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溺水了。
岸边人头攒动,却全都笑嘻嘻地拍手叫好。
我惊觉,这并不是简单的意外溺水。
而是一场愚昧至极的全民谋杀。
1、
我穿书了,穿成一个非常漂亮的路人甲。
非常不幸的是,原主正在被浸猪笼。
我一睁眼,眼前就是清澈的水、清澈的天、清澈的稻草香、清澈的鸟叫声;
不清澈的惟有人心。
所有人都在冷眼旁观,男人眼里是唏嘘,女人眼里是大仇得报的爽快。
事实上原主并没有惹在场的任何人。
原主名叫周含娇,是这里的村花。所有男人爱,所有女人妒。
她爹妈为了还家里的债,将她抵给了当地首富的管家做儿媳,没多久被传出与首富家的宝贝少爷有染。
人言可畏,有伤风化的帽子不分青红皂白地扣在她头上。
这个时代,风化大过天。
美丽对穷人来说,似乎是比杀人放火更邪门的罪过。
这个角色开局死,却如同噩梦般活在书中所有角色的记忆里。
鲜少有人知道,空有美貌的路人甲周含娇,也是男主心心念念放在心底的白月光。
恰巧那男主是个疯批大佬,一个不小心鲨疯了,将所有乌合之众赶尽杀绝,而自己也人到中年,在某个深夜中一刀抹脖子入了地狱。
如今周含娇香消云散,我便成了她。
她的仇我来报,她的怒我来熄;她的爱,她的男人,也都由我来守护。
——
我不做挣扎,被巨石拖着沉入了水底。
水流涩眼,碎石刺脚;我艰难地将绳在碎石上锯断,沿着岸边奋力向远处游。
那些难听的谩骂,事不关己的惋惜,落井下石的调笑,统统离我远去。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昏暗,夜虫啸叫,我猛地浮出了水面,大口喘着气。
周含娇不会游泳,沉了塘则是死路一条;但姐江湖人称浪里小白龙。溺水死?笑话。
不过冻死倒是有可能的。
我双手抱紧自己,挑着偏僻的小路哆哆嗦嗦地往家里赶。
其实我不确定,周含娇的爹妈是否会接纳一个被沉了塘又死里逃生的,出嫁了的闺女。
接纳也好,驱赶也好。
寒冬腊月的,湿衣服穿不得,我总得换了衣裳再出走。
循着原主的记忆,我爬了自家后院的大树,准备不动声色地潜进院子。
脚一落地,甫一抬头,便和一个潦草的英俊男人来了个眼对眼。
说他潦草,是因为胡子拉碴,眼底乌黑,身上穿的是春秋的薄衫,脚上趿拉了一双破旧的单鞋。
说他英俊,因为胡青显男人味,黑眼圈更显颓唐厌世,薄衫则将他身上的肌肉映得清清楚楚。
此时此刻,他站在树前,望着我一动不动,凝成了一幅画。
率先缓过神来的不是他也不是我,院里居然还有别的人在。
墙根有四个人,五花大绑地跪在地上,其中一个情绪激动地大声喊着:
“啊啊啊啊啊啊!鬼啊!——”
他们的身份,分别是周含娇的爸、妈、弟、弟媳。
大喊大叫的人是弟媳,而剩余的三个人则是眼含热泪,怔怔地看着我。
我喊:“爸,妈,弟。你们咋了?”
弟媳破口大骂:“你装什么蒜?勾了一个有钱的还不够,居然还搭了个疯——”
话没说完,一把镰刀抵上了她的脖子。
我回头,对上了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眸。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英俊潦草的疯批,就是甘愿为周含娇屠村的男主,林万平。
他盯了我半天,只憋出一句:“你还,活着?”
见我点头,他又问:“还…好吗?”
我说有点冷,他就果断地把镰刀往地上一丢,脱了身上单薄的外套往我身上一裹。
“这样好一点吗?”
