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自小就是比着高门主母来教养的。

可当我知晓我要嫁的高门是镇南大将军谢戎时，我却犯了难。

因为满城皆知，他有一位捧在手心，独宠多年的蛮族小妾。

无妨，我是要去做正妻的，自然有这容人的雅量。

但当情到浓处，他却喊出了小妾的名字时，我就知道，那个女人留不得了。

……

大红的锦绸，从新房门口一路铺到院外，房檐廊角上都高挂着喜庆的红绸花。

我穿着同色的凤冠霞帔坐在洒满红枣、花生的喜床上，听着外头的喧闹逐渐安静下来。

我保持着一尘不变的坐姿，不知过了多久，贴身侍女银朱忐忑的声音响起：“小姐，已经快要子时了。”

“无妨，再等等。”

“可是……”银朱的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

紧接着敲门声响起，隔着门板，传来了管家恭敬的声音：“夫人，将军临时奉旨剿匪，今夜……怕是赶不回来了。”

我愣了一下，很快恢复镇定：“知道了，退下吧。”

管家急急补充：“将军交代，要将管家对牌转交给夫人。”

“银朱。”我一个眼神，银朱就已经会意，她开门接过对牌。

管家又恭敬地行了一礼，才退下。

我掀开盖头接过对牌，捏在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

奉旨？剿匪？

难道朝中无人可用到如此地步？非要派今日娶妻的谢戎去？

这个疑问没有困扰我多久，母亲留给我的人很快就给了我答案。

听说谢戎是主动请缨的，陛下再三劝阻，他都一意孤行。

他的目的，昭然若揭。

不就是想避开和我的洞房花烛夜吗？

我冷笑一声，不再深究这个问题。

至少他给我送来了管家对牌。

世家联姻，爱情本就是一种奢望，只要他尊重我，顾及我作为当家主母的脸面，我想我也是可以和他相敬如宾的。

谢戎一家世代守护疆土，满门忠烈，却全都战死沙场，最后只剩下他和谢老夫人祖孙二人。

谢老夫人一心礼佛，不理俗事，也免了我第二日的敬茶。

偌大的厅堂里，我挺直脊背坐在上首，等着那个传闻中的蛮族小妾来给我敬茶。

一直等到日上三竿，一个婷婷袅袅的身影才不紧不慢地走进来。

她穿着南蛮特有的服饰，一身红裙，上面缀着许多银色铃铛，露出一截莹白的纤腰，引人遐想。

她见了我也不行礼问安，径直坐在了我的下首。

“姐姐起得真早，小满第一次服侍将军的时候，可是累得一天一夜都起不了身呢。”

我不作答，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

可她的兴致却颇好，完全没有一个人唱独角戏的窘迫。

“姐姐啊，哦不，你比我后进府，年纪又比我小，我应该叫你一声妹妹才对。”说完，她掩着嘴，自顾自地笑了起来，眼神里满是对我的挑衅。

我毫不在意地一笑：“我是家中独女，没有姐姐，也没有妹妹，你应该称呼我夫人。”

“而我，以后就叫你满姨娘吧。”

小满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我却笑得更灿烂了。

“该用午膳了，满姨娘请回吧。”

小满站起身，不满地瞪了我一眼，也不行礼，就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身边的银朱皱眉想替我训斥，我抬手拦住她，冲她摇了摇头。

谢戎对她的情意正浓，他喜欢小满的与众不同，我自然不能和他对着干。

小满是谢戎征战南蛮时带回来的女人，听说对他有救命之恩，当初他是想以正妻之礼迎娶她的，但是因为她的蛮族身份，谢老夫人以命相逼，谢戎才歇了这心思。

退而求其次，把她纳入府中，给了她羡煞旁人的独宠。

他俩这般情比金坚，本也算是一段佳话，可惜小满入府五年，肚子都没有动静。

谢家满门只剩谢戎这一根独苗，谢老夫人绝不肯眼睁睁地看着谢家的香火就此中断。

于是谢老夫人再次以死相逼，让谢戎同意了与我的这门亲事。

我父亲是当朝宰相，天子近臣，家中只有我一个独女。

父亲为我取名宋珍，就是将我视若珍宝，疼宠着长大。

因为自小的教养，我在京城里的名声也是一等一的好，可谓是“一家有女百家求。”

但是谢老夫人以一品诰命夫人的身份求到了天子跟前，皇上也怜惜谢家子嗣凋零，婉转地劝我父亲答应这门亲事。

天子都开了口，我父亲自然答应。

加上谢戎其人，也算是同一辈中最出色的男子，文韬武略，无不精通，不到而立，已是四镇将军之一。

若是没有小满，我俩也算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2

一个月后，听说谢戎不费吹灰之力剿灭了山匪，立下大功。

对，作为他的正室夫人，对于这些，我也只是听说。

就连谢戎什么时候回的府，我也不知道。

直到有天，我趁着春日烂漫，打算去花园里采些桃花花瓣来酿酒。

拐过一座影壁，一对相拥的男女闯入我的视线。

红衣与玄袍交缠在一处，这竟是我见我夫君的第一面。

小满面朝着我而站，所以她率先看见我，但是她没有提醒谢戎，反倒更紧地依偎进谢戎的怀里。

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手却攀上谢戎的脖子，红唇凑近他的耳边窃窃私语。

下一刻，我就看见谢戎轻笑一声，把她横抱起来，转过身，才看见了我。

我端起最得体的笑容，上前行礼：「将军、小满姑娘。」

在谢戎面前，我并不叫满姨娘，我会给她充分的尊重，来彰显我的大度。

小满对我的行为嗤之以鼻，冷哼一声转过头。

看到小满的无礼举动，谢戎有些尴尬，他替小满向我道歉：“抱歉夫人，小满不懂规矩，你别和她计较。”

