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香芋服毒后，我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整天愁眉苦脸，沉默寡言。这样，使本来就对我忧心忡忡的父亲和母亲，从内心里感到了害怕。

经过商量，他们决定不再让我到生产队参加劳动。

一天夜里，待我睡着了，父亲用一把大黄铜锁，把我锁在我那间糊满旧报纸的小房间里。天亮后，不管我在阴暗、潮湿的房间里怎么声嘶力竭地哭啊喊，他们三个人一条心，就是不肯放我出来。

这天早上，我在小房里哭着、闹着，不肯安静。

当队长的大哥派完工，回家吃早饭，听见我在房里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他就和父亲你一句，我一句再次商量起我的事情来。

大哥语气低缓地说：“爸，我看涛涛并没有什么病，更没有精神病。我们老这样把他锁在房里，也不是个长久之计。”

接下来我听到父亲满不高兴地说：“依你说，那该怎么办？”

大哥一边吃饭，一边小声说：“爸，你难道就没有看出来，自打雪梅到镇上的高考补习班去学习之后，涛涛的思想包袱就背得很重了。这样下去，搞不好，还真会出问题的。”

接下来，我听到了母亲无比担忧的声音。母亲忧心忡忡地说：“自从香芋那娃喝了药水以后，我就一直在为涛涛上学的事着急。”

再接下来，我听到了父亲大声地呵斥母亲的声音：“难道只有你着急，我这个做父亲的就不着急了？！”

母亲马上申辩着说：“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你说的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我不是早就让你把我们家里的刀子，剪子，火柴、煤油，还有农药呀、绳子呀，都藏起来了吗？”父亲反问母亲的声音很大，听语气好像是非常的恼火。

紧接着我听到了母亲低沉的声音：“按你的吩咐，这些东西，我早就藏好了，不敢犯他的眼睛。”

接下来是父亲沉闷如雷的声音：“金涛他妈，还有一件事，我差点还忘了。”

“什么事？”这是母亲询问父亲的声音。

接下来父亲吩咐母亲说：“吃了饭，你到隔壁三婶家，把他们家的那把大斧头借过来我用一下。”

“平白无故的，你借大斧头做什么呀？”这是母亲疑惑的声音。

“等一会，我去砍几根树棍子，把他房里的那个木窗户钉死了，免得他发起疯来，拆了窗户，跑出去害人。”父亲悻悻的说。

接下来，我听见大哥用低沉而又痛苦的声音说：“爸，我们一家人，老这样提心吊胆地防着他，也不是一个办法。”

父亲声音又变得高亢起来了，他大声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依我看啦，干脆，把他送到胡家场去，让他进精神病医院算了。”

“爸，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这会，大哥的语气，好像是埋怨起父亲来了。

“你作为他的大哥，那你说该怎么办吧？” 父亲的语气，好像是在和大哥赌气。

大哥仍然是心平气和地说：“依我是说呀，过去涛涛和雪梅在一起读书，一起在生产队参加劳动，形影不离。那时，他进门，出门，在家里，在外面，都是有说有笑，高高兴兴的；自打雪梅到镇上的高考补习班读书去后，他才变得神情恍惚，呆头呆脑的。爸，涛涛人聪明，在学校读书的时候，学习成绩一直就很好，从读小学四年级起，一直读到高中毕业，他都是班上的干部，三好学生，他当过学习委员，当过班长，还当过团支部书记，他写的作文，还被当成范文，给同年级的学生学习……”说到这里，大哥顿了顿，然后继续说，“如果我们现在能够想办法，把他送到镇上的高考补习班去读书，不仅他的病会好，说不定他还真的有可能考上大学的……”

听大哥这么说，母亲忙插了一句话说：“那样最好了，那样最好了。那样我们家就可以出一个大学生了……”

母亲的话音还没落，我就听见了父亲大声的呵斥母亲的声音：“好什么好？他要去镇上去读书，我用什么钱去给他报名？”

