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是做眉粉生意的。
都说山里生意不好做,但我家却赚的盆满钵满。
那用过眉粉的姑娘,个个姻缘美满。
可眉粉材料总有用完的一天,
每当这时我爸都会从山外拐一个小姑娘回来。
眉粉供不应求,我妈笑咧了嘴。
逢人就说:我家这眉粉,配方独特,美容养颜。
01
我家是山里独一份做眉粉生意的。
都说女人的生意好做,可不尽然。
你是没看见,镇上那胭脂水粉的铺子,倒的比开的都快。
今天大哥学堂下早课,我妈交代我去市场买点新鲜菜回来。
回来的路上我就有预感。
果不其然,家门口那个谁的七大姑和那个谁的八大姨又闹作了一团。
“这可不行,就算是一个村子的,那也得讲究一个先来后到。”
村里卖肉的王婶眉毛倒竖,双手掐腰,雄赳赳,气昂昂,端的就是一个寸步不让。
“谁先来的还不一定呢。这屋里的门槛可是我先跨的,明天就得先给我家姑娘画。”
……
把菜放到厨房,端了几杯水,我往正厅去。
“婶子们,别吵。喝口水,慢慢聊。”
杯子放在桌上,我站在我妈身旁。地上乡亲们带的礼物堆的有点高。
回回村里姑娘出嫁,我家大门口都得被人堵这么一下。
单是卖粉没什么,烦就烦在,两家婚期撞一起,约妆麻烦。
村里卖眉粉的店还供约妆,售后意识挺强?非也,主要是我家这眉粉特别。
一笔姑娘美如花,二笔嫁得良夫婿,三笔家中添男丁。
用我妈的话来说就是:我家这眉粉,配方独特,婚礼当天呦,乱画不可。
02
眼见着喝了水的两人,看了眼对方,张嘴又要吵。
我妈推开两人,夹在正中,清了清嗓:
“好姐姐,你们也知道,我们家这眉粉啊,用过的都说好。可我这最近忙,实在腾不出手去给你们家闺女上妆。”
我妈皱着眉头,叹了口气,一脸的无能为力。
其实我知道,她就是嫌人家东西带的少。
近来山里办喜宴的多,眉粉订单增加,单是找她约妆的就有很多家。
钱收的多,养大了我妈的胃口,这鸡鸭活鱼小东小西的她瞧不上。
“桂香啊,当初说好的买你家眉粉,结婚给上妆,你可不能这么不地道。上个月隔壁村聋子家姑娘嫁人,那么远,你还专程去了一趟。”
王婶拽着我妈的胳膊不依不饶。
我妈这人脾气不好,一拉一扯,红晕上脸。
不知道的以为她害羞,熟悉内情的都知道她脸红纯属是气的,心里指不定骂的多脏呢。
“那隔壁村聋子家姑娘年方二八嫁的是富商,也不看看你家姑娘几斤几两,找个上门女婿还想让我给你约妆?”
虽然烦,但是做生意的人再不愿也不能彻底和人撕破脸面。
我妈忍着心里话没说,看着墙边堆着的东西,轻咳了一声:
“那不是没办法吗?你们这成亲就跟约好了似的。五六家赶一天,你说就我这么一个人跑断腿也画不完啊?”
村东头卖猪肉的刘阿婆比较有眼色,把我妈拉一边,手指一伸比了个数。
当时我妈的眼睛就亮了,王婶反应过来,有样学样,一番商量后三人笑咧了嘴。
送走王婶和刘阿婆,我妈从中屋取出来个檀木盒子。紫的发黑,木质斑驳,这样的盒子我们家有很多个。
我妈小心翼翼的打开,里面是厚厚一沓纸,我知道这都是我们家最近的眉粉订单。
我妈这人是村里出了名的精明,做生意有自己的一套准则。
提前一周让人下预订单,订单量不达一定标准绝不动手制眉粉。
所以我家的眉粉一般现做现卖,库房有存货那是不可能的。
我觉得这种方法不太行,劝过我妈几次。她不仅不听,还骂我多管闲事。这下好了,出问题了!