说实话这件衣服就好比冰块裹轻纱,我是一点也感觉不到衣裳的温度。
我冻得牙齿打颤,摇头说:“好一点了。”
墙根传来一道弱弱的呼救声:“姐……救救我……”是咱弟。
我打眼一瞧,发现他们四个人颈间都缠了一根细细的线,线的另一端,就攥在林万平的手中。
因为林万平凑得我很近,导致线勒得愈发的紧。
看样子,他还伸出手,思索着是否该用体温为我暖身子。
我摇头,“万平,放了他们吧。”
他指着我弟媳,神色冷冰冰:“是她造的谣,你才会被——”
“那就只拴着她,把我爸妈和弟弟放——”
我话尚未说完,亲妈声音颤抖着说:“娇娇,你弟媳她,怀孕了……放她一条生路吧,就放她一条生路吧……”
她说着便呜咽地哭了起来,弟媳也跟着哭命苦,爸铁青着脸垂下头,弟神色复杂地望着我。
林万平手里攥着绳,静静地等我说话。
仿佛我一声令下,这四个人马上便无葬身之地。
几目睽睽下,我谁也没理,扭头进了屋。
身后响起声嘶力竭的哭喊和求饶,一如原主周含娇死去前的无助与绝望。
我扭头对林万平说:“算了,你先别动。站在这里,等我一下。”
我打算换件棉袄,和他私奔。
2、
我裹紧袄子走在瑟瑟寒风中。
林万平距离我三步远,一路跟在我身后保驾护航。
走着走着,我止住脚步,回头睨他。
周家那几只吸血蚂蝗被捆在墙根,等到天亮了努力呼救总会有人注意到。
自打出了家门,我没同林万平说一句话,他也不问,就这么跟着我。
他在离我三步远的位置停住了脚步,“你去哪?”
我朝他迈近两步,“你猜?”
“你不会还要回……你丈夫家里吧?”
“丈夫?”这两个字在我嘴里过了一道,实在恶心坏了,狠狠地啐了一口。
周含娇的“丈夫”,便是村里首富的管家之子。
那个狗男人为了巴结主子家少爷,新婚夜里直接把周含娇送上了少爷的榻。
依稀记得,周含娇被众人推下水溺死没多久,那狗就又娶了一门媳妇,如法炮制地送给了主子少爷。
好端端的人不做,非得绿帽戴上瘾。
我蹲下来坐到草垛上,望着浓重的夜色,祭奠着原主那悲惨的一生。
周含娇,不知魂魄能否走过奈何桥,若能走过,你且安心去吧。我会替你踩死蚂蝗,拳打渣男,守护真爱。
林万平也在我身边蹲下来。
“对不起,我以为你和那个男的看对眼了。而且他家庭情况也不错,请了正经媒人,聘礼也给了不少,我以为——”
我打断他,“林万平。”
他抿着嘴唇,静静地凝视着我。月光给他的脸渡上了一层白光,像黑白默片里最出色生动的演员。
“你喜欢我什么?”我问。
有那么一瞬间,他望着我眼睛忘了眨。半晌,他沉沉地吐出两个字:“漂亮。”
我笑了,但一点儿也没生气:
“别想骗我。林万平,你和他们不一样。”
“哪不一样。”
“你对我好。”
我补充道:“只有你对我好,但没打算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他沉默。
我一手托着腮,侧头看他,“你对我这么好,不会是因为我救过你的命吧?”
他哼笑,“救没救过,你自己不记得?”
我装出一副过尽千帆的样子,“我人美心善。救过的汉子,一直手都数不过来。这哪记得?”
他睨我一眼,果断地下了结论:“骗人还得学学。”
周含娇救过林万平。七八岁的时候,她连续半个月藏了馒头往村口跑,就是为了去喂那个被人打得奄奄一息,无家可归的野小子。
十几年过去,他这身条倒是长得壮实。
我撑着膝盖站起来,捶着发麻的腿。
林万平仍旧蹲着,嘴里叼了根草,一直手放在口袋里摩挲着什么。
我伸着懒腰,“想抽就抽呗。”
他摇头,“前两年蹲在路边抽了半根烟,把庄稼地点了。主人家放狗追了我三条街。”
“追上了吗?”
