邕州老街感怀
（散文）岳明
作者：岳明，南宁市作家协会会员，1980年在《梧州日报》发表处女作短篇小说《十元钱》之后40年来笔耕不辍，先后在《广西文学》、《红豆》、《西江月》、《诗刊》、《华文诗学》、《南宁晚报》等报刊杂志发表小说、散文、诗歌、文学评论等作品。
邕州老街是南宁一条有名的奇石街。位于江南大道白沙大桥下，沿堤而建，全长1.8公里，约有一百多间铺面。它们多数为仿明清建筑，青瓦屋脊、飞檐翘角、梁枋交错、垂花门头，加上各家门前点缀的奇石假山、花架藤蔓处处透露出古色古香的气息。大道两旁绿树成荫，漫步其中神清气闲，这里曾经是南宁有名的网红打卡地，人们到这里不仅能欣赏到各式各样的奇石也欣赏到两岸漪涟的风光。但是如今的它早已褪去了昔日繁华热闹人声鼎沸的场景，剩下的是苔痕阶绿、门可罗雀的萧条，冷落中夹杂着几分无奈的清醒！许多店铺早就三易其主，唯独黄阿婆的店铺十几年依然如故。
自从有了邕州老街，黄阿婆就和她夫丈在此要了一间店。早年她夫丈——“老鬼”黄阿婆习惯这样称呼他，两人都在沙石公司上班，每天跟着捞沙船在邕江边来来回回捞沙。捞出的沙子卖给建筑公司起房子或另作他用，而沙中筛出的垃圾及大大小小奇形怪状的石头则弃之岸边，日子一长已成累赘，“老鬼”当时实在无奈，不可能把它们扔回河里，只好拿块油毡布盖起来。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老鬼”听说柳州有人卖石头得钱，刚好邕州老街正在筹建，两人合计以后要下了一间，之后把石头陆陆续续肩挑背扛总算将其按顿了下来，从此邕州老街又多了一间奇石店。
起初，两个下岗职工为奇石店的起名犯难了，幸好通过熟人找到某中学一位老师，这位老师不但帮他们起了店名还亲自提笔书写牌匾，这让夫妻俩喜出望外。店名叫“望石”，望跟“旺”同音，石与“食”同声，旺食就是有吃不完之意，那就是生意好。“石”在两广人眼里早就与“食”相通，所以做生意的两广人喜欢在自家的厅堂摆上方漂亮的石头叫做“有食有食”，祈求“石”来运转，要的就是这个好意头。当然民间还有一种说法“园无石不秀，斋无石不雅”。
“望石”店经营的是清一色的邕江石。邕江石虽然没有柳州大化石的皮色艳丽；没有来宾彩陶石的鸳鸯斑斓；也没有桂平浔江石的浮雕立体；更没有融水三江一带的彩卵石赏心悦目……。但它以其古朴自然、呆萌憨厚、造型独特、韵味十足在玩石界独树一帜。尤其以旧石器居多，其中圈石及窝石堪称奇石界的奇葩，在历届柳州国际奇石节及全国各地举办的各类奇石文化艺术展上屡屡夺魁，精品频出成为玩家们争相收藏的对象！
奇石除了有它艺术欣赏价值外，最重要的特质就是它的“唯一性和天然性”，即浑然天成、鬼斧神工、独一无二。哪一块奇石不是经历千锤万击摸爬滚打出深山？冷硬清瘦也好，圆润光滑也罢，都是大自然赋予它们最美的面孔，是其他的艺术品不可比拟的，这才使得不少玩石人对它如痴如醉！
中国人赏石文化历史悠久，始于南北朝、盛于北宋。最著名的是大书法家米芾被称为“石痴”，他爱石达到如颠如狂的地步，终日以石为伴，称兄道丈，抱石而卧。当时的文人墨客以玩灵壁石为主，“瘦、皱、漏、透”是最高的评判标准。传说宋徽宗看上了米芾手上一方奇石——“灵壁石砚山”，竟然用一座豪宅换之。现收藏于台湾故宫博物院“三大镇馆”之一“东坡肉”象形石是清朝内蒙古阿拉善左旗王爷进贡给雍正的“礼物”，因“色、形、质”俱佳名满天下。当今北京紫禁城御花园也存有三大奇石，其中“诸葛拜斗石”最为奇特，但凡入园的游人都争相一睹为快。此石石面上有两块天然石斑纹：一处石斑纹是在黝黑的岩石上呈现点点的白斑痕，很像北斗七星；另一处石斑纹酷似一穿长袖袍的人正在躬身参拜北斗七星。因天然石斑纹正与三国蜀国名相诸葛亮参拜北斗七星的故事相合，故名“诸葛拜斗石”。
