍馐佳肴。
云川指着案上一道菜问我:
「千凝姐姐,这是什么?」
「火梨烩龙肝。」
「这个呢?」
「蟹酿橙。」
「这个?」
「无米鹧鸪粥。」
凡是我知道的,我都认真作答。
我俩说话时,脸都几乎挨在一起。
一红衣仙姬摇着羽扇说逢迎话:
「姐弟恋,真是羡煞旁人。」
一旁的绿衣仙子响应:
「人界不是有句俗话吗?
女大三,抱金砖。」
仙君们可就没这么客气了。
我不其然听到玄黎俩哥们凑一起说悄悄话:
「找来演戏的吧?」
「肯定是,故意要气玄黎的……」
「还以为真有新仙侣,原来是招了个赘婿。」
「自欺欺人,太好面子也挺悲哀。」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也不知道云川是否听见。
甭管他们说的是不是事实,只是当面这般讨论我,也是不把我放眼内。
玄黎也听见了。
他唇边噙着一抹玩味的笑,眼带不屑地瞟了云川一样。
玉茗小声问他:
「玄黎真君,也喜欢姐弟恋吗?」
玄黎指桑骂槐道:
「不喜欢,我无法接受比自己大的女子。」
此话显然是冲我来的,我忍着气,没好发作。
仙婢送来一份海参汤,云川冲其中一个嘴碎仙君道:
「鹤之仙君,这海参汤您得多喝点。
小仙这份转增给您吧。」
鹤之恰好爱喝这个,他假客气道:
「谢谢,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正欣然接受,云川笑容可掬,话锋一转道:
「我看您眼袋很大,唇周灰黑,应是肾精不足,多吃点海参补一补。」
没有男的愿意被说肾虚,鹤之顿时变了脸色。
他立马否认:
「我没有……」
云川无比真诚道:
「脸色暗淡还油腻,鼻头发红,许是还有血瘀寒症,最好找仙医调理一下哦。」
3
鹤之满脸懊恼,又不知如何反驳。
我用嗔怪的语气道:
「云川,鹤之仙君是否肾精不足,他的仙侣还不知道吗?
你就别多管闲事了。」
鹤之的仙侣就在身旁,她不知如何应对,只好端起茶杯喝水掩饰。
云川立马赔礼:
「抱歉,鹤之仙君,是我莽撞了。
您大人有大量,应该不会在意的吧?」
鹤之能说自己在意吗?
只能哑巴吃黄连。
紫衣仙子看热闹不嫌事大,故意问云川:
「云川仙君还会看占相啊?要不帮我们也瞧瞧呗。」
「也不是,只是我师尊精通岐黄之术,我自小耳濡目染跟着学了点皮毛……」
沈清川嘴上刚谦虚完,立马将矛头对准方才另一位碎嘴仙君:
「譬如瑞慕仙君,眉毛跟胡须都很稀疏,头发却很浓密,一看就是戴了义髻。」
这瑞慕仙君飞升时便谢顶,法力再高也长不出新头发,出门见人都得戴义髻。
这在天界里不算秘密,众仙都是看破不说破。
在场好几位仙人忍俊不禁,又赶紧捂嘴掩饰。
瑞慕却没了笑容,他语带愠怒道:
「你这是何意?」
云川继续装模作样,吃惊道:
「啊?莫非小仙又说错话了?