“没有,”他把草根吐了,笑着说:“我比狗跑得快。”
我鬼迷心窍地伸出手,在他头上搓了一把。头发和人一样,是硬茬。触感不赖。
趁他发愣的功夫,我飞快地找补:“有只蚊虫,已经帮你抓了。”
“哦。”
他看破不说破,仰头看着我。我赶紧装模作样别开头看远处。
远处,有个男人顶着夜色,从小路尽头蹒跚而来。
步履如同上了岁数的老头,看那脸却分明是个年轻的嫩瓢。
那人远远地喊:“是哪家的妹子?大晚上的站在这儿作甚呢——”
村不大。各家人也都认识,这么问倒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只是原本蹲得不动如山的林万平突然暴躁地站起来,猛冲几步两拳打倒了那个瘸腿的男人。
来的人是莫俊,周含娇的牲畜丈夫。
我快步跟上,隐在林万平的身后,探头看地上那个狗男人。
莫俊躺倒在地上,没注意到我,只顾着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你哪家的啊?怎么上来就打人!松松手啊,同志。”
他一边讨饶,一边往怀里摸眼镜。他不仅狼心狗肺,是个瘸腿;眼睛也不好使。
林万平一手死死地掐着莫俊的脖子,低头睥睨着他。
等莫俊艰难地戴上了眼睛,眯眯眼认出了人,连忙套近乎道:
“原来是万平老兄啊?是我啊,我是莫俊,王老爷家管家的儿子。放开我,自己人呐。”
林万平没有松手。
莫俊偏头看了我一眼,却没认出来。他假惺惺地会心一笑,开始火上浇油:
“和你站一块儿的是新相看的妹子吧?哎呦,懂的懂的,都懂的。这个事儿,哪个男的不懂呢?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我忙着往我媳妇家赶呢……”
抓住了关键词,我竖起耳朵。
林万平忧心忡忡地回头打量我的神色,我如常地扬扬下巴,示意他开口问问。他读懂了我的意思,继续凶神恶煞地看着莫俊。
“你,去——”他一顿,说不出媳妇两个字,改口道:“你去周家做什么?”
莫俊没甚么眼力见,当真滔滔不绝地解释了起来:“林兄,你刚回村,不晓得。我那个婆娘——咳咳,你松松手!”
“那个婆娘做错了事,被沉了塘,这会儿应该已经没了……我爸叫我去老丈人家里,签一份离婚协议纸,再把聘礼讨回来。”
他还想说什么,但是林万平掐着他脖子的手愈发的使劲。
莫俊的脸逐渐变得紫绀。
我拍拍林万平的肩膀,怕他为不值当的人犯过,半拖半抱地把他拉起来。
莫俊送了一口气,捂着脖子猛地咳嗽了一阵子,不忘道谢道:“还是妹子明事理,快快,搀我一把。”
我只管抱着手臂低头睥睨他。他见没人搀扶,小声嘀咕着,自己撑着泥地直起身子。
没等他坐起来,我一脚又把他踩回泥巴地里,上手狠狠地扇了他两巴掌。
“噼”“啪”两声脆响,他偏着头发了懵,哆哆嗦嗦地用手指着我,竟还是没认出我:
“你,你,做这行当还敢如此猖狂!信不信我以伤风化之罪名告到——”
风化,又是风化。难道扛着这两个字就能到处鲨人吗?
没等他说完,我扬起手又给他两巴掌。然后揪起他头顶那一簇头毛,迫他仰起头来。
我看着他脸上红肿的指印,冷笑道:“你最好睁开狗眼看看,姑奶奶是谁!”