黄阿婆的奇石店囊括了邕江石所有的品种：旧石器有石斧石刀、石磨石权，图纹石有似马似牛似狗，形象石有“独秀峰”有“仙人洞”……林林总总不胜枚举，但凡客人入到店内不花上个把钟头都看不完她的石头，若要细细品味则要呆上半天功夫！
黄阿婆卖石非常公道，她坚持薄利多销、多以为裸石为主，即不给石头上油不配底座，缝上个沙包把石头往上一搁，任凭客人自己摆弄自由发挥想象，她这一招无意间为自己打开了财富之门。每到周末她的店铺总是人头攒动、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不断，几十元上百元的石头大家争相购买，满意而归！
玩石其实就是一个再创作的过程，也有人说它是发现美的艺术，都对。总之它是通过眼前的物体结合欣赏者主体内在的知识修养赋予客体再次在主体身上升华，把石头的表象与中国传统文化融合，达到审美怡情。譬如一方尺余长的表面平滑的大化石，平放看像一方精美的天阶，竖起看则给人一种“壁立千仞、无欲则刚”的启迪，不同的主体就有不同的感受，正如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黄阿婆正是这样把欣赏权交给客人，而不象别的店铺老板把石头洗得铮亮，抹上油配上底座，再起个好听的名字，牵着客人的思维走，极大地约束了客人的想象力！
邕州老街进入鼎盛时期连石头也疯狂！隔壁老王在黄阿婆店二百元买入块石头配上底座二千元卖出，所有的石头都莫名其妙地涨价。一到周末，邕州老街更是车水马龙，停车位也一位难求，连经营多年的黄阿婆也看懵了。其实石头还是那块石头，怎么给它配上个底座就身价翻十倍了呢？玩石本来就是个小众圈子，你的价格奇高，别人就望而却步。一块奇石明明顶多几千元非要叫到几万元，这简直是坑人。据说某高校买了块4米高1.5米宽1米厚的黄蜡石刻校名，几万元硬生生向领导报价50万元，这个泡沫就吹大了。黄阿婆早年也卖过一块五千元的石头，那是一块象卧牛的象形石，是一位台湾玩家买走，当时她也高兴了好几天，事后许多同行替她惋惜，认为可以卖到十万，黄阿婆不以为然，她觉得这已经是她两个月的退休工资了，很知足了，她觉得应该凭良心做买卖。
现在动辄就几万几十万上百万一块石头比比皆是。虚高的价格必然带来更加疯狂的釆盗，靠牺牲环境换来的经济繁荣无疑是饮鸠止渴！据说当年许多石商不惜挺而走险租用大型的捞沙船整日在大化岩滩水电站下游捞石，雇上“水鬼”穿着潜水服来回挖掘，严重危及到水坝的安全，当地政府不得不动用警力来驱赶。泡沫交易带来的是泡沫经济，创造出来的虚假繁荣迟早是要破灭的！
果不其然，经历了鼎盛时的邕州老街开始逐年衰退，举步维艰，许多老板纷纷自救，另找出路。欣喜的是今天我们看到许多大学毕业生来这里试水，他们把绘画、雕塑、艺术沙龙以往在闹市的工作室迁到这里，让略显沉寂老街陡增了几分爽朗的笑声，也让人们看到一种更迭、一种新的希望！
而奇石店的老板们在行业协会的带领下积极转变思路，利用网络科技开展抖音直播，让人们足不出户就可以领略到奇石的风采。每个月定期在大桥底下举办奇石拍卖活动，你不说这么一来，真有成效，随着每一声举槌落下都会激起阵阵掌声和喝彩！让无数老板和石友又重新燃起斗志和激情！
如今黄阿婆七十多岁了，前几年“老鬼”走了，家人都劝她把店铺转让出去，在家享享清福，但是她说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在店里摆弄一下石头感觉充实亲切，必竟这是她和“老鬼”的创业基地，也是对“老鬼”的一种怀念！
2023.11.0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