我以为您戴的是义髻。
还想说这义髻也太逼真了,打算帮我师叔也弄一顶呢。
得罪了,原来不是义髻啊?」
瑞慕最恨别人拆穿他戴义髻,云川还连说三个,他不气炸了才怪。
他正要发作,我小声地悠悠补了句:
「自欺欺人,太好面子也挺悲哀。」
这可是瑞慕方才说过的原话。
他登时蔫了,不忿地将气憋回去。
云川一脸天真地问我:
「千凝姐姐,你方才说什么?」
我笑道:
「没什么,我们还是吃菜吧。」
宴席继续。
乐仙高歌,怜仙起舞,贵宾斗斝传觞 。
玉茗在那边体贴地帮季云帆剥螃蟹。
云川也在这边体贴地帮我倒酒。
我们俩俩成对,本相安无事,偏生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挑事精坐不住了。
某青衣仙君阴阳怪气开口:
「哎呀,如今世道变了,男人都抢了女人的活儿干咯。」
他又赞赏地冲玄黎道:
「还是咱玄黎真君眼光独到,找仙侣就该找贤惠的,能服侍自己的。」
没等玄黎回答,一些女仙可听不下去了。
紫衣仙子冷哼:
「瞧你说的,你是找仙侣还是找侍女啊?」
另一黄衣仙子附和:
「女子就活该要服侍你们是吧?」
我浅淡一笑:
「想不到天界之中还有这般陈词滥调。」
青衣仙君言语不周,捅了马蜂窝,他忙找补道:
「开个玩笑嘛,诸位心眼子也太小了。」
倒变成我们的不是了。
云川笑嘻嘻插嘴:
「在我门派中,男子照顾女子乃天经地义之事。
我师娘就从来都无需自己剥虾剥螃蟹,都是师尊帮她剥好的。
现在我师娘快一千岁了,手还是又嫩又白。」
他一面说着,三下五除二就剥好一只螃蟹腿放我碗里。
我含笑道谢。
紫衣仙子再次帮腔:
「云川跟云川的师尊,才是真正的宠妻狂魔吧。
宠不宠,可不是耍耍嘴皮子功夫。」
方才被夸宠妻狂魔的玄黎,脸上闪过局促。
就连玉茗也满脸窘迫。
一顿晚宴下来,比我预想的舒坦多了。
就连看到昔日的仙侣与新欢你侬我侬,也没那么刺眼了。
返程时,我与云川坐在八宝华盖车里。
我怅然若失地望着窗外浓重如墨的夜色。
云川讨好地凑近问道:
「千凝姐姐,我今日表现如何?」
4
我宠溺笑道:
「表现得可太好了,比我想的还要精彩。」
「那当然,怎能让姐姐落了下风?」
「对了,你师尊懂岐黄之术?先前没听你提过。」
我问出心中疑问。
云川呵呵笑道:
「我诳他们呢。
我师尊的修为比我差多了,他连炼丹都不精通,要不然怎么修炼千年还只是个散仙?」
我忍俊不禁。
「你如此胡言乱语,仔细他找你算账。」
云川有恃无恐道:
「不必担心,我那门派千年来就出了我一个羽化仙。
他们恨不得天天对着我的画像跪拜,哪会计较我说什么。」
云川乃人间某修真门派的弟子。
我历劫时偶然与他相识。
他智勇卓绝,慧眼独到,一眼便看穿我并非凡夫俗子。
往后我每进一次轮回,他都会找到我,为我排忧解难。
我那时心里只装着玄黎,对云川并无男女之情。
云川也不藏着掖着,他并非见色起意,与我亲近,只是为了得到我的点化。
我渡完雷劫,晋升上仙之列。
为表感谢,我给云川渡了三千年的修为。
他修为暴涨,霞举飞升,羽化成仙。
云川闹着要给我做仙侍,我仙府中只有仙婢,从不收留男子。
可得知玄黎与玉茗之事后,我需找一个品貌端正的仙君助我挽回颜面。
云川自是不二之选。
于是我俩一拍即合。
云川卖乖道:
「日后若有用得上小仙的地方,姐姐尽管开口。」
「谢了,不过你最好还是把心思放在修行上。」
我做出严肃的模样:
「我待你与其他仙使,皆一视同仁,希望你能凭实力留在我仙府里。」
「小仙定努力提升修为,不让姐姐失望!」
云川向我恭敬一拜。
我归位后,天君召见我,给我授了仙禄。
又给我封了「元君」名号,命我司掌天界大小盛典事宜。
这日,我与好友翠岚仙姬寻了一处静谧的泉边,以甘露烹茶,顺道商议百年一度的万花宴事宜。
泉水甘冽,茶香沁人。
我正悠然自得,忽闻一阵环佩叮当。
两位仙姬蹁跹袅娜,仙袂飘飘而来。
其中那云堆翠髻,面若桃花的小仙姬,不是玉茗又是谁?
