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一生清廉,却被陷贪污灾粮,吞金自尽,死人的公道,得靠活着的人去昭彰。

泪依 2024-08-21 09:49:25

父亲护送灾粮不力,监守自盗,下牢当晚,就吞金,畏罪自杀。

母亲怒击登闻鼓,气急攻心,命丧闻天台,一尸两命。

父亲这一生做过最奢侈的事,大概是含金而亡吧。

我定要天下人看着,君庸臣贤,不是臣之罪。

1.

我最后一次见父亲,是隔着攒动的人头,一向身板坚挺的父亲,垂着头,衣衫染血,禁于囚车内。

等了半天,宋知州告诉我,父亲送灾粮去英州,路经淮州城,灾粮被盗,民怨四起,太后给父亲安了个监守自盗的罪名。

我那父亲将死未死,朝堂泣血,句句陈冤,皇上却只说了一句,“无能即是罪,不管是不是监守自盗,丢失灾粮,已然是大罪,难息民怨。”

次日天将破晓,父亲吞金自杀的消息就传来家中。

母亲踉跄,“未晞,你去接父亲回家,你父亲一生清廉,未欺百姓分毫,取件新衣服去替他换下,把你父亲干干净净地接回家。”

我惊魂未定,带着几分哭腔,“母亲,那你呢?”

“我夫坦荡,受不得这样的凌辱。”

母亲只是喃喃着,我顾不上母亲,带上青娥去刑部接父亲。

从刑部出来,竟然下起了漫天飞雪。

长安城六月飞雪,民心惶惶,长安城的百姓看着我用板车拉着父亲的尸身,他们暗暗私语。

“这云大人从前管治青河县,深得百姓爱戴,才进京两年,就落得如此下场,一定是冤枉的。”

“千年不遇,六月飞雪,若不是有莫大的冤屈,谁信,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

一顶华贵的车辇停在我跟前,从车上下来一位太监,他扯了扯嗓子,“云中暗偷灾粮,妄顾英州城百姓的生死,老天爷这是替英州城的百姓痛泣,皇上仁慈,不忍杀生,如今云中畏罪自杀,罪不及亲族,已然是天恩。”

太监走到我跟前,用一种警告的语气说,“云姑娘,皇上恩重,你要惜恩,莫要散播不实流言。”

我用目光剜了一眼太监,“天理昭昭,百姓的眼里是雪亮的。”

太监冷哼一声,提高嗓子,“云家是罪臣,天子脚下,你们要慎言。”

青娥扶上我的手,“小姐,老爷一定是冤枉的。”

父亲当然是冤枉的,他这一生,奉䘵薄银都用在百姓身上,身上最贵的东西,不过是母亲给他的腰带上镶上几粒寻常可见的琉璃,既未怀金在身,如何吞金而亡?

“未晞,出事了。”宋知州匆匆赶来,“伯母在闻天台,晕过去了。”

“什么……”

原来,母亲说的,父亲受不了这样的凌辱,是要去击登闻鼓,替夫申冤。

可是,母亲陪了父亲在青河县半辈子,怎么就不明白,陈冤得有证据,不能凭着一腔孤勇,几句痛泣,就能替父亲讨公道的。

我把父亲交给青娥,赶去闻天台。

母亲倒伏在地,大雪覆身,与她那身素白融为一体。

我想冲上去,官衙拦住我,“你是谁,她是罪臣家眷,击了登闻鼓,惊扰皇上,皇上尚未宣见,不得肆意接近。”

“那是我母亲,人都晕了,还怎么宣见。”

衙卒不以为然,“反正,皇上尚未下旨,你是不能接近她。“

我猛然拔下衙卒的配刀,抵在他脖子处,“我母亲有个好歹,我要你陪葬。”

几个衙卒齐齐拔刀把我围紧,“好大的口气,丫头,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长安城,闻天台,是你一个罪眷能叫嚣的地方吗?”

“你也知道是长安城,天子脚下,所谓皇恩厚泽,就是让你们践踏百姓的吗?”