3、(抢契约,丢到河里,过了一段时间,好好地过日子,有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情都化解了。某天消息传来,弟媳和别的莫俊搂搂抱抱又要被丢下河里,女主抱着肚子去救了小侄子)
“周含娇?你没死?!”
听听,听听。
新婚妻子被沉塘死而复生,做丈夫的就是这副巴不得媳妇死了的样子。
我冷笑,“是啊,没死。你失望得很吧?”
他一边藏手里的契纸,一边装模作样地说:“怎么会呢?娇娇,我今日本是想来救你的,但是半路上……”
“半路上怎么了?被我那弟媳纠缠住了?天雷勾地火了?”
盈盈幽光之下,莫俊憋红了脸,“你血口喷人!”
“我有没有血口喷人,你自己心里清楚。”
是的,眼前这个瘸了腿又半瞎眼的臭渣男,和我那作天作地的好弟媳也有一腿。
我一把抢走莫俊手里的婚契,正要撕个粉碎。
林万平一言不发地抽走了那张婚契,沉声道:“别撕,用得上。他签了契,你就自由了。”
也对,想名正言顺地再嫁给林万平,总得先和这臭渣男划清楚界限。
我乖顺地点点头,说:“听你的。”
莫俊咬牙切齿,“我还没死呢,当着我的面就打情骂俏——”
他话还没说完就哆哆嗦嗦地开始讨饶,因为林万平悠悠地靠近了,亮出了一柄小匕首。匕首在月光下闪过一道盈盈幽光。
“别动。”林万平沉声道:“匕首无眼,你是想失一根手指,还是想失一只手?”
莫俊吓得叽里咕噜地乱叫,求爷爷告奶奶,喊着喊着开始管我叫祖宗。
“滚吧你,有你这种孙子实在是家门不幸。”
我朝他狠狠地啐了一口,冷眼瞧着林万平划破了莫俊的大拇指,精准地按在了离婚契上。
林万平把离婚契递给我,踹了踹地上蜷成一团的莫俊,问我:“怎么处置他?”
我望向路边的湿沼。
林万平立马领悟到了我的意思,抬脚将莫俊揣进了湿沼地。
塘里的莫俊一会儿骂人、一会求饶,哭喊不休。
我朝林万平招招手,迎着月光,顺着小径朝前走,“走吧。”
他快步跟上,“去哪?”
我理所当然,“回你家。”
他:“……?”
“我无处可去了。”
他半天才闷出一句:“我家有点破。”
“没事,有我呢。我们一起建设和谐富饶新家园。”
“……你说什么?”
“我以后都住你家了。也不白住,你白得一个媳妇呢。”
他扽住我的袖子,然后飞快地送开手后退一步,“我没有帮你什么,你也没必要这样报答我。你跟我,只会过苦日子,我不忍心叫你跟着我吃苦。”
我仰头看着他,哪怕月光幽暗看不透彻,我心里也晓得此时此刻,他的眼中只有一个我。
“我现在还有什么退路呢?其实哪怕有出路,我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你。我分好坏的,林万平。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他嘴巴半张还想说什么,我踮着脚扬起脑袋,撅起嘴巴一下子印在了他的薄唇上。
我狠狠地嘬了一口,发出“啾”的一声响。
他手足无措,站在月光下,久久没有说话。
再次开口,却语出惊人:“明天我们去邻村,签婚契。”
4、
婚没结成。
我病倒了。
沉塘的时候原主来着例假,往大冰水里那么一浸,又在天寒地冻里走了那么久。铁打的身子也遭不住,更别提原来这副娇娇弱弱的身子。
我躺了半个月,林万平辞了工,照料了我半个月。
其实过了一个礼拜我就已经生龙活虎了,但是林万平按着我让我躺着。
我无法,只能让他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我瞅着他,倒是乐在其中。
按照小说的正常发展逻辑,主角想做什么,总会受到种种阻挠。
但家人们,不要担心。
这是女炮灰复仇虐渣的大爽文。
半个月后,我顺顺利利地和林万平领了结婚契。
然后顺顺利利地和他入了洞房。
没有任何仪式,没有任何家眷。没有谁的祝福,当然我们也不需要谁的祝福。
原先他想在镇上买红袄和喜字,我摇摇头,“先不要了。以后你给我买婚纱,我想穿婚纱。”
“什么是婚纱?”