玉茗与那仙姬见了我,忙恭顺朝我行雅拜礼。
我礼数周全地跟玉茗寒暄,她也落落大方地与我回话。
翠岚见了玉茗就没忍住翻白眼。
玉茗身旁那仙姬见我俩在忙,便拉着玉茗行礼告退。
玉茗走出几步,蓦地回首问我:
「敢问元君,可有活血化瘀的仙药?」
我不得要领:
「仙姬倘若需要仙药,可找司药监的仙官调配。」
玉茗故作烦恼地揉着胳膊道:
「不瞒元君,奴家也是有口难言……」
她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白嫩藕臂。
只见上头布满牙印和淤青。
不等我应答,玉茗兀自嘟嘴埋怨:
「玄黎真君过于孟浪,总喜欢啃咬奴家……
还非要枕着奴家的手臂歇息,害得奴家不得好眠。
真是太粘人了,他以前也这样吗?
哎……」
5
她竟将如此闺房秘事当众宣说。
一旁的小仙姬听完,羞得满脸通红。
翠岚则难以置信地瞪着玉茗。
我心领神会,皮笑肉不笑道:
「要不玉茗仙姬还是去问问司药监吧?
用药之事可大可小,马虎不得。」
这玉茗哪是真心找化瘀药?
不过是寻个由头,让我听听她与玄黎是何等缠绵罢了。
玉茗假惺惺地朝我道了谢,方志得意满地退开。
她们走远后,翠岚没忍住啐道:
「真是不知廉耻!
听完我都要洗耳朵!
玄黎那头蠢驴,居然为了这么个货色背叛你!」
我苦笑:
「原本那日见他们在一起,我还挺难过的,现在反倒看开了。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感谢玉茗让我看清了玄黎。」
翠岚怒其不争道:
「你一点也不恼火吗?
换做我,早把这对没羞耻心的狗男女骂个狗血淋头了!」
我给她满上一杯茶,安抚道:
「好啦好啦,别为了不值当的人动气。
咱还得办正事儿呢。」
翠岚吃了茶,这才把气顺回去。
自此之后,玉茗时不时都会与我「偶遇」。
然后「无意中」说出她最近与玄黎如何亲热了。
又或者炫耀玄黎亲自替她找来的天材地宝等等。
我每回皆是一笑而过。
我掌管的事务杂乱且零碎,委实没空陪她玩这些拈酸吃醋的小把戏。
说回万花宴。
这是天界与花界共同举办的盛会。
也是我就任后操办的第一场盛典,我半点不敢马虎。
盛典中有一环,需各请九位仙君和仙姬,命为祭祀仙官。
届时,仙官们手持各色灵草仙花,沿着通天大道走向祭坛。
通天大道长达千里,腾云驾雾的话,一刹那功夫就能飞完。
可仙官们须徒步行走。
一路上还得吟颂《簪花谣》。
虽责任艰巨,但仙官们能在天界与花界中大出风头。
对入选者而言,是无上荣光。
我从天界和花界中擢选了十八位品貌端丽的仙君和仙姬,其中就有云川。
云川位列仙班不足一年,便得了个六界第一美男的称号。
加上他为人机敏,处事周全。
我就算不是出于私心,也会选他。
不过我没让云川站在首位,而是排他于队列中段。
他仙龄小,品阶也不高,此次不过是给他历练的机会。
云川并非好高骛远之人,他对此很满意。
名录还未来得及公布,便发生了变数。
司礼监的仙吏前来拜会,陪着小心地告诉我:
「玄黎真君托我给您捎个话,希望能安排玉茗仙姬做万花宴的祭祀仙官。」
这是公然要走后门了?
我把云川排进去了,玄黎也要排他的玉茗,看着像跟我较劲儿似的。
十八个仙官里塞个关系户进去,影响倒也不大。
我心头不快,嘴上也只能能应允:
「那好吧,可以安排她站在最末位。」
祭祀队伍中,首位跟末尾都十分重要,我肯让玉茗站末尾,已是给了玄黎十足的面子。
司礼监那仙吏却一脸为难,他期期艾艾道:
「千凝元君,真君的意思是,想让玉茗仙子排在首位……」
队伍首位,我选的都是老成持重且名声在外的仙姬和仙君。
玉茗一个千余年修为的小仙就想站首位?
