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董林（原创小说，版权所有，头条首发。盗版可耻，绝不姑息）
大马总是瞧不起二马，大马是哥，叫马平，二马是弟，叫马波。大马多年前下岗后摆摊修鞋，风雨无阻养家糊口。二马下岗失业后到处打零工，干活儿不踏实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媳妇与他离了婚也不在乎，整天最得意的是抽烟喝酒打麻将，还迷恋吸引人的那些新玩意儿。
大马晚上收摊回家，把当天赚的钱交给媳妇，只留下十块钱明天中午买份盒饭垫吧一下。两口子就这么一百、五十、二十、十块、五块攒钱，超级有有韧性地给还没大学毕业的孩子买了婚房，虽然两口子还住在老旧低矮潮湿的房子里，但是感觉大事完成一身的轻松。
大马媳妇又拿出二十块钱说：“再揣二十块钱吧，中午一盒饭不够再买点啥吃的。”
大马推开媳妇递过来的钱说：“不用，一盒饭足够了，早上带一暖壶热水，没有啥花钱的地方。”
媳妇说：“拿着吧，修鞋扫码的钱都到我这了，你手机里一分钱也没有。男人身上不能没有钱，遇到啥事几分钱还难倒英雄汉呢。”
大马说：“我不揣钱，马波最稀罕钱，整天介抽烟喝酒打麻将赶时髦玩乐的，我就没见他干过啥正经事。”
媳妇说：“他再不正经也是你兄弟啊，马波也有优点，人家啥事也不愁，不像你心思重，一天到晚就知道闷头干活儿。”
大马说：“人活着不就是干活儿吃饭吗，像他那样吊儿郎当活得不像人样，反正我瞧不起他。”
媳妇再三劝他带上二十块钱，马平就是不要，女人只好将钱收了起来，擦桌子摆晚饭去了。大马不抽烟不喝酒，晚饭比较简单，炖一样菜就米饭吃就可以了。
二马的生活是另一番模样，他打几个工赚了点钱便歇下来，泡在麻将社里幻想着靠打麻将养活自己，甚至发家致富。但事实上打麻将没有常胜将军，他和麻友玩的是赌博擦边球（算赌和不算赌的边缘），有时候运气差也可能一天输掉一个星期打工赚的钱。
二马输惨的时候，不但没了麻将筹码，连吃饭的钱也分文不剩。他只好求麻友借几百度难关，麻友说，“赌场”可借吃喝穿用，但是从来不借钱。麻友让他去朝大马借，亲哥不能看着兄弟挨饿。
二马摇头说：“别看我现在分文没有，今儿晚上就断顿挨饿了，那我也不会去求他。臭修鞋的就知道干活儿，没一点招人待见的地方，说句心里话，我瞧不起他。还朝他借钱，不可能，饿死也不去。”
二马出了麻将社，想找发小去借，可是上次借的钱还没还呢。找初中同学借，都是下岗这一溜子的磨不开面子，实在没办法只得去找前岳父去借几个。
二马虽然与前妻离婚了，但是与岳父关系一直还不错，早前爷俩是师徒，后来做了翁婿，如今还走动。
岳父见二马一副沮丧的样子，就知道他来干啥，摆手叫他上桌吃饭，先喝两盅酒暖身子，吃饱喝足之后，一边数落二马一边悄悄塞给他五百块钱。
二马得到这五百块，就像濒临绝境时来了援兵，得以用这些钱做缓冲，回零工市场去打工一个月，然后再回来继续泡麻将馆幻想着靠玩就能赚钱吃喝不愁。
大马兜里不爱揣钱，他就得意干活儿却是不太喜欢钱，旁人说干活儿不就为了赚钱吗，就像做饭就是为了吃，没有只爱做饭不爱吃饭的人。大马也不与人争辩，反正他就按照自己的感觉活着，他看到和感受的世界自己说了算，他不想让旁人进到他这块天地里比比划划。
这天中午，大马买了一份盒饭，扭开保温杯盖子喝两口水，刚要吃饭，一只手伸过来“吧嗒”将盒饭打翻在地。
马平心疼地瞅着洒了一地的饭菜，喊一声：“咋地，当官的还不砸饭碗呢，你们要干什么？”
高个长脸说：“不认识我是不？今天就让你认识认识，这地盘往后就是我的了，在这修鞋拿二百押底。”
大马说：“我在这块修鞋好几年，交过管理费了，你们是哪个部门的？”
高个长脸一皱眉：“街里街外打听一下去，会三就是我，快拿钱吧你。”