“罪眷也算百姓吗?”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黄土之上,莫非皇民,谁说罪眷就不是百姓,不是皇上的子民了?”

我回过头,只见一白衣男子手举着伞,伫立于我身后。

衙卒打量一下男子,“又从哪里冒出来的狂徒。”

“我姓洛,单名一个玄。”

男子说着,把伞高举在我头上,用两个手指捻着我架在衙卒脖子处的刀片,然后挪开,“皇上贤名,姑娘犯不着闹这般难看,闹出人命,反倒有理说不清了。”

皇上贤明,这倒是个新鲜的词。

当今皇上原是位闲散的王爷,是明宪帝的宗弟,两年前,明宪帝薨,无子继位,太后秘而不宣,半夜把安王接进宫中,攒动群臣,立而为皇。

皇上继位后,迫切地想立贤名,就相中十年如一日名声巨好的父亲,破格把只是知县的父亲提为刑部侍郎。

这两年来,边境有宁安侯府父子守着,战功累硕,前朝的太后母氏王家干政,皇上什么都不用做,就落了一个贤明。

皇上说父亲,无能即是罪,那他有没有想过,做为君皇,万民之主,过于平庸是祸国害民?

几位衙卒面而相觑,继而对洛玄毕恭毕敬的,“原来是洛二公子,小的眼拙,有眼不识泰山。”

“我非泰山,我跟她一样,只是庶民。”

洛玄看我,“还不进去。”

我怔了下才反应过来,跑到母亲身前,抱起母亲,母亲身体凉凉的,彼时,宋知州也请了大夫过来。

大夫摸了母亲的脉博,一惊,再探下母亲的气息,“夫人她,已经没气息了,夫人怀喜不足两月,一尸两命。”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我抱紧母亲,竟然忘了哭,就是一个劲地说着,“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宋知州拍着我的肩膀,“未晞,我先替你送伯母回去。”

宋知州要替我背母亲回去,我拦住了他,“我自己接母亲回家。”

我把母亲背起,从前在青河县,我便知,死重的人,是最重的,我迈着碎步,三步一歇。

2.

长安城的雪,下了三日,我给父母设了灵堂,前来拜祭的人一个也没有。

不,宋家来过人,宋伯母和宋知州。

宋伯母跪于灵堂前,替我与宋知州解了婚约。

两年前,我才十五岁,父亲一步高迁,在长安城的权贵眼里,父亲是皇上新宠,必是前途无量,宋伯伯与祖上便是清河县的,借着这个由头,宋家给我下了聘礼。

宋知州年少成才,宋伯父早年就入了户部,这门亲事,算是我高攀了,好在,我与宋知州情趣相投,不失为一桩好姻缘。

原是待父亲赈灾回来,我们便成亲的。

宋伯母离开时,宋知州握紧我手,“未晞,你姑且再等等,等风声过了,我再劝服母亲,让我们完婚。”

“不急,我也要替父申冤。”

此刻,我心不在儿女情长上面。

宋知州怔忡一下,“未晞,伯父丢失灾粮,这是事实,你还怎么申冤,你要明白,这是王氏干政,即便皇上有意免宋伯父之过,也得有个人平了民怨,这事你越闹,只会闹得更难堪,把自己逼上绝路的。”

“所以,我父亲就该含冤莫白吗?”

“伯父虽有屈,未必有冤,朝局未明,有所牺牲是必然的,未晞,好好活下去,比什么都强。”

我恍恍失笑,“宋知州,你读过的书,都给狗吃掉了。”

“你再这么固执,我也帮不了你。”

“我不需要你帮。”我咽口气,“宋知州,你记住了,我云未晞可以活得糊涂,但我父亲不行,他一生刚正,不能到死了,不明不白地折了脊梁骨。”

“我早就说过了,伯父刚直,不愿折身,既瞧不上同流合污,也做不了虚与委蛇之事,伯父这区区官职,容不得他这般清高的。”

“所以,还是我父亲有罪了。”

“我没这么说,我只是想告诉你,未晞,如果你一意孤行,你的下场,不会比伯父好到哪的。”宋知州说着,竟流露出同情的目光,“长安城从来不会因为你是女子而宽宥你的。”

我盯着宋知州片刻,摘下头上的流珠簪子,“宋知州,鱼与山雀不同路,从此你我再无瓜葛,我祝你前程似锦。”

这根簪子是我与宋知州定亲后,他送给我的,他说要一生一世,少一日都不算。

宋知州喉结滚动,“未晞,非得这样吗?”