父亲的这句话，就像一颗哑弹，落进了冰窟窿，顿时堂屋里一阵沉默。接下来，我听见筷子碰到瓷碗上发出的“叮叮当当”的声响。

过了好一会，我听大哥说：“爸，如果没有钱，我看，就把我们家的那头造仔猪给卖了。”

“造仔猪？造仔猪喂着，是准备下半年给你结婚用的。”这时堂屋里又响起了父亲那沉闷的声音。

“爸，你不是常说，锅漏赶急的补吗？依我看啦，我结婚的事，先放一放，等到了时候再说。” 大哥这次说得是非常干脆。

“那还有……”父亲好像还有些为难。

“还有什么？”大哥问。

父亲说：“那，我们找谁把他转进高考补习班去读书呢？”

父亲的这句话一出口，大哥也不出声了。

又沉默了好一会，堂屋里又响起了父亲嗡嗡的声音：“我也知道，涛涛打小就很聪明，但是，他生在了我们这样的一个家庭，那就只有抠牛屁眼的命了。”

“爸，你怎么能这样说呢？”大哥又开始埋怨父亲了。

“这样说咋啦？”父亲好像又要发火了，他说，“依我看啦，涛涛不用读什么高考补习班，也不用考什么大学，就在我们这农村，他只要神经不出什么问题，再有一种本事就够了。”

“你是要让他学耕田犁地，还是要让他学栽秧割谷呀？”

“学种田当然是一回事，但是，关键是他要能给我找个媳妇，能够给我生个带把的小孙子就行了。”

“爸，看你说的。”

“我呀，说的是大实话。松，现在你是生产队的队长，如果你真的关心涛涛的话，最好去和大队的陈书记说一声，把涛涛弄到大队小学去教书算了。依我看啦，你如果能够把涛涛弄到大队去教书，那就是涛涛最好的出路了。”

“教书？”大哥疑问的口气。

“嗯。”父亲肯定地回答。

“爸，你也想得太简单了。”这是大哥的声音。

“怎么啦？”这次父亲把声音提高到了高八度。

大哥解释说：“上次，涛涛放火烧了生产队高粱梗，这笔账还没有了。陈书记对这件事是耿耿入怀；这次，镇上虽然分给了我们大队的民办教师指标，但是只有一个。这个指标呀，是陈书记托了人，特地从镇上要来，给他没过门的媳妇的，你让我去说，我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听着一家人在堂屋里谈论关于我的事情，我在房里安静下来，竖起耳朵。当听到父亲说要将我送到精神病医院去的时候，泪水就开始在我眼眶里打起转转来；当听到父亲说我只有抠牛屁眼的命的时候，我的泪水就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这会听到大哥也无计可施了，我终于忍不住，又在房里拍着地，撞着墙，嚎啕大哭起来。

听到哭声，母亲赶紧放下碗筷，跑过来。她把紧锁着的房门推开一条缝，从两扇房门夹出的缝隙里，探着头，望着我，一遍又一遍地喊着我的小名：“金娃子，金娃子，别哭，别哭……”

我在房里，躺在地上，在地上打着滚，一个劲地哭着叫着：“我要读书，我要上高考补习班，我要考大学……”

堂屋里，大哥“砰”的一声丢下了饭碗，下定决心似的对父亲说：“爸，涛涛想到镇上的高考补习班去读书，我看啦，就依了他。至于找人的事，我来想办法！”这会大哥一锤定音。

听大哥这么说，父亲的口气终于缓和下来了，他嗫嚅好一会，这才说：“既然你能想办法，那我这个做父亲的，又何乐而不为呢？”

见父亲松口了，大哥马上说：“爸，明天我要到镇上去参加党员集训，利用这个机会，我想把涛涛带过去，看能不能在那里找个熟人帮帮忙，把他弄到镇上办的高考补习班去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