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玄黎也不瞧瞧他的小仙侣配不配得上这位置。
我忍着怒火道:
「首位的话不好办,我已经另有人选。」
尽管名录还未公布,但站首位的候选者早已得了消息。
此时换人,我怎么解释得过去?
仙吏毕恭毕敬道:
「元君不必担忧,玄黎真君与太祝和祠祀令提过了,他们二位对此并无异议。」
意思就是他已经打点好了,我愿不愿意都得就范。
太祝和祠祀令是我同僚,品阶比我低,但算我老前辈,这点面子我不能不卖。
我新上任,根基未稳,不好节外生枝。
尽管我如今与玄黎平起平坐,仍不得不受他掣肘。
有种牛不喝水被强摁头的屈辱感。
我如鲠在喉,板着脸道:
「既然真君都安排妥当了,那我便顺了真君的心吧,希望他举荐之人能胜任。」
仙吏忙不迭点头哈腰:
「多谢元君成全,小仙在这里替真君谢过您了。」
我对原本的候选者感到万分愧疚,特意差仙使带上礼物去向对方致歉。
6
仪式举行前还需排演几番。
据闻玄黎屡次亲临探访,让玉茗赚足了面子。
云川旁敲侧击地问我是否有空去探视。
我正有此意,于是寻了个好日子,备下茶水果子,前往通天大道排演场地。
云川刚排演完,身上还穿着祭祀衣袍。
那是一袭天蚕丝织就的大氅,泛着七彩霓光。
将他衬托得丰神挺秀,眉目如画。
云川见我来了,开心得像小狗遇见失散多年的主人,狂甩着尾巴朝我扑来。
我对他说了几句鼓励的贴心话,转而又去慰劳其他仙官们。
我没落下玉茗,客气地邀她吃茶。
玉茗扭扭捏捏地,没有承我的好意。
我也不在乎,与其余仙官相谈甚欢。
此时,祭司过来告诉我,花界的「金桂府君」也前来探视排演进展。
我与金桂府君打了照面,金桂府君逐一去慰问祭祀仙官们。
本次领头的两位仙官都来自花界。
玉茗初出茅庐,金桂府君不免对她额外关注。
金桂府君问她:
「玉茗仙子,你头一回参加万花宴,便获此殊荣,你得好好多谢千凝元君。」
玉茗言不由衷道:
「是的,多亏千凝元君赏识。」
我受之有愧,话不对心道:
「不敢当,是玉茗仙子能力超群。」
金桂笑道:
「说来凑巧,咱花界里有位精灵也叫玉茗,但岁数比你大很多,模样儿也截然不同。
我许久没见到她了。」
玉茗些许不自在地答道:
「是吗?可能是同名同姓吧。」
金桂府君没在意,她扭头看向芝兰玉树般俊雅的云川。
金桂府君由衷夸赞道:
「这位定是云川仙君吧?久仰大名,果然俊美非常。」
云川谦逊地作了一揖:
「府君谬赞,小仙生受不起。」
金桂府君与我打趣道:
「可惜云川仙君资历浅,不然下回得排他站在首位才是。」
玉茗资历也浅,却理所当然站了首位。
也不知道她听了心不心虚。
我附和道:
「府君过奖了,他还需多多修习。」
金桂府君带来的几位小仙姬,都羞涩地打量着云川。
玉茗冷不丁插嘴:
「云川仙君不但俊俏,嘴巴也甜,特别会讨人欢心。
大家都很喜欢他呢,千凝元君今日还特意来看他。
对了,云川仙君是千凝元君亲自举荐的,两人在凡间时就结为道侣。
他定有许多过人之处,才会让元君对他青睐有加。」
玉茗只差没直说:云川就是靠裙带关系的小白脸!
她自个儿也是玄黎强塞进来的,还挤走了原本的候选者。
五十步笑百步,她怎么有脸?