大马说：“我就十块钱，买一盒中午饭还没吃着，今天得饿肚子了。”
另一个黄头发小子说：“修鞋扫码，你兜里没钱，手机里有钱，痛快点拿钱。”
大马说：“扫码的钱都进我媳妇账上了，我手机里一分钱没有。”
黄头发鄙视地吐一口骂道：“瞅你那熊样，连个女人都管不了，干活儿的钱都被截胡了，你这老爷们真他娘窝囊。”
马平低着头不吭声，肚子饿只能不停地喝水。
让你滋溜滋溜饮马，高个长脸一把夺过暖水瓶，“咣当”摔在地上，暖壶内胆碎了，余下的热水流了出来。
马平气愤地冲向长脸，被黄毛小子一伸脚绊倒在地，紧接着几个人冲上去一顿狠踹，马平痛苦地翻滚着，但他一句求饶的话也没有。
马波赶到医院时，只见大哥马平头上缠着绷带，脖子和腰被固定着，一条腿悬吊在半空。
“大哥，怎么被打得这么重，是哪几个瘪犊子干的，真下手啊，那么多人打一个老实人。等着吧，我饶不了他们，瘪犊子哪天落在我手里，有都是办法折腾那几个孙子。”
马平媳妇说：“别给你哥惹事了，打人有旁证还有监控录像，我已经报警。你就别掺和了，你哥不担事，让他消停点吧。”
马波说：“嫂子，你们两口子让我怎么说呢，真有点窝囊到家了，老话说打掉牙往肚子里咽，这都打破脑袋了，还往肚里咽啊！”
马平有气无力地说：“马波，我的事 不用你管，记着没？我瞧不起你，别以为自己多能打似的，打架能当饭吃啊，我早就想说你几句了。”
马波没吭声，忽然站起来说：“哥你真是个老实人，好好养伤吧，嫂子你受累了。”
一个半月后，马平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总觉得当面说瞧不起马波，确实有些过分，还没开工之前想去看看兄弟马波。
马平来到马波打麻将的地方，这里人气挺旺桌桌满员，人人玩得忘乎所以，好像这个世界除了麻将牌别的都不存在似的。
马波看大哥坐在自己身边看打麻将，有些不自在的苦笑一下说：“哥你来了，我一天到晚就是这样醉生梦死，你一会儿再骂我，等我玩了这一锅再听你骂。”
马平淡笑一下说：“没事骂你干啥呀，我过来看看你，打麻将也挺有意思的，可惜我不会呀。”
中午马平和马波哥俩在王家小馆要了几个菜，马波点上一支烟，又递给大哥一支。
马平说：“我不会抽烟，也不想学了，倒是这酒我想喝两口，弄好了还兴许能活血化瘀对我身上的伤有好处。”
马波眼睛一亮说：“大哥，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你这么可爱。以前我找你下饭馆吃点饭唠唠嗑，你说什么回家吃剩饭去，老没劲了。来大哥，今天咱哥俩好好喝两盅，唠唠心里话。”
从不喝酒的马平喝一口酒，呛得咳嗽不止，他吃几口菜压一压，接着喝。马波看在眼里，忽然用手捂住脸，眼泪从手指缝里流出来。
马平赶紧劝道：“小波你怎么哭了，以前你跟着大海他们去打群架，被人家打破头都不掉一滴眼泪。”
马波用手抹着泪水说：“大哥你这不是喝酒，喝的是兄弟感情啊。咱爸妈走了之后，我就你这么一个大哥了，可你以前见到我便躲开，再就是损我几句，从没坐下来跟我这个没出息的兄弟喝顿酒说说话。今天我太高兴了，就好像找到了多年失散的大哥。”
不胜酒力的马平脸色涨红，又到了一盅酒说：“那天当着你嫂子的面，病房里还有外人，我说瞧不起你，这话有点重了。哥今天给你赔个不是，我那天说的是气话，不是心里话。”
马平自干一盅酒，脸色变得紫红：“兄弟，哥今天喝了几盅酒，说句掏心窝的话，其实我羡慕你的，还偷偷嫉妒过你。我从小到大就知道干活儿，别的啥也不会，一点爱好也没有。你会打架，到哪都没人敢欺负你，哥遇到事就忍着，结果总吃亏，都这岁数了在大街上被人揍得爬不起来。
马平说着说着，眼泪簌簌往下落。
马波说：“哥，你别难过，现在派出所介入了，会三他们得陪你医药费误工费。等这一茬儿过去之后，我去南城找会三和黄毛唠一唠，到时候有他们好瞧。”
