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握的拳头敲击窗户的节拍伴随着“加油，波尔图”的呐喊，这些对死敌本菲卡没有好感的人们正在乘车前往多特蒙德中部。有人可能会误以为这是波尔图俱乐部的球迷公车，事实上这是当地公司旗下的一辆巴士，德国民众一直在祈求他们尽快到达目的地。

在比赛开始的超过一个小时前，这群旋律优美的葡萄牙人成群结队地现身并坐在他们的座位上﹙票价仅16欧元﹚，但他们的声音在他们进入西格纳伊度纳公园球场的瞬间就马上就被喧闹的“黄黑军团”拥趸淹没。随着他们挚爱的多特蒙德轻取来自伊比利亚半岛的访客，世界闻名的“黄墙”在南看台上歇斯底里地跃动了超过两个小时。

把时间回溯到20年前，唱主角的却是英格兰人，他们在1996年欧洲杯声称要“把足球带回家”。可是，马蒂亚斯-萨默尔指导的德国队却破坏了他们的美梦，他们破纪录第三次成为欧洲冠军。在气氛有些沉重的温布利球场里，尤尔根-克林斯曼从伊丽莎白女王的手上接过奖杯。在数天前那场至关重要的半决赛，索雷斯-索斯盖特射丢了点球，而保罗-加斯科因的脚趾头也仅仅未能碰到皮球。在决赛里，在场的观众有很大部分都是当地的居民，他们支持处于弱势的捷克，除了因为他们心痛于英格兰的出局，也因为英格兰与“国家十一人”的长年竞争关系。

在1996年欧洲杯后的那个赛季，多特蒙德捧起了欧冠奖杯，全球都准备要在未来多年迎接德国称霸的时代。尽管如此，在1998年法国世界杯的八强，“团队”被令人惊畏的克罗地亚教训了一顿，他们在随后的2000年欧洲杯亦惨淡收场。这支卫冕冠军球队在他们的小组里垫底，与英格兰一起在首轮出局，在整届赛事里只取得一个进球。凯文-基冈执教的英格兰夹起他们的尾巴回家，把失利归咎于个别球员的失误及在裁判判断及伤病方面的不幸，而当时的三届世界冠军只能责怪他们自己。

在尴尬、羞耻、受挫之余，他们作出了强而有力的回应，2000年欧洲杯的失利亦促使他们作出全面的检讨。德国是一个骄傲的欧洲强国，有超过8000万的人口，在邻国荷兰及比利时主办的赛事里糟糕透极的表现如今成为了该国足球传说当中的分水岭。不满的人们要求改革，德国足协办公室的外墙被拆除，石板亦被打理得光洁如新，象征着德国足球的新生。

在世纪之交的失败导致德国足球的推倒重来，德国足协放眼全球，寻找最佳的发展方法及取向。为求尽善尽美及在不失德国个性及文化的条件下找到可行的办法，他们不惜翻箱倒柜。现时，接受教练的培训课程所需的成本一点也不昂贵，他们的收费是欧洲最便宜﹙欧足联B级教练证书课程的学费仅340英镑，相对于在英国报读相同资历的课程要支付介乎750至2450英镑是极其划算﹚。

在更多全职教练就职及青训设施得到重大的翻修下，他们不再坚持强调直传、身体及力量赢得胜利的古旧“德国模式”，而是在殷切的抱负下形成了一种新的理念。根据欧足联，德国有28400位B级教练（相对英格兰的1759位）、5500位A级教练（相对于英格兰的895位）及1070位最高级的专业级教练（相对于英格兰的115位） 。

德国足协及俱乐部每年在青少年足球投放合共超过9600万欧元的资金，过去12年建立了超过52家优材中心及366个地方训练基地，有1300位专业的全职教练培训德甲的未来新秀。