我转身,跪在浦团上。

过了一会,宋知州自觉无趣,便离开。

我不怪宋知州,满口仁义道德,临难变节的人多了去了,宋知州不过是自保,谈不上变不变节。

宋知州才离开,洛玄就来了。

洛玄恭顺地上了一炷香,在我旁边跪下,“云姑娘何必较劲,宋知州算得是良人了,你今日自断姻缘,他日定会悔不当初的。”

“洛玄,你未免管得也太宽了。”

我没看洛玄,那日青蛾替我打听了一番,洛玄,当今皇后娘娘的胞弟,二十有余,却鲜在长安城出入。

皇后是相府庶女,皇上虽平庸,皇后从王妃跃为一国之母,就开始替洛家盘算起来,先是封了嫡母诰命,也抬了庶娘为侧夫人。

洛玄是皇后唯一的弟弟,我猜不出他接近我的心思。

“我无意偷听姑娘与宋知州的谈话,只是,我只是刚好路过。”

我看向洛玄,“洛玄,我云家与你非亲非故,如今云家处于风浪口上,你却故意亲近,定有所图。”

“替你父亲申冤,算不算另有所图?”

我怔了一会,“你们洛家想下棋,大可找有用的棋,我父亲已经成了弃棋。”

“云中两袖清风,我倒觉得,用你父亲的名声赌民心,稳了。”

我起身,打量洛玄,他与长安城的公子哥惯用花言巧语不同,也与温良却圆滑的宋知州不同。

洛玄坦率,把什么话都放在明面上谈,有几分诚意。

“洛玄,若是赌输了,我不过是赔了小命一条,而你,要赌上的,可是整个相府,甚至是皇权。”

洛玄凝目,俯视着我,“不管是相府还是皇权,都远没有你的小命重要,云未晞,人命关天,我定不会让你输的。”

3.

我决定与洛玄先前往淮州城。

我们出城时,恰好与怀成王的车马相迎,我们退到一旁让路。

怀成王一身素衣,风尘扑扑,百姓夹道相迎。

洛玄放下我挑着的车帘,“别看了,怀成王这次立了大功,对英州的灾民来说,算得上一件功德圆满的事,百姓欢迎他也是应该的。”

“我还没说什么,你怎么就知道,我觉得不应该了。”

我低了低眸,“只是觉得,天理不公,我父亲一心为民,送灾途经淮州,被扣回长安,怀成王却聚敛粮食,解了英州百姓的燃眉之急,分明是同一件事,有人丧命,有人却承着好名声归来。”

“这若换作别人,还做不来,怀成王早就贤名在外,天下百姓敬他,信他,才愿意舍出一些粮食,让他送往英州。”

不可否认,洛玄说的也没错,怀成王早有贤名,明宪帝亡时,如果不是太后密而不宣,把安王接进宫,立而为皇,怀成王大有可能拥名而继位。

这次若不是他刚好在英州附近,四处筹粮,解了灾民之难,怕是父亲死不瞑目。

只是想到父亲一生惜名,却落得如此下场,我不禁心里寒瘆

我与洛玄赶了半个月的路程,才临近淮州。

进城有两个法子,要么走陆路,经过层层排查,要么走水路,洛玄选择了走水路。

“云晞,这淮州城不是长安城,进了城里,你一切要听我的,还有,我们乔装成夫妇,会好一些。”

我瞪一眼洛玄,“就不能乔装成兄妹吗?”