03
“桂芳。后山——后山的眉粉材料没了。”我爸面色凝重,慌里慌张的从外面进来。
我妈数着订单的手一顿,未成形的笑容僵在嘴角。
“完了。怎么会?只一个就能做很多份,不应该啊,明明上次做完还有很多?”
“这不对劲,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照理说,不该用那么快的。”
我妈看着檀木盒子里堆成小山的订单,嘴里小声咕哝着。
具体说的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毕竟家里的这些生意他们一向是避着我的。
我爸瘫坐在地上脸色难看,我妈焦急地在屋里来回踱步,我低着头站在门边显得有点突兀。
突然我妈踱步的脚不走了。我抬头看,发现她的眼睛在直勾勾地盯着我。
“大丫,你今年多大了?”
“十六。”我不敢直视我妈的眼睛,低着头,浑身不受控制的开始发抖。
“十六,比七岁大,比十七岁小。还差点,现在还不行。”我妈叹口气,扭过身不再看我。
我不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她不看我以后,我身上舒服多了,腿也不抖了。
我看着爸妈愁眉苦脸的样子,有点想不明白。只是预订单,没材料取消订单不行吗?
我略微犹豫了一瞬,想了想好心提醒道:“妈,预订单可以退的?”
我刚说完就发现我妈变了脸色,她拖着步子重新走到我的面前,嘴角一扯,满是褶子的面皮就挂上了渗人的笑。
“怎么,你是觉得我用预订单做生意不对?还是说想让我把眉粉店给关了,别做这个生意?”
“妈,我没有。我不是这样想的,我只是想给你和爸帮帮忙。”我急了,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想解释却语无伦次。
可我妈压根听不进去,她面无表情的掐着我的脖子。见我喘不上气,她松松手,我被一脚踹趴在地上。
“明知道是给你哥开的店,你会那么好心来帮忙?材料没了,你心里指不定偷着乐呢。”
“臭丫头,我看你就是见不得你哥好,想找点事。真TM后悔生你,掐死得了。”
我妈揪着我的头发把我往大门口拽,不解气又往我身上唾了口唾沫。气消后,才抱着楠木盒子骂骂咧咧的往屋里去。
我爸看我妈走后,也瑟缩着脖子跟着进了屋,从头到尾连眼神也没给我一个。
我妈那一脚踹的有点狠,我哆嗦着差点儿没站起来。掀开裤腿才发现腿上青紫了一大片。
裤子粗糙的布料摩挲着流血的伤口,我每走一步都是锥心的痛。
走到柴房改成的小屋,我躺在破旧的床上,眼泪止不住地流。
为什么出门打工爸妈带在身边的那个小孩是大哥?明明小妹才是最小的那一个。
为什么买了一包糖,大哥能吃一包,而我和小妹只能两人分一颗?
大哥打架受伤,你们心疼地吱哇乱叫。为什么小妹死的那一天,我看不见你们的悲伤?
04
订单积压太多,没收到货,镇上的大户来闹,说是五天之内收不到货就去城里剁了我大哥。
两日前我爸去山外进货,到现在都没回来。
材料一日未到,眉粉制作便一直提不上日程。
眼看着五日期限将至,我妈在家里等的心焦。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陈员外去城里剁了我大哥吧?