贝尔蒂-福格茨担任了八年的国家队教练，他在任内对于人才匮乏的现象非常直言不讳，并称德国人“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鉴于漠视不理的态度，成千上万的年轻人在1990年代遭到忽略。德国足协几乎错失了在德国国家队及世界杯历史上取得最多进球的球员米洛斯拉夫-克洛泽。值得注意的是，这位在波兰出生的射手在21岁之前还在第五级别的业余联赛踢球，球探几乎从来没有去过莱茵兰-普法尔茨的小镇库瑟尔，克洛泽在1986年八岁的时候与父亲一起从奥波莱移居到这里。

“选才拓展计划”在2002年实施，球探网络得以活化。总监约尔格-丹尼尔论道：“如果这个世纪最出色的天才出生在山沟里的小村，我们现在也能找到他。”

在12年后的2014年世界杯决赛，马里奥-格策在第113分钟的斜角垫底破门令数以百万的德国人欢欣雀跃，但没有人比克里斯蒂安-古特勒更高兴。这位在柏林出生的技术人员发明了大量配件及装置，寄望能够协助球员比对手更胜一筹。

“喂球机”的诞生把市场瞄准了全国的俱乐部，多特蒙德的工作人员非常喜欢这个机器。它会向笼中的受训球员发球，周边64个嵌板的其中一个会亮灯，球员要在触球后把它送进那个指定的位置。据说多特蒙德花了接近300万欧元引进这种像太空船的机器，让球员的反应、创造力及技术接受极限的评测。

这位多特蒙德足球学校的毕业生用胸部接球然后攻破绝望的塞尔希奥-罗梅罗把守的阿根廷球门，这种踢球方式令“团队”第四次获得世界杯，优异地证明了这种机器的效用。他调整的自己的姿势，利用坠球的重力狙击远柱，这种技术正是这位巴伐利亚人每天都在威斯特法伦的足球笼子里锻练出来。

足球学校的训练课极具规律，不同年龄组的教练背靠背地在站在场边，看着场上的训练。他们强调精准干脆的传球及触球的突发性，这些富有激情的教练向年轻球员大声发布指令，要求这些现身在每个角落并显得精力充沛、行动敏捷的球员发挥无穷的创意。他们鼓励球员踢得奔放自由，大量的克鲁伊夫转身及脚后跟传球令盯防球员不知所措。持球球员在每次练习或每个环节的目标都是要把它送到一个目标或球门里。

一切都在很快的节奏下运行，在这片良地之上最高水平的比赛里，球员在有球及无球状态之下的体能状况是至关重要。各种理念及训练方法在这些俱乐部里跃然纸上，教练每周也会按步就班地进行训练并给予反馈。训练课在同一时间暂停，就算是不同年龄组的喝水休息时间也是一致。

在训练间歇期间，一位足球学校的教练解释道：“我们必须从严对球员提出要求，如果我们放松标准，那么他们就会松懈，并出现失误。如果球员感到身体疲劳，他们的精神也会倦怠，失误就会发生。你要知道，他们只有孩子而已。”他继续说道：“这些孩子在俱乐部接受教育，他们每周有30个小时的文化课程。我认为这就是德国与其他国家相比的巨大优势。我们知道大部分人最终也不会成为职业足球员，我们必须要为他们应对足球以外的现实世界做好教育及准备。”

超过69％的德甲球员都是德国人，接近14％的球员都在自己成长的俱乐部里效力。对于法兰克福优才中心那些崭露头角的新秀来说，这些令人鼓舞的数字犹如仙音。德国商业银行竞技场座落在法兰克福市郊，能够容纳51500位观众，他在这个晚上迎战汉堡。 “德意志雄鹰”的阵中有八位球员是法兰克福足球学校的校友。

凭着球票免费乘搭一列火车穿越城镇，我靠近了这座球场。靠着树林的一条狭长道路上有人贩卖伪造的围巾，亦有售卖啤酒的摊档，我混杂在双方数以千计的球迷当中。法兰克福球迷齐声合唱“我是欧洲心脏”得到喧闹的客场球迷高歌“我们是汉堡人”加以回应，在这个时候，那些夹在厚厚的面包里的巴伐利亚白香肠及克穆巴赫啤酒罐就能充当指挥杖派上用场。