“不行。”洛玄扬了扬嘴角,“你别看这里民风淳朴,可是,淮州城可有个九龙帮,官府管着陆路,九龙帮管着水路,九龙帮可不是什么信男善女,从前干的是打家劫舍的活,后来朝廷招安,如今虽不走旧路,可开着妓院赌坊的人,能不惹则不惹。”

洛玄说着,望了我一眼,“你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到处张扬,总是不方便的,我们乔装成夫妇,反倒少惹了一些麻烦事。”

“洛玄,我们这还没进城,你怎么就摸得那么清了?”

洛玄敲一下我的额头,“你以为我跟你闹着玩的,不做些功夫,贸然来淮州,是打算空手而归吗?”

我咬牙道,“若是空手,我必不归。”

“光凭一腔孤勇,可是成不了事的,谋大事者,得靠脑。”

“那你说,灾粮那事,会不会与九龙帮有关系?”

洛玄忖思一番,“我从不做没有证据的猜测,船来了,走吧。”

洛玄先上船,向我伸出手,“来,夫人,小心点。”

我尴尬,伫了一下,船夫下意识地瞄了我一眼,我心虚地把手搭在洛玄的手上。

不禁打量一下船夫,约莫五旬的男子,他的眼睛真好看,明亮得跟珠子一般。

洇河的隔开的两边,天地之别,淮州城外,人烟稀少,淮州城内,琼楼玉阙,十里花街,吆喝卖买声不断。

我感叹,“好热闹啊,一点也不逊色于长安城。”

“我说过了,淮州富比长安城,夫人莫要眼花撩乱。”洛玄取出荷包,“般家,多少钱?”

船家张着口,啊啊啊的,用手指做了个十的动作,旁人解释道,“他是个哑巴,进城十文钱。”

我们下了船,看着船夫躬着身子拴绳,我喃喃道,“竟是个哑巴,真可惜了。”

“满街上都能遇到哑巴,有什么可惜的。”

“你没看到,船家的手指纤细,他还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却是个不能言的,不可惜吗?”

洛玄掩嘴轻笑,“云未晞,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况且,这算不得奇怪的事,你呀,还是收起心思,还有,我们是从邻县玉林村来的,别让别人知道,我们从长安城来的。”

“为什么?”

洛玄凑近我耳边,轻声说,“九龙帮的人不喜欢长安城来人。”

我顺着洛玄的目光看去,只见两个彪壮的男子巡河而来,我下意识往洛玄身侧躲一下。

“这就怕了,还怎么查你父亲的案件?”

“我,我才不怕。”

我挺了挺身子,“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好吃好喝。”洛玄牵过我的手,“我要带你去淮州城最大的客栈吃最好吃的食物。”

4.

我们到了淮州城最大的酒楼盛福楼。

洛玄点了一桌子的好菜,店小二热络地招呼我们,“二位一看就是外地人,第一次来淮州吗,我们盛福楼不但酒香菜好,来淮州城的商人,都喜欢住盛福楼,安静又舒适。”

“那我们先住半个月吧。”洛玄四处打量着。

“小二哥,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月之前……”

“夫人,别急。”洛玄握着我的手,打断我的话,反倒跟小二客套,“是这样的,我们夫妇是来淮州城营生的,只是,我看这淮州城,什么也不缺,不知有什么谋生活好做些?”

小二爽脆,“我看公子文质彬彬的,倒也不像是做苦力活的,要不,我们店里缺一个打算盘的,回头你去见见掌柜?”

“我算盘可打得不精。”

洛玄往小二手里塞了银子,“就没有一些别的,独一一份的活儿,好赚钱的,比如,伢子的门路,或是中间倒卖的活,淮州城这么大,我就不信,个个都是做着手脚干净的活。”

小二哥把银子往怀里揣,“公子想多了,有九龙帮在,那偷鸡摸狗的事,谁也没捞到好处,倒是有一正经的活儿,就是不知道公子能不能做。”

“什么活?”