幸好第三天夜里我爸从山外回来了,稀奇的是他这次回来还带了个姑娘。
小姑娘年纪不大,看着也就六七岁。披散着头发,上身碎花小褂,下身黑色呢绒裤,除了脸不干净外,精气神倒是好的。
我爸说小姑娘是他回程路上捡的,今晚先让她在我们家呆一晚,明天就给送警署去。
我妈不是什么热情的人,但是自小姑娘进屋,我妈的眼睛就没从人家身上离开过。
她皱巴巴的脸上难掩笑意,一双狐狸眼在不甚明亮的灯光下亮得惊人。
给小姑娘洗干净,换过衣服,我妈开心的连着做了几个大菜。
糖醋排骨、酱香鲤鱼、油爆河虾,这些菜就算是过年我家也很少吃。
家里眉粉生意挣了点钱,但是我妈把钱藏的紧,非必要一毛不拔,天天嚷嚷着说要留给我大哥毕业找工作。
餐桌上我妈连着问了小姑娘好几个问题,可这小姑娘就是不搭话。
我爸说这姑娘许是天生是个哑巴,路上就没见她开口说过话。
我妈闻言,脸上笑开了花,一个劲的往人家碗里夹大虾。
我没忍住偷瞄了眼,发现我妈背着光用手在小姑娘身上偷偷比划。
我觉得奇怪看的时间久了点,我妈发现后,拿着扫帚给我撵了出来。
第四天早上,我像往常一样把洗脸水打好给我妈端到屋里,眼睛忍不住地往屋里瞄。
“水放下还不走,看什么看的,圈里的鸡鸭喂了?”
“妈,昨晚那个小姑娘呢?”我有点害怕,但还是有点想问问我妈。我喜欢那个姑娘,因为她笑起来和小妹有点子像。
“什么小姑娘不小姑娘的,跟你有关系吗,活干完了?”
我妈斜着眼看我,见我跟个棒槌似的杵这不动,烦不胜烦:“你爸他大清早给送警署了。”
这事没容得我多想,眉粉材料一到,家里忙到飞起,我妈吃住都在山里。
第五天期至,大户上门,我妈从后山出来,顶着黑眼圈交了货。
大户拿到眉粉笑得见牙不见眼,打开一盒,我远远的地瞧,发现这黑色粉质细腻,灰色眉刷长短均匀。
可这眉刷的颜色似乎又深了些,瞧着像是用了什么动物的毛发。
至于是什么动物的毛?我一时也想不出来。不过就我妈那吝啬样,估计用的也不是什么好毛?
05
大哥毕业,爸妈在镇上警署给大哥买了份工作。爸妈一开心就找人到村里摆了几桌。
露天席面上,我爸喝的有点多,端着个酒碗笑的乐呵。
村口二大爷说:“老于,你家这小子有出息,这刚毕业就去了警署工作。年轻,升官的日子在后头呢。”
三叔公附和:“老李头说得没错,这工作找好了事事顺,于光这孩子福气大着。”
我爸一听,喜上眉梢,话这么好听酒得喝。喝多了,连这工作是花钱买的都忘了。
众人吹嘘下,我爸刚开始还谦虚几句,后来说着说着拍着我哥的肩膀飘了:
“可不是我吹,我家这小子我从小看大,就是个有主见能成大事的。”
“当年他妈生他难产,那接生的稳婆说,这孩子在他妈肚子里待的稳当,一准是个送财的。”
“果不其然,你看看我家现在这日子过得?家里有生意,儿子有工作,不出两年,这镇上的大户又得多一个姓于的。”
底下劝酒声一片,我爸和大哥勾肩搭背在吹捧声中迷失了自我。
好日子过多,他们有些忘了。
其实我家没做眉粉生意之前,是村里出了名的穷酸户。
爸妈带着大哥常年在外打工,我和小妹在家跟着年迈的奶奶过活。
我穿着大哥改小的旧衣服,小妹穿我的,一件衣服三人穿,硬是把白色的衣服用补丁补成了花色。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变得?大概是奶奶死后,爸妈带大哥回老家办丧事的那年。
那一年,村子里做生意的多,爸妈跟风用从外地学来的手艺做起了眉粉生意。
小本生意没什么水花,眉粉做的也不精致,本钱几度亏尽。
奇怪的是单小妹死那年,生意一夕爆火。
村里乱嚼舌头的人说,小妹是淹死的扫把星。扫把星死了,日子才好过。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小妹才不是淹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