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作家|胡海军:村里的鼻涕虫

冰海谈小说 2024-05-20 07:59:53

鼻涕虫叫啥名字,现在记不起来,时间过去太久远,只知道他外号叫鼻涕虫。在我们村里,很多人只知道外号,真名叫不上来,因为真名叫起来听起来都很别扭,不顺口,还是外号亲切点。

鼻涕虫家就在我家隔壁,上下隔一堵土墙,平时我们端个碗蹲在上面吃饭,他们端个碗蹲在下面吃饭,边吃边聊天。这个场景,在我们村里到处可见,很有生活气息。

鼻涕虫比我大,跟我哥一般年纪,大两三岁。

在我还小的时候,比我只大两三岁的他,长得个子很高,高出一个头,身体也结实,人高马大的。身高方面,他没遗传他父亲,应该遗传他母亲,他母亲个头也高,比他父亲高一个头。因为身高或者其他原因,他母亲经常欺负他父亲,骂他父亲是家常便饭,这个在我们村里人人皆知。经常出现这样的场景,他母亲骂他父亲的时候,他父亲连个屁都不敢放,低着头站在那里默默地听她骂,骂得很难听,好像训一个小孩一样。因此,他父亲在我们村里地位不高,一个连老婆都驾驭不住吼不住的男人,地位能高到哪里去。在我们村里,那些地位高的人,根本不怕老婆,老婆也根本不敢骂他,甚至心情不开心偶尔还要训老婆一番,起码在外人看来是这样,回到家里那是另外一回事。

在这方面,鼻涕虫比他父亲强多了,因为他在我们同辈孩子当中,还算有一点点威望,因了他身高的原因,也因了他强硬敢闯的性格,起码其他小孩不敢欺负他,甚至被他欺负。

按说有这个身高和性格的人,不可能轻易被人叫鼻涕虫,毕竟鼻涕虫这个外号不好听,听起来怪瘆人的,想象都有点怕。但是事实是,他鼻子下面经常挂着两条长长的鼻涕,颜色黄黄的,像流出来的脓一样,有时稀一点,有时浓一点。因了这个原因,村里人给他起了这个外号。不知道一开始他听到这个外号是否生气,应该是在他还小不懂事的时候给他起的,反正我懂事的时候,他对这个外号已经不生气了。村里人见到他就叫他外号,他也点头答应,似乎对这个外号很满意很自然,不满意也没办法,别人叫习惯了,他也听习惯了,改变不了的事实。人就是这样,既然事实改变不了,索性就不改,人总得适应环境,顺其自然。我们村里大部分人是这样的想法,也是这样做的,适应是最好的生存法则。

每次见到鼻涕虫,我们的注意力大部分在他的鼻涕上,一用力,把即将流到嘴巴里的鼻涕吸到鼻子里去,没过一会儿,鼻涕又流了出来,然后流到一定长度快要到嘴巴的时候,又用力吸进去,一下子鼻涕就不见了,动作很熟练很自然,他似乎习惯了这样的动作,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当时的我在想,他吸进去的鼻涕去哪了,是留在鼻子里还是吸到肚子里了,如果吸到肚子里的话,是不是就吃到肚子里了。想想都感到很恶心。当时的我还想,为什么流出来的鼻涕不用手抹掉呢,像我们其他小孩一样,只要有鼻涕,用手背或者衣服袖子在鼻子前面一横,就把鼻涕抹在手上或袖子上,清清爽爽的。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的童年甚至到现在,但从没当面问过他,毕竟是个不雅也不好回答的问题,问出来让人很尴尬。

鼻涕虫有点调皮,冲着他有好的身高和身体,经常带着比他小的一群小屁孩在村子里玩耍,像孩子王似的,一会儿爬到树上掏鸟窝,经常能捡到乌鸦蛋或者捉到刚出生不久的幼鸟,一会儿跑到村前的田里摸鱼虾,或者去村前的河流里玩水,等等,凡是小孩喜欢玩的地方,他都喜欢玩,带着一群小孩穿梭在村前村后的每个角落,玩得不亦乐乎。当时有一段时间,我也经常跟在他屁股后面,享受着童年的快乐,那时感觉生活挺自由自在的,无忧无虑,幸福无比。

