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谭正双
“背脚子”这个名词在《辞》类工具书内是翻不到的,这是我们土家族先人的独创和发明,它是我们居住地武陵山、巫山、大巴山山脉高山峻岭、凶山恶水形成的特殊地理环境创造的求生技能。把物品从甲地送到乙地,在交通不便利的时代,就发明了背,俗称“背脚”,从事这个活计的人叫“背脚子”。
“背脚子”源于何朝何代何年何月,已无从考究,不过“为人不学艺,背断背篓系”这个祖训不知沿用了几千年。解放以前,从龙(坪)楠(木园)盐大路上往返背盐的“背脚子”穿流不息,延续着土家族先人们的日常生活。解放后,党和政府划分了行政区域,各级成立了供销社,日常生活用品从供销社购买,值钱的农副土特产品卖给供销社,都是背。
记得16岁那年,我也当起了第一次“背脚子”,即从公社供销社里把农副土特产品领出来背送到区供销社,当年运价是百斤百里三块五角五分钱。公社供销社有漆油、生漆、鸡蛋、药材等,还有收购的猪羊牛也是人力驱赶。返回时背食盐、白酒、白糖、红糖,香烟,肥皂,布匹,煤油,柴油等人们日常生活所需的日杂百货。
不通公路的时代,全靠人力背去背来。这就发明了背篓,还有皮件、打杵子配成一套。背篓上肩前,皮件先上肩,被篓系磨在皮件上,不与肉体直接接触;还有一个“丁”字形的打杵子握在右手,这一套行囊的匹配也是比较科学的,这是先人在劳动中积累下来的智慧。当年我第一次背的漆油到区供销社,回转背红糖,到区供销社50华里路,背65斤去,又背65斤回来,刚好两块钱,在绿葱坡的茅草屋骡马店里(赶马拉车)住宿一毛钱一晚上的统铺,吃五分钱一碗的苞谷饭和五分钱一碗的合渣汤,一天背上,一天背下两天时间,总共挣2元钱,除去吃住开支再买了8本娃娃书(连环画),回家剩一角钱,这是第一次当“背脚子”的经历。也不是经常有这样的挣钱活,要生产队放假才能去(每月1号,15号放假两天)。
当年供销社有两名常年的职业“背脚子”,从辛家荒,走下圈子,过黄沟河,上五里冲,爬三渣坪,到易家垭,在玉兰坪上当时的巴施公路,再经磨盘拐,三元子,上炭场坡才到绿葱坡。背着风,背着雨,白天送走太阳,晚上迎来月亮,背着山一样沉重的岁月,为了生活,一步一步向前,向前。
背脚是一种艰辛的劳动,背脚是一种苦难的生活。解放前,从巫山培石背盐,再背酒出去也是“背脚子”的作为,春天背家粪,筐子背篓一背,打杵子胳肢下一夾,秋天将大筐大筐苞谷坨背回家,冬天里男女老少结队去煤窑背煤炭回家燒火烤,都叫“背脚子”,在山区,无背不成活,一切生产生活离不开背,背走过去,背着未来。
后来,我多次体验了“背脚子”的甘难辛苦,在生产队放假日里,头天把要背的山货领出,第二天天刚麻絲亮,背上就走,大约中午十二点钟,到了绿葱坡,又急急忙忙把返回的货领了,摸黑个把钟头夜路,深夜回家。三年下来,我用这些背脚挣来的钱买了四大名著和多部长篇小说,还有400多册“娃娃书”。
这些书籍对于我日后办生产队图书室以及后来的写作,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当年在川鄂两省 三县交界处的故乡,山高坡陡,上山下岭,羊肠小道,运送货物只有背才是最“先进”。也是唯一的办法。
大集体时,每年度秋收后,金秋十月,农村送公余粮的队伍,男女老少齐上阵,一路几十人乃至上百人,一路吆喝声,一路打杵子磕地声,此起彼伏,到处可见,正是“背脚子”队伍一道亮丽的风景。
随着社会发展,后来人们在乡村修了石子公路,再后来浇筑成水泥路,先村村通,后户户通,农用车,大货车替代了“背脚子”,就连田间也有一米宽小路,三轮摩托车(俗称麻木车)、双轮摩托车替代了背篓,且效益高了十几倍甚至上百倍。
“背脚子”也华丽转身变成驾驶员了。五十年前“背脚子”是一道风景,五十年后的今天,“背脚子”成了历史的记忆,现在80后、90后、00后,根本不知道“背脚子”所为何物,背脚的行头将成为“文物”和土家族民俗文化的纪念品,“背脚子”是社会文明进步的参照物,留在记忆,成为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