那些喝着啤酒、高声大笑的球迷赞颂着他们的英雄，身在其中确实有一种融洽的感觉，仅仅付出15欧元就能享受这样的快乐。双方都浪费了不少得分机会，他们最终互交白卷。不过，整场比赛的气氛依然炽热，我在星期六早上时份在法兰克福火车站乘坐开往巴伐利亚的列车之时，焦灼及狂欢的余韵仍存。

那些人以身为德国人而自豪，他们步行、穿衣及动作的风格体现了他们深入历史及文化骨髓的民族特性，每个县市也有它们的特色。在西部，当地人能够看得出那些来自东德的人，但自从柏林围墙在1989年被推倒以后过去了多年，这种隔阂的直觉已逐渐消失：“他们在起初就像是离开了水面的鱼儿，人事的变迁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快，他们无法在西方适应这里的生活方式。时移势逆，尽管还有许多人选择留在东部，不屈从于弱肉强食的资本商业社会，但那些来到西部的人们已经适应及追随了这样的生活。”

在18家德甲俱乐部里，只有柏林赫塔是来自东德（他们一直是一家以西德人为主的俱乐部），但随着竞技环境在经济方面变得更加势均力敌，许多人都预料有更多东德俱乐部会在随后十年出现在德甲。

足球在德国全国上下都备受热捧，德国是欧洲人口第二多的国家，仅次于俄罗斯庞大的1.44亿人，每个角落都有来自德国足协人才培训计划的球探。参加这个计划的球员当中，有些人已经与职业俱乐部签约，有些人则只在当地的青年梯队踢球。德国足协每周都会举办训练课，这是俱乐部发掘年轻人才的大好机会。 “帮助俱乐部就是帮助我们自己，因为我们国家队的球员都是来自我们的青训系统。”国家队的体育总监罗宾-杜特说道。

这个由国家主导青训的想法相当健全，与西班牙足协在每个月都会举办训练课有异曲同工之处。西班牙人以拥有最成功的足球学校而自豪，他们向一线队及国家队输送人才的数据是欧洲最棒，这不是德国从他们身上唯一采纳的东西。

西班牙在2014年世界杯提早出局而蒙辱，“踢克踏卡已死”的呼声在全球甚嚣尘上，这种踢法由佩普-瓜迪奥拉执教的巴塞罗那发扬光大。不过，唯一接近这种灵巧短传踢法的球队就是最后夺冠的球队德国。

在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实力不足的作客球队达姆斯塔特正在阻击拜仁慕尼黑，在崇山雪岭的阿尔卑斯山下，比分保持在1-1。弗兰克-里贝里在伤愈复出后的状态不佳，瓜迪奥拉趁着比赛停竭的间隙把右边卫拉菲尼亚喊了过来。在面授机宜后，这位巴西球员跑到赛场的另一边。得到指示的里贝里又向左边卫胡安-贝尔纳特及阿图罗-比达尔解释那位加泰教练的计划。

在仅仅48秒后，皮球就到了这位法国边锋的脚下，面对他的是达姆斯塔特球员捷尔吉-高里奇，他一直都把这位迅速的边路球员冻结得很好。贝尔纳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跑过了里贝里，随着身穿7号球衣的里贝里传了一个直塞球给那位叠瓦的西班牙人，贝尔纳特把球扣到自己的右脚，并回传给斜线机动前来接应的比达尔。

空间已经打开，这位智利中场漂亮地把球斜传中给射手托马斯-穆勒，他在背身控球后令人吃惊地倒勾射门，皮球窜进达姆斯塔特球门的上角，令“红军”的球迷极度兴奋。这正是球队需要佩普发挥智慧的时刻，激使这些来自莱茵-美茵的访客得以在比赛末段扳平比分，造成空隙的扩大，优秀的罗伯特-莱万多夫斯基不出所料地惩罚了对手，以3-1锁定了胜局。