他第一次喊我夫人，却是为了帮别的女人说话。

我忍下心中酸意，笑得更加得体：「无碍的，小满姑娘性格率真，妾身也很是喜欢。」

谢戎微微点头，似乎对我的态度很满意。

看到我示弱的样子，他怀里的小满得意地瞟了我一眼，眼神中满是对我的不屑。

谢戎就这么抱着她，略过我，走出了花园。

我就这么端着笑，目送他们离开。

就让她再得意一段时间也无妨。

我会让她知道，正妻就是正妻，不是一个妾室可欺的。

“银朱，去帮我办件事。”

银朱俯身凑到我跟前，我对着她轻声吩咐。

我突然很想知道，有一天如果失去谢戎的爱，她会如何呢？

我很期待。

这一晚，谢戎来了我房里。

我料到他会来，因为三朝回门，他还没有陪我去。

父亲的面子，他总是要给的，之前是有差事在身，现在回来了，定是要陪我去一趟的。

所以我只卸了钗环，没有卸妆，如瀑的墨发披在我的肩头，轻如蝉翼的寝衣之下，更显身段玲珑。

我冲他歪头一笑，谢戎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惊艳，但是他很快就恢复如常。

我的笑容更妩媚了，我对我的容貌向来自信。

果然不出我所料，谢戎开口就是和我商量回门的事。

“明日我陪夫人回门，礼我已让管家备下，这是礼单，请夫人过目。”

我把礼单推回给他：“将军吩咐的，妾身自然放心。”

谢戎也不推辞，收回礼单：“天晚了，夫人早点歇息吧。”

他转身就想离开，我上前一步扯住他的袖子：“将军……”

谢戎转头，不解地看着我。

“成亲至今，将军都未在我房中过夜，府中流言纷纷，可否请将军给妾身几分薄面……”

谢戎看着我，不拒绝也不答应。

我红着脸，摇了摇他的衣袖：“将军？”

“珍儿，对不起，这些时日，委屈你了。”

谢戎的突然道歉让我一愣，原来他也知道，我是委屈的。

我含着泪冲谢戎微笑：“没关系的，夫君，我不委屈。”

脆弱又顽强的反差，很难让人不心疼吧。

果然，谢戎留了下来，虽然这一夜，我睡床，他睡榻。

但是，一句称呼的转变，已经拉近了不少两个人的距离。

不过，对于我来说，这还远远不够。

3

这日，我正在临摹字帖。

银朱屏退屋内众人，来到我跟前，悄声说：“夫人，都办妥了。”

我点点头，手上的动作不停。

这晚，从不露脸的谢老夫人请了我去她院子里用膳。

我去时，谢戎已经坐在了谢老夫人的左手边。

我规规矩矩地行礼：“见过祖母。”

一见到我，谢老夫人的脸色马上变得和蔼起来：“珍儿啊，来，坐到祖母旁边来。”

“是。”我不慌不忙地行完礼，然后坐到了谢老夫人的右手边。

谢老夫人亲热地牵过我的手：“嫁进来的这些日子，可还习惯？”

我点点头：“一切都好。”

“阿戎对你可好？”

我不自觉地飞快看了眼谢戎，随后笑着说：“夫君对我很好。”

谢老夫人却睨了谢戎一眼：“你不必看他眼色说话，他若是欺负了你，你尽管来找祖母，祖母定帮你做主。”

谢戎哭笑不得地开口：“祖母，您这也忒偏心了。”

谢老夫人这下直接给了谢戎一记白眼：“我偏心？你若是像珍儿这般乖巧懂事，我就不会偏心了。”

“因为你这逆子，祖母生了多少气，现在你就自罚三杯，向祖母赔罪。”

“好好好，只要祖母不生气，孙儿喝几杯都行。”谢戎毫不含糊地灌了自己满满三杯酒。

下一刻，谢戎的脸就腾地红了起来，连同脖子也红了。

谢戎忽然震惊地看向谢老夫人：“祖……祖母，你给我下药？”

“你刚刚不是答应了祖母，要给我生个乖曾孙吗？祖母这是助你一臂之力。”

说完，谢老夫人不给谢戎再开口的机会，她拍拍我的肩膀说：“珍儿，祖母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说完，她带着所有人退了出去，还从外面锁上了门。

谢戎一脸无奈地坐在桌边，看得出来，他在竭力抑制着体内的药效。

我倒了杯凉水递到他手边：“夫君，喝杯水吧”

他伸手想接过，却无意中，蹭到我的手，他的手如触电般一颤。

一时间，天雷勾动了地火，谢戎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他一把扔掉我手中的茶杯，抱起我往贵妃榻走去。

一切都水到渠成，不枉我绕了一大圈子，让银朱去买通了谢老夫人院子里的人。

把我和谢戎还未圆房的消息，借别人之口告诉谢老夫人。

凭我对谢老夫人的了解，为了谢家子嗣，她一定会逼谢戎和我圆房。

这样既可以把我自己摘除在外，也让谢戎觉得，这一番，我与他一样，都是被迫的。

可是，就在两人双双奔赴的最后一刻，谢戎口中喊的却是——“小满”。

我仿佛被一盆冷水兜头淋下，浇灭了我所有的热情。

恶心感和愤怒感瞬间席卷了我全身，我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谢戎却在我耳边轻喃：“小满，你今晚好热情。”

我原本抱住谢戎后背的手，不由曲指成爪，在他背上留下了几道深可见血的抓痕。

我竭力抑制冲天的愤怒。

我知道，那个女人，绝对留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