“清风斋的画师。”

我不屑,“就一个画师,有什么新奇的。”

别说洛玄,我也能画,从前在清河县,我也替父亲画过不少人像。

小二神秘地摇头,“二位有所不知了,五年前,淮州城来了一位穷书生,卖画为生,他画的画儿,可传神了,犹擅画美人骨,可惜啊,欠了点福气,咱们刘大人刚想把他举荐进宫里画贵人,这不,一高兴,晚上喝多了,一头栽在那洇河里,没命了。”

“见了那张生的画,淮州城这些贵夫人,也瞧不上别的画了,这不,清风斋这些年,一直在招聘画师,不惜重金,也没有合适的。”

洛玄凝思,端着酒杯吟笑,“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见识见识了。”

“怎么回事,我说过多少回了,这鱼跃龙门,鱼头要微昂,鱼尾要超出碟子一寸,再弄不好,下次别来了。”

我们闻声看过去,只见约莫五旬的男子指着一盘鱼,叫上菜的小二端回去重做。

店小二讪讪地说,“那是我们的李掌柜,别看他那么凶,其实他人好着,就是做事一丝不苟,吃饭时菜都要摆成线儿,从左往右吃。”

我把小二打发下去,“行,你去忙吧。”

“洛玄,别忘了我们是来办正事的。”

洛玄托着下巴看我,“没有生存痕迹的人,最容易让人怀疑的,能在淮州劫走官粮,并且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出去,这个人在淮州一定是遍布耳目的,不想像灾粮一样,平白无故地消失,就好好听我的话。”

“在淮州城遍布眼线,大概只有九龙帮了,况且,灾粮是从陆路,走城门进的,想要出城,应该是走水路,才躲过官府的搜查。”

洛玄挑眉,“孺子可教,至少没我想像中愚笨。”

“你放心,我不会连累你的。”

“我们已然同坐一条船了。”洛玄端杯与我相碰,“我的好夫人,吃好喝好,去一趟清风斋。”

5.

清风斋最显眼的墙上,裱着一幅美人画,画上是一红衣女子撑伞,在一片白槿花林中,女子娇色忧思。

我见洛玄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美人图,便问,“你觉得这画怎么样?”

“画我不懂画,倒是这美人娇色,即便是画锋不怎么样,光是画中人也够悦人了。”

“你们男人的眼里,就只有美色了。”

旁侧一男子感叹道,“姑娘是不知道,这画上画的是云初姑娘,五年前,云初姑娘来淮州,可是引起不少骚动,想娶云初姑娘的男子,从洇河排到城门,也一点都不夸张。”

我不信,不管是清河县,还是长安城,这般美色,还是有的,“美则美矣,倒也不至这般夸张。”

“姑娘是没见过云初姑娘那水上飘舞,身轻如燕,光靠一根竹子,就能在水中跳舞,五年前盛福楼盛典,云初姑娘在洇河中央跳舞,那可真是千年盛景。”

我靠近画像看去,“最后这位云初姑娘花落谁家?”

“唉,五年前,云初姑娘一夜之间,突然就从淮州城消失了,李掌柜说她是回乡成亲了,这姑娘说好了是来投靠李掌柜的,这才一个月,就走了。”

另一男子凑上来,“可不是吗,淮州城有两件憾事,留不住的美人,无福的画师。”

洛玄拉上我,暗笑,“原来还想谋一个画师来充身份的,看来也瞎想了,珠玉在前。”

我既与洛玄假扮夫妇,便只开了一间房,我埋汰洛玄,孤儿寡女的,一点也不懂事。

洛玄只是淡淡地说,他打小全国游走,从不在乎什么男女大防,倒是住一起,省得我半夜出状况。

我责骂了几句,便倒头睡, 洛玄在地上铺了薄褥睡下。

天还没亮透,就被门外急促的敲门声叫醒。

洛玄去开门,“还让不让人睡觉的。”