“是洁白的,新嫁娘穿的。很好看。”
他点头说好,但还是不声不响地在成衣店买了一身白色连衣长裙,又去喜事店买了双喜剪纸和龙凤喜烛。
烛火摇曳。
我和林万平坐在床沿。
“林万平,你娶我会后悔吗?”
“不会。”
“林万平,如果我前几日真的沉了塘没有生还,你会为我伤心吗?”
“嗯。”
“林万平,我要和你好一辈子。”
“……嗯。”
“来吧。”
我抓起他的一只手,仰头看他。
他的瞳孔黑漆漆的,里头只有烛火和我。
“做什么?”
“林万平,洞房该做什么,还要我教吗?”
他还是没动。
我叹了口气,仰头将嘴印在他的嘴唇上,又牵起他的手搭上我的腰。
这下总该懂了吧?
我错开头,捧着他的清瘦的俊脸。
大红的口脂染在他的唇角上,连带着染红了他的半边面颊。
“林万平,我们是夫妻。你难道不想……唔——”
他两口吹灭了烛火,却一下子点燃了别的火。
皎洁月光下,他的眼中充满了爱意和虔诚。
他沉声唤我:“周含娇。”
我手里攥着被单,“……嗯,嗯?”
“周含娇,以后我会给你更好的。”
“不用以后,你现在,唔……就可以给我更好的。”
“懂了。”
他沉腰一使劲,我的脑袋“咚”的一声撞上了床头。
“对不起,”他停下来问:“没事吧?”
我搂紧他,宽慰道:“我没事。”
他却不敢动了。
我亲他下巴,给他壮胆:“林万平,可以继续。”
毕竟夜还长。
5、
林万平住的地方在两村交界处。
他独居多年,周围少有人家,也鲜少有人涉足。
夜深人静的时候,要多沉浸有多沉浸。
白天呢,却多少有些冷寂。
他之前一直在镇上做卖力气的活,我搬来之后,他每日早晨离家的时候都会皱着眉头问:“你一个人,真的可以吗?”
我说没事,他也不信。
花了好一阵子在房子周边砌上墙,安了铁门,围上刺荆。
安全性有了保障,他又往家里搬大大小小各色物件,床榻、衣橱、桌子凳子,全让他搬进搬出了好几趟。
每逢空闲的日子,还拉着我去镇上乱转,我喜欢什么买什么。
我挑着实惠的摊位买毛线和菜种的功夫,他已经买了一把镶钻的花发卡抬手就往我头上按。
花花绿绿的,土得很。
他问我:“好看吗?”
我睁着眼说瞎话:“好看,喜欢。”
寒来暑往,家门口的田里窜出了绿油油的芽胚;林万平换了许多个工作岗位,由短工的工作衫换成了体面的衬衫长裤。
这日,他穿戴好抱了抱我,说:“我不会让你在这里住太久,我会努力给你更好的。”
我还没起床,坐在榻上裹了条毯子,探身抱住了他的那把好腰,一语双关道:“你已经给了我最好的。”
他掩耳盗铃地喝了口水,红着耳根子出门上班。
我盘腿坐在榻上,拿起小桌上他给剥好的鸡蛋,瞅着桌边那碗红糖水掰着手指头算日子。
林万平记得我的经期,并且每个月会雷打不动地给我煮红糖水喝。
前几个月夜夜似新婚,也没做任何保护措施,但肚子就是一直没动静。
上个月,我喝着红糖水闷闷不乐。
他问:“不够甜吗?”
我答非所问:“林万平,如果我生不出孩子,你会弃我吗?”