私下找我耀武扬威便罢了,还当着花界使者面前阴阳怪气。
我又不能因为这点事跟她挂脸,只好把火气吞下。
玉茗是懂得如何叫人尴尬的。
她说完这番含沙射影的话后,金桂府君一行面露局促,不知如何应答。
金桂府君只好打岔道:
「能被选上的,皆是出类拔萃者。」
云川笑得春花烂漫,他油嘴滑舌搭腔道:
「玉茗仙姬才叫我敬仰呢!
她想到一个吟唱簪花谣的绝妙点子。
她让仙俾把簪花谣誊抄下来,排演时举起来跟在她旁边飞,她照着读就行了。
这法子也太妙了吧!
再也不怕遗忘歌词了,还能省下背诵的时间!
我怎么就想不到呢!哎哟!我真是太笨了!」
玉茗被当众揭了老底,顿时气得嘴唇抽搐,还得强迫自己维持笑容。
现场陷入一片更为吊诡的气氛。
玉茗皮笑肉不笑道:
「也没有啦……只是以防万一,我早就背下来了……」
云川又抢白道:
「哎!我就是记性不好,只能利用闲余时间背词儿。
不像玉茗仙子,又漂亮又聪明。
她休息时都拿着音尘镜跟仙侣聊天呢!
好甜蜜,好幸福,好生羡慕哦……」
云川说完,假装吃惊地捂着嘴:
「啊?这是可以说的吗?
抱歉,诸位就当没听过吧……」
玉茗气得脸都绿了。
云川吃准了她不敢发作。
金桂府君的仙使们都垂首憋笑。
幸而祭司喊众仙回去排演,这场闹剧才算罢休。
玉茗挑衅在先,怨不得云川当众下她面子。
本以为这点口舌之争会就此揭过。
可耐不住有人觉得自己吃了亏,非要扳回一城
这天,我觐见完天君,刚走出宫门,就被玄黎拦下。
他说有事问我,把我喊到角落里。
玄黎老实不客气地开口:
「你该教教你那仙侣,在天界待人接物的礼数。」
7
听他这夹枪带棍的口吻,看来是玉茗告枕头状,他要给自家宝贝出气来了。
我好整以暇道:
「真君有话不妨敞开来说,从哪儿学来这些含沙射影的酸话?」
季云帆眼里掠过一丝狼狈,他很快又重振旗鼓道:
「玉茗是真心想做祭祀仙官,我才帮她争取首席的。
你既答应让她参与,就别暗中使绊子为难她。
你在我心中一直是明事理之人,别叫我对你反感。」
我听得哭笑不得。
天地可鉴,谁使绊子为难她了?
明明是玉茗先挑拨,云川才还击的。
不过,我当然不指望玄黎会公正地看待此事。
护短是人之常情。
玄黎见我没回答,又自顾自道:
「我知道,我跟玉茗在一起,让你很受伤……
此事是我不对,我会在其他方面弥补你。
你不要针对玉茗,她什么都不知道,是我执意要和她一起的。
你要恨就恨我。」
他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连珠炮发打断道:
「玄黎真君,我们之间早已了结,我对你没有任何留恋。
还有,我从未针对过你的仙侣。
倒是她时常与我说你俩的闺房趣事。
我事务繁冗,对你俩关起房门后做了些什么不感兴趣。」
「玉茗她……怎么可能?」
玄黎不相信他的菟丝花仙侣会有如此行径。
我立即取出腰间的音尘镜,
音尘镜是每位仙人必带的法器,可用以互通音讯。
挂在身上,还能照下主人的所见所闻。
我寻到那日在泉边与玉茗相遇的情景,举起音尘镜让玄黎自行查看。
玉茗亲口说着:
「玄黎真君过于孟浪,总喜欢啃咬奴家……
还非要枕着奴家的手臂歇息,害得奴家不得好眠。」
证据确凿,玄黎目瞪口呆。
我继续回击:
「你该教教你的仙侣,身为仙官的职责。
连背诵歌谣都偷奸耍滑,到了正式祭祀那天,她该如何应对?
舍不得她吃苦头,就放在家中好好供着,让她洗手作汤羹。
别放出来抢站他人的位置。」
我说完,无视玄黎铁青的脸色,扭头便走。
一个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