在瓜迪奥拉的创意下，德国足球出现了许多新面貌。在他于慕尼黑执教的首年内，他注意到菲利普-拉姆有天生的领导习性、一流的创造力及阅读比赛能力，能够为队友调整节奏及与他们联动，认为他可以担任另一个更高效的角色，于是把他改造成纵深中场，焕发了他的活力。在德国夺得世界杯的过程里，约阿希姆-勒夫把这位当时30岁的球员放在防守中场的位置上，证明了作用是至关重要。

在瓜迪奥拉到来之前，穆勒是一位强壮、孔武有力的球员，射门的触觉优秀。在这位西班牙教练的麾下踢了三个赛季，穆勒被全球许多抱有希望的新秀视为是明星偶像，特别是在他的祖国。他从南部之星足球学校脱颖而出，到19岁崭露头角打入一线队，再成为目前我们看到的一位能力全面的球员。战术意识高超、能够胜任多个位置的穆勒已经适应了瓜迪奥拉的思维（尽管他承认自己在起初难以适应﹚，他在持球的时候显得相当从容，其精准的传球需要具备细腻的技术，而接应来自边路的传中讲究完美的跑位。

德国足球处于一种新气象之下。热罗姆-博阿滕及马茨-胡梅尔斯是技术型后卫的俵俵者，他们可以运球上前串联组织，这亦与他们的身体条件及工作效率相关，强壮的球员亦不乏出色的战术意识及精巧的技术，营造出极棒的足球胜利方程式及无与伦比的防守反击踢法。他们反击的速度惊人，可以瞬间击溃猝不及防的对手。他们的举止及气质展示了强大的心理素质，再加上足够的耐性及对国际足坛的认知，世界冠军就是这样诞生。在这种文化里，足球的事务得到优先的看待，不做到最好誓不罢休。

金钱在当今的足坛里有更大的话语权，这项运动的阴暗面露出了狰狞的面孔，但德国人大抵上没有因此而腐化。大部分的资金、关注度及赞誉都投放在国家队及梯队身上，而赞助协议、宣传广告及商业交易则远远落后。在2015/16年赛季，拜仁慕尼黑是从当地的电视转播权当中获利最丰厚的一家具乐部，但却不如伯恩茅斯、西汉姆等球队在欧洲电视方面的收益。许多英超俱乐部都能够与最强大的竞争对手抢购球员，但德国人知道他们是不可能，因此非常看重足球学校及青训的发展。

除了免去看球的旅费及球票比伦敦酒吧的一品脱啤酒还要便宜，德国还规定所有俱乐部的51％股权都必须由球迷持有﹙50＋1政策﹚。外国投资者不能收购俱乐部并在短期内套现谋取收益，忠心耿耿的球迷会无视钱包的损失永远支持球队，这项规定堵截了黑心投资者玩弄他们的生计及感情。球迷获准在看台上喝酒，也可以随意站立。看台上到处都是对足球充满热诚的看客，全国每个球场都是如令人入迷。

在2016年，达姆斯塔特价值163英镑的季票是德国最高，但依然比英超最便宜的季票低﹙斯托克城的294英镑）。在比赛的首五分钟内，有拜仁慕尼黑的球迷拒绝进入阿森纳的酋长球场，他们称过高的票价剥削忠实的球迷，表示对此感到厌恶。

这支巴伐利亚劲旅的某些季票是全球最低，安联球场站席的成人季票价格只是仅仅超过100英镑。一位俱乐部代表被引述称：“我们可以收取远高于100英镑的票价。举例说如果是300英镑，我们的收入会增加200万英镑，但这200万英镑有什么用处？在一宗转会谈判里，这笔钱可能在谈判过程当中的五分钟就灰飞烟灭，但104英镑与300英镑的差异对球迷来说就大了。我们不把球迷视为予取予求的奶牛，足球是属于大家的，这就是我们与英格兰最大的差异。”

在这个言出必行的国家，万事只欠东风。足球依然处于最纯净的状态，大抵上仍然是人民的体育运动，德国是世界足坛要学习的模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