鼻涕虫长大了,长大的他也经常帮家里干农活,因了他有一身的力气,是个好劳力。春天的时候,他帮着家里耕地插秧除草,夏天,割稻子踩打谷机扛稻谷,冬天跑到山上砍柴捡蘑菇,等等,活脱脱一个大人一样,干得像模像样,村里人对他这个鼻涕虫还挺欣赏的,经常在背后夸他。

出事的那一年,他才十二岁,那时的他个子有一米五六,到了长身体的时候,如果再往上长的话,说不定将来能成为篮球或田径运动员。可是他却出事了,命都没了。

听说那是一个夏天的黄昏,他在村前那条河里被淹死了。

村前那条河流,大部分地方水不深,膝盖深,我们都能顺利淌过去,但是有的地方水很深,有一圈一圈的旋涡,看不到底,水底的世界很复杂很恐怖,小孩子一般不敢下去。他被淹死的那个地方我熟悉,经常路过那里,水底碧绿碧绿的,但从没下去过,怕被深水卷进去爬不上来。平时村里人用炸药炸鱼就经常在这个地方,水深的地方鱼也多,但是没人敢一个人独自面对这摊深水,都是一群人在旁边的时候才敢下去。

那个黄昏的夜晚,不知道他是被死鬼缠身了还是天黑了看不见路不小心掉进水里了,他的生命就定格在那个晚上,定格在那摊深水里。那个晚上,他家里人找了一晚上也没找到他的身影,甚至发动了全村人帮忙找,找到他的时候,已经到了第二天清晨,天还微微亮,发现他的尸体浮在那个深水里,肚子胀胀的,像牛的肚子一样大,估计喝了不少水进去。那时他已经没了生命的迹象,早被淹死了。

那个晚上,趁着夜色,他父亲用一个麻袋把他装起来,用簸箕扛着他偷偷到山上埋掉了。在我们村里,有这样的习俗,六十岁之前去世的人,都是短命鬼,不能光明正大地上山,必须偷偷地在山上某个偏僻的地方挖个深坑埋掉,没有坟墓,就一个土包子,一般人发现不了,只有埋他的家里人才知道。

一次去山上砍柴,到了一个山顶,劳累了坐下来歇息,谁知我刚坐在地上,跟我一起砍柴的发小说那是鼻涕虫的坟墓,鼻涕虫就埋在那里。把我吓得唆一下从地上弹起来。顺着发小的手指方向,我看到那里确实有个小土包,比周边的地方明显凸了一些出来,像是埋了人的样子。刹那间,我和发小吓得就往山下跑,差点摔了跟头。跑到山下,心脏还在突突跳,怪吓人的。那时的我们还小,面对一座无名的短命鬼的坟墓,远远超出了我们的胆量和勇气。

今年过年回老家,我的小儿子闹着要去山上采蘑菇,于是我带着妻子、两个儿子、侄女等一行人浩浩荡荡到村后的山上。自从上大学后,回老家的次数少,回去了也很少进山,山上都变了样,进山的路也改变了,原来的路早被杂草荆棘覆盖。东搜索一遍,西搜索一遍,跑了几个山也没采到多少蘑菇。当爬到一个山顶的时候,望着村庄的方向,我感觉这个山顶有点熟,因为那个地方小时候经常去,仔细一想,这不就是埋鼻涕虫的那个山顶么。现在人长大了,也见了不少世面,胆量也大了不少,而且相信这个世上不会有鬼神,都是人心理的作用。我在山顶上寻找那个土包,找了一圈也没看到,可能随着岁月风雨的侵蚀,土包上的沙土早被风雨吹走了,跟周边的土没什么两样,谁也不知道这山顶上埋了个人。我没敢跟妻儿和侄女说,怕吓着他们,怕他们像我小时候那样吓得屁滚尿流的,甚至晚上还会做噩梦。

下山的时候,我又朝那个山顶望了望,妻子问我看什么,我没告诉他实情,我说看看山顶上有没拉下什么东西。望着山顶的时候,我的头脑里还浮现出鼻涕虫的模样,那么清晰,他的鼻子前面总是流有两条长长的鼻涕,黄黄的,快流到嘴巴上的时候,用力一吸,就消失不见了,好像变魔术似的。

作者简介:

胡海军,男,1985年生,江西吉安人,现工作地山西太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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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编兼创作基地主任: 刘云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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