敲门的是衙卒,“都死人了,还睡,快,所有人到楼下集合,盛福楼的所有人都是嫌疑。”

我们下到楼下时,已经聚了许多人在那里,男女老少,闹哄哄的,只有一位玄衣男子坐在中央,不急不缓地玩弄着手里的玉扳指。

刘大人身侧站着的石捕头,凶神恶煞的,他脸上的疤痕从右眼一直延到嘴角,吓哭了孩童。

洛玄挤近我,凑在我耳边说,“我打听过了,李掌柜死了,早上小二给他送吃时,叫了好久都没应,就推开门,发现李掌柜死了,门和窗户都是反锁的,凶手不知用什么法子,把人杀了,还能从房间里凭空消失。”

我用目光示意那位玄衣男子,“那位是谁?”

“沈三,人称三爷,九龙帮的二当家,此人好大,眠花宿柳,离经叛道,别招惹他。”

衙卒一个个录着口供。

沈三耐不住性子了,“这么录,要录得象猴年马月,我可没时间陪你们在这里耗着。”

石捕头堆了些笑脸,“三爷,昨日但凡在盛福楼留宿的,都有嫌疑,还请三爷配合。”

沈三呸了一下,“哪来的狗在我跟前乱叫的,石青,别忘了,五年前你还是一个流氓,若不是刘大人求到我跟前,你早就见阎罗王去了,也不知刘大人看上你哪一点,一个流氓也做得了淮州城的捕头。”

石捕头扯着嘴角,那道疤痕扭曲,“三爷,前天在红袖楼,你跟李掌柜争风吃醋的事,闹得满城皆知,说不定,你是怀恨在心,才杀人的。”

沈三拎起石青的领子,“石青,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我沈三想杀人,用得着偷偷摸摸吗?”

“也对,九龙帮从前做的就是杀人劫舍的活,杀一个人,还不是常事。”

沈三拔下石捕头的刀,刘大人连忙过来,陪了笑,“三爷,息怒,息怒,三爷,你看,淮州城上一次出人命案,还是那张生误入洇河,淮州城这些年太平,少不了九龙帮,这次李掌柜的死,我这不是也头疼,你体谅体谅。”

围观人群中有人说,“大人,这话就说岔了,五年前盛福楼不也出了人命案子吗,虽然后面撤了案,摆了乌龙,可是,那刘汉确实是死在盛福楼的。”

“过去的事,别说了。”刘大人挺了挺身板,“快点,排队,一个个录口供。”

“三爷既然有事,就先给三爷录。”

我心里急了,“大人,你本末倒置了,只要是活人,都会说慌,这天底下,只有死人和案发现场不会说谎造假,你花那么多时间录口供,反倒给凶手拖移了时间。”

刘大人责骂,“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我……”

沈三看向我,玩味而笑,“这娘子说话有几分道理,莫不是,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也不知道,但是,我想到案发现场看看,说不定我能查出凶手。”

“狂妄,本官断案,什么时候论到一个女子来指手画脚了。”

“女子又如何,小娘子牙尖嘴利的,甚合我意,刘大人,就让她参与其中,看是你先查出凶手,还是她先你一步。”

石捕头冷眼瞟我一眼,“凭什么,一个女娃,没准见了血就晕了,还想查案。”

洛玄揽过我的肩膀,挑衅地说,“难道石捕头还怕输给一个女娃?”

沈三拍掌,仰头笑着,“就这么定了,淮州城诸事,向来官有官办,九龙帮有九帮的办,这位女娘就代表我九龙帮,与你们赌一场。”

我向沈三点头,“谢三爷信任。”

沈三走近我,用扇子挑着我的下巴看了半晌,“你叫什么名字?”

“云未晞。”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云未晞,好名,只是,人比名还娇。”沈三冲着我笑了笑,“大胆去查,有需要的,就去九龙帮找我。”

洛玄站在我身前,“谢谢三爷对内人的信任,我们一定不负三爷所望。”

沈三侧目打量洛玄,“我未必是信你!”