他亲亲我的额头,“我中意的是你这个人。我懂知足,没想贪图别的。”
他要不要是一回事。
我给不给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命苦,向来孑孓一人。想给他生个孩子,让他也能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幸福生活。
吃了半个鸡蛋,隐隐有些作呕。
被子一掀跑到院里的水槽边,吐得昏天黑地。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
心情美丽地换了身新衣服,给嫩苗浇水,给小鸡撒了一把小米。
然后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搬了个躺椅到后院,懒洋洋地晒起了太阳。
一边哼着曲儿,一边盘算着怎么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那个傻男人。
6、
我在后院里睡了过去。
梦到了原主周含娇眼圈红红千恩万谢地抓着我的手,说一定要和林万平长长久久。
我也抱了抱周含娇,说我不仅是在替你活,也在为我自己而活。
现实生活里我就是个无处仰仗的孤儿,被车一创穿了书,还有个热乎男人疼我爱我。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怕只怕眼睛一睁一切都是假的,也怕突然回到二十一世纪重新成了形单影只的游魂。
周含娇看着我笑了笑,说不会的,好人有好报。
好人有好报?
我嘴里喃喃着这句话,梦境一转,无数恶鬼追着我跑。
无数只手抚上了我的肚皮。
我倏然惊醒。
嫩苗、小鸡、躺椅、阳光,都不见了。
只有暗影、幽光、颠簸、闷臭。
我被劫上了一辆车。
7、
车内的装饰低调奢华。
我不动声色地动了动手脚,是自由的。
前面驾驶位和副驾上坐着两个身形魁梧的壮汉,身上的黑布衣裳还是当前的式样。
我松了半口气,只要没穿回现实,一切都有机会挽回。
身边传来一道恭敬而略有些苍老的嗓音:
“少夫人,您醒了?”
扭头一瞧,是个头发略有些银白的老妪。
这称呼,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呢。
林万平祖上,是镇里家境煊赫的大家族。
说来狗血,他爹爱他娘,他娘带球跑。有情人不终成眷属,全赖老一辈非要求门当户对的豪门条款。
我倒是没想到认祖归宗会来得这么快。
手法也粗鲁。
我看着那老妪,找茬,“认错人了吧,我不是你们的少夫人。快送我回去,我丈夫下班发现我不见了,追来把你们头打掉。”
老妪莞尔一笑,道:“少夫人当真性情中人。”
我自讨没趣,抱着手臂侧过身,额头抵着车窗,不说话了。
从天亮开到黄昏,车终于停在了一处大宅子门前。
我连滚带爬地从车上跳下来,大口大口地在门前呼吸新鲜空气。
几个彪形大汉以为我要跑,围着我虎视眈眈。
我皱眉头,“离我远一点,我丈夫知道了要生气的。”
那老妪依旧端庄地笑着,引着我穿过好几道回廊,进了深宅大院的内里。
是一个长桌,座位分主次。
一大桌子的好菜好饭,座上的人却只有一个。
主位上坐了一个神采奕奕的老头儿,剑眉星目蓄着胡子。林万平和他有大约七成像。
我打招呼:“大老爷,您好。”
他态度不错,示意我坐在次座上,极有分寸地问:“你就是周含娇?”
我不客气地坐下,单刀直入:“对,我就是周含娇。大老爷这样大费周章,有事?”
他没有假惺惺地绕弯子,直言道:“我想和我儿子见一面。”
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您想见儿子,与我有什么干系?”
他沉默了一阵,郁闷地开口:“他不愿意见我。”
“那就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强迫他来?不怕他更恨你?”