马平摆手说：“这事已经过去了，你不要再去找他们。今天话赶话说到这儿，哥的意思是说，你在我心中不像你想的那样不堪。那时候刚出来迪斯科，你就会跳，喇叭裤竟然是你自己剪裁跑缝纫机做好的，你的手多巧啊。刚兴打台球，你就是咱家那一片打得最厉害的，卡拉OK最火的时候，你唱得最棒，街舞跳的也没人敢跟你比。你还会滑板、滑冰、游泳、打保龄球、打网球，你还能唱二人转单出头，跳健身操，探险旅游，打麻将打桥牌。可惜呀，这些哥一样也不会。哥有时候偷着想一想，我拿干活儿当乐趣，是不是有点变态，或者说这辈子就知道干活儿攒钱，是不是白活了！”
马波又给马平倒了一盅酒说：“大哥，这些东西都属于玩乐范畴，没你说的那么高大上。你肯吃苦，跟嫂子恩恩爱爱，辛苦干活儿给小侄子买了房子，走到哪都得说你是正经人，是个大好人。至于旁人说你只会干活儿没有爱好，不是说你呆和变态，他们的意思是你太老实了。”
马平说：“一个人被旁人认为太老实了，那可不就是傻吗，便会被人瞧不起，不拿你当人。”
马波换成大杯，干了一杯酒，脸色也红润起来：“哥，往后谁再说你老实，你就骂他揍他。我教你几手打架秘诀，就你这双干活儿的大手，一般人还真支应不了你。你喜欢打麻将，我也教会你玩，还有打保龄球、游泳、跳舞啥的。”
马平抬起头注视着亲兄弟马波，半天没说话，末了去结账，还给马波买了一条烟。
三个月后，派出所给马平打电话，说其兄弟马波打架致人伤残，叫亲属来派出所一趟。
马平扔下修鞋摊儿，奔到派出所，才知道马波去南城找到了会三，打折了会三一条胳膊，打掉两颗牙。马波没有赔偿能力，倘若能赔偿对方并达成谅解，对马波的刑事处罚就会相应减轻。
马波说：“我认了，判多少是多少吧，我这辈子就这样了。”
马平气愤地说：“我不叫你去，你干嘛要去找他呀？老话讲吃亏是福你不知道吗！”
马波说：“我受不了，你都多大岁数了，会三他们在大街上当着那么多人，像对待一条狗一样打得你到处翻滚。我过后去问过，你一句也没求饶，他们打累了喝水歇一会儿，再上去一顿暴打。”
马平说：“那件事派出所处理过了，他们也赔偿了损失，兄弟翻篇的事你去再挑起来干啥啊！”
马波说：“有的事不是钱能解决的，他们没道歉，会三必须断一条胳膊。”
马平摆手：“不说了，咱现在赔偿他，让他把胳膊治好牙镶上，就是镶金牙也成，达成谅解就行。”
马波说：“咱不赔偿会三，他该打，再说我身无分文，拿一个肾陪他吗？判几年是几年吧，我也心灰意冷了，哥就这样吧。”
马平说：“别胡说，你才多大呀，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侄还没大学毕业，我把那套房子卖了，高低也要把你保出来。”
马波惊呆了，在他心里老实古板抠门儿的哥哥，忽然变了一个人，比早已经过世的父亲更高大。
“哥，你不能卖房子，嫂子不会同意，孩子也会恨你，因为我的事闹离婚不值得。我反正也不算啥好人，老邻居眼里的二流子，进去吃牢饭他们也不会感到意外。”
马平说：“卖房的事我做主，你嫂子是开明人，不会不同意，房子没了干活儿攒钱再买。你的人生不能这么就毁了，你多热爱生活啊，什么新鲜的事都想尝试。我还等你教我游泳呢，你要是判个十年八年的，就是出来了，哥也游不动了。”
马波再也抑制不住，泪水涌出眼窝儿：“哥，我混蛋啊，以前我挂在嘴边的话便是瞧不起你，嫌你老实木讷就知道听媳妇的攒钱。其实我心里最佩服你，我就是嘴硬不说，你跟咱爸似的，像一座山。”
马平回头看一眼兄弟马波说道：“真是一张好嘴，马家属你聪明，可惜耽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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