沈三跟刘大人叮嘱几句,便离开。

6.

刘大人依旧执衷于录口供,我直接上了李掌柜的房间,并且,叫来平日里照顾李掌柜的小二。

李掌柜明显是中毒身亡的,所谓的密室杀人案,就没那么玄乎,不过是,凶手先投毒,离开之前,李掌柜再进屋,把房门一关,才中毒的。

桌面上摆着一壶雪花酿,旁边有一碟春枣露,上面还有三颗春枣,排成一条线儿。

石捕头不屑地看着我,“别看了,大夫刚走,这雪花酿和春枣露都没有毒。”

我闻了一下那没燃尽的香粉。

“这香粉也没毒,我还以为你有什么过人之处,也不过如此。”

我没理会石捕头,“小二哥,李掌柜每日都住这里吗?”

小二坦言,“掌柜的只有每逢十五,才会住在盛福楼,因为这一晚他要看上个月的账,掌柜每留宿,我们就会准备一壶桃花酿和这春枣露,以往掌柜看帐都会看到第二天,我记得,昨晚半夜我起来时,看到掌柜屋里的灯,已经灭了。”

这春枣露是以初春的枣儿去核,七蒸七晒,再以烈酒醺之,以枣为器,里面再盛燕窝露,如此一道菜品,打着睡前养颜之功的名号,倒是盛福楼的招牌菜。

昨夜我还刚吃了一碟,一碟不过六个春枣,我一个人吃了五个还不够塞牙逢的,李掌柜却余下三个。

“我知道,毒在哪里了。”

“哪里?”

洛玄和石捕头同时脱口而出。

我挑眉,“怎么,石捕头不知道毒下在哪?”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我不过是替你辩别一下。”

我拿起一颗春枣露,“毒就下在这里。”

“不可能,大夫和仵作都验过了,春枣露没有毒。”

“那是因为,参毒的春枣露,已经给李掌柜吃了,他来不及吃这没毒的春枣露,就中毒身亡了。”

洛玄捻着这春枣露看我,“未晞,即便是你所说的那样,凶手怎么确定,李掌柜一定会先吃那有毒的春枣露,而把这没毒的剩下,扰乱证据?”

“你忘了,李掌柜做事一丝不苟,他吃东西先左往右,凶手一定是极熟悉李掌柜的习惯,如果我没猜错,一定是最左边的春枣露里面的燕窝里下了剧毒,毒发迅速,李掌柜慌忙中,打翻了烛火,才灭了灯,却来不及呼救,如果查不到春枣露,就查不到谁有机会接触春枣露,凶手就轻易瞒天过海了。”

洛玄看着打翻在地的烛火台,叹然,“未晞,你推断得太像了,不知道的,还以你在案发现场了。”

石捕头带着几名衙卒,“走,去把厨房的人都叫来,一一审查。”

洛玄看我,“还不走,让姓石的捡了便宜。”

“不着急。”我环视四周,“洛玄,杀人得有动机,先把事情捋一捋。”

小二告诉我们,李掌柜贫苦发家,与人为善,就是在红袖楼与沈三争执,也不过是看不惯沈三为难红袖楼的女娘,出言规劝罢了。

盛福楼的伙计有些都跟着李掌柜有十来年了,这些伙计都说,李掌柜善良,也替伙计们担事,也接济过不少穷亲戚。

就是五年前的云初姑娘,家道中落,前来投靠李掌柜,黄员外那纨绔儿子曾千金想聘娶云初,云初不愿意,李掌柜还替她周旋其中。

不贪银,不好色,还是一个大好人。

若说李掌柜唯一的污点,就是五年前那件发生在盛福楼的命案。

刘汉死在盛福楼的席面上,刘家告到官府去,也闹了好几日,要杀人偿命,不过后来官府认定,刘汉死于旧疾,与盛福楼无关。

“洛玄,你觉不觉得,五年前的淮州城,发生了许多事。”

五年前的命案,五年前的云初,五年前的张生,甚至是五年前的石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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