他叹了一口气,还想说什么。
我不愿意听了。
林万平这么多年在烂泥烂浆里摸爬滚打,不是他爹几句轻飘飘的忏悔就能抵过的。
没有人能替他饶恕,我也不行。
我指指眼前的珍馐,转移话题道:“大老爷,我有点饿。”
他一怔,但很快神色如常地叫人上碗筷。
他没动筷,就这么看着我吃。
我呢,只不过是不想和他聊天,不是真的想吃。
况且这一道道色泽艳丽的大菜,看得我有些许范围。
我勉强夹了几筷子。
结果吃什么吐什么。
林万平赶到的时候,我正弯着腰在垃圾桶旁边吐得昏天黑地。
周边还围了一众奴仆,看上去有一些以多欺少、恃强凌弱。
林万平也是这样想的。
他怒吼:“你们把她怎么了!”然后拨开重重包围,圈着我给我顺后背。
“我没事——呕——”
我控制不住,又是一顿呕。
林万平暴躁了,他咬牙切齿地扭头看着他亲爹,像机关枪一样突突突的:
“万远山你有必要针对她吗?你欠我妈的债还不够多吗,就一定要把我赶尽杀绝?你到底把她怎么了?!她要是有什么事情我也绝不独活!”
我抽空看了眼大老爷,他压根插不上一句话,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大老爷意识到了什么,胡子在颤抖,嘴角却微微有些上扬,每一道皱纹都写满了喜悦。
“你还笑?”
唯一心里没数的只有林万平了。
他怒发冲冠,暴冲几步要去揪大老爷的衣领。
我眼疾手快地圈住林万平的腰。
他却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拍拍我的手叫我松开,“含娇,你别管。“
我抱得死紧,小声说,“万平,我这个月例假没来。“
终章
唉。
本来还想隆重地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没想这么鸡飞狗跳的。
林万平紧紧地搂着我,把脑袋搁在我的肩头,扭扭捏捏地怪我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然后略带歉意地看向大老爷。
大老爷完全没将逆子的无礼咆哮放在心上。相反在叫了郎中之后喜上眉梢,就差原地跳一曲华尔兹。
饶是如此,林万平还是想带着我走。
我半句话也没多说,挽着他的胳膊跟他走。
大老爷眼巴巴地在身后看着,追着走了几步,一边问:“不在这里住几天吗?要不看了郎中再走?我叫人送你们回去……”
林万平止住脚步,就事论事道:“万远山,我妈临死都在喊你的名字。她爱你爱到死,我没办法就这样轻飘飘地原谅你。”
大老爷扭头看我,说:“儿媳妇……”
我连忙表明立场:“我听万平的。”
遍布细纹的面容在灯笼下映得格外苍老,失落落、孤零零。
我拽拽林万平的手,说:“我想坐车。这里离家好远。”
林万平还没说话,大老爷立马精神头十足地踢踢管家的屁股,说:“去去去,没听见吗?安排最好的车!送少爷——万平回去!”
回了家已经是大半夜。
我累得不行,倒头就睡。
他拧了热帕子给我擦擦手擦擦脸,然后把自己洗得清清爽爽,小心翼翼地把我圈在怀里。
我迷迷糊糊地说:“万平,如果我不在了……还有孩子陪你。”
然后眼睛一闭,睡着了。
接下来的几个月,林万平提心吊胆、一级戒备。
眼看着肚子渐渐鼓起来,林万平的黑眼圈也跟着深了起来。
这天,他在榻上翻来翻去。
我踹踹他,说:“睡不着就出去。”
他歉意满满地亲亲我,当真起身要出去。
我拉住他的衣角,“告诉我,你在愁什么?”
在我的再三追问之下,他终于沉声说道:“含娇,可能你自己没有察觉到,但是你好像总是在和我道别。尤其是怀了孩子之后。”
我不敢告诉他我是穿书来的,随时都有可能消失。
我只能承诺道:“万平,生老病死都是正常的。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绝不会主动离开你。”
他蹙着眉头半信半疑地点点头。
我攥紧他的衣领子,让他低头。他护着我的肚子,附耳在我嘴边。
我说:“现在是孕中期,你想不想——”
他一下子坐正,死板道:“不想。”
“可是我想。”
他刚正不阿:“你想也别想。”
哼,个不解风情的糙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