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崔妄成婚十载,相敬如宾。
当初,他说【晚娘,你永远是我唯一的妻】
后来,他带回了一位女子,拉着我的手,面露愧色。
【晚娘,你总不能生育,我打算等玉儿及笄就纳入府中,你放心,你始终是我的夫人】
可是他忘了,我不能生育,是当初为他挡了山贼的那一刀。
我看向那对我盈盈下拜的女子面容,有五分像当年的我。
我伤心欲绝,打算离开崔妄时,他却跪在我身前,哭着求我不要离开……
1
我与崔妄成婚已有十载,十年来恩爱非常,相敬如宾。
京城所有人都知道崔大人是个痴情种,一生只娶一人,夫人十年无所出也丝毫不曾嫌弃。
不论闺中女儿还是妇人,无不羡慕我嫁得如此如意郎君。
更有甚者,在背后议论我是个妒妇,不肯给丈夫纳妾传宗。
我从未将这些传言放在心里。
我与崔妄相识12年,成婚10年,点点滴滴岂是他人能够插足的。
我原是禹州小镇上乡绅的女儿,那时的崔妄只是一个落魄秀才,连进京赶考的盘缠都凑不出。
本是天南地北的两人,竟然走到了如今,我至今都感叹我俩之间的缘分。
我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想要嫁给他。
因母亲早逝,父亲自小便宠我,见他身世落魄,一口回绝了我的请求。
我偷偷将自己的积蓄变卖,赠与他作为科考的盘缠。
父亲知道后,大怒,将我关在家中,不许我与他见面。
我便收拾了几件首饰与银子,夤夜跑出家门,与崔妄一起进京。
我二人在进京的路上成亲做了夫妻。
成亲当晚,崔妄握住我的双手,说此生只娶我一人,绝不负我。
2
我今日一早便率阖府众人在门口等待。
两日前,我收到了崔妄的书信,说他将与今日到京城。
崔妄如今在朝中颇受皇帝宠信,常派他巡视附近州县,也让我们夫妻聚少离多。
我从早上等到了下午,直到东乌西坠之时才看见崔府的马车缓缓而来。
我连忙迎上去。
崔妄掀开帘子,依旧是我当初所见的那副谦谦君子模样。
我心下一软,走上前去,不等我开口,崔妄便拉住了我的手。
【晚娘,我此次回京,有一件事要与你说】
我刚想问是何事,轿帘掀开,一个莫曰十岁的小姑娘从轿中钻出。
【崔哥哥,这就是你夫人吗?】
小姑娘看向我,娇娇一俯身【玉儿见过姐姐】
我被这场景惊住,愣在原地,良久,才慢慢缓过来,我看向崔妄。
【崔郎,这是……怎么回事?】
崔妄有些不敢看我的眼睛
【玉娘身世悲惨,她母亲软弱,父亲宠妾灭妻,要将她卖给老翁抵债,她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我见她可怜,想要给她一处容身之所】
【晚娘,你总不能生育,我打算等玉儿及笄就纳入府中,你放心,你始终是我的夫人】
我不记得我后来是怎么回到房中,满脑子只剩下崔妄那句【你总不能生育】
是啊,都说崔夫人不能生育崔大人还不离不弃,是天下少有的痴情郎。
可他大约已经忘了,我不能生育,是当初为他挡了山贼的那一刀。
3
那是我们二人在进京的路上。
当时天色已晚,便找了一户农妇家借宿,不料刚好遇上山贼。
那山贼见有外人,欲杀我二人灭口。
我们在农妇的掩护下逃出,不料山贼穷追不舍,很快就将我二人团团围住。
我主动交出身上所有盘缠以保性命,并再三保证我二人只是路过,绝不会去报官。
山贼见我信誓旦旦,本想放我二人性命。
可崔妄自幼读的是圣贤书,张口便是天理王法。
山贼一怒便举剑要他性命,崔妄当场吓倒在地。
我不知哪来的勇气,竟挣脱了牵制,挡在了他身前。
剑刺进了我的腹部,我倒在了崔妄的怀里。
他们正打算一不做二不休,正巧在外执事的官兵回城,才将我们救下。
我当时失血过多,已然晕厥,醒来之时正在客栈之中。
崔妄见我醒来,抱着我失声痛哭,我才从大夫口中知道,那一剑伤到了我的身子,这辈子,只怕是难以有孕了。
【晚娘,我这条命是你救下的,我此生绝不负你】
那是崔妄第二次说绝不负我。
只是,他还没有来得及说第三次,便带回了另一个女子。
4
林玉娘进府后,我明显感觉到了崔妄对她的不同。
崔妄对我是温柔的,有礼的,但对她,是热情的,是宠溺的。
自他们回来后,我便再也没有出府。
可外面的流言蜚语却从下人的口中源源不断流入我的耳中。
【崔夫人上次还炫耀说她丈夫有多宠她,这才多久,就把人带回来了】
【男人啊,哪有一心一意能守得住的,指不定早就在外面有了】
【这回崔夫人的脸面可往哪儿搁,瞧往日说的,如今脸都打肿了】
【我上次还听我兄长说起在百花楼见过崔大人呢,果然也只有她会信】
……
一夜之间,我成了全京城最大的笑话。
比京城口舌更知风向的是府中的下人。
我看着不曾打扫干净的院子,口味一般的菜式,死死咬紧牙关。
在这府中7年,今日才惊觉,府中下人竟从未将我视作主人。
【这是给夫人的菜吗?你们就是这么干事的?】
站在我身旁的奶娘受不住这口气,开口斥责。
奶娘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我当初一意孤行要跟着崔妄离开,连她也瞒着。
直到崔妄在朝中当了官才捎信回家,而奶娘竟然孤身一人来了府中。
【赵妈妈,这也不关我们这些下人的事啊,老爷说了,玉夫人年纪尚小,要多照顾芷兰院那边】来送饭的小厮一脸嬉皮笑脸。
芝兰苑……
那是崔妄最喜爱的院子,他素爱兰花,院中种满了兰花,院中之前从不许住人,只作为他的书房,平日只偶尔招待他官场上的朋友,连我也要有他的许可才能进入。
如今,竟就这么给了林玉娘。
【夫人】
直到奶娘的声音将我唤醒,我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在发抖。
【让他们下去吧】我缓缓闭上眼睛,无力地挥了挥手。
奶娘似乎还想说什么,看着我这幅模样,终究没有开口。
此事还是被崔妄知道了,奶娘去厨房重新给我拿吃食时,遇上了崔妄。
崔妄听后大怒,当即下令要将几人逐出府。
当晚,崔妄来到了我的院中,面上关切。
【晚娘,这几日是我疏忽了,我保证,这样的事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我心下酸涩,下人们向来最是看主人脸色行事。
还没等我说什么,外面便有侍婢来报,说林玉娘过来了。
【快请进来】崔妄脱口而出,转而看了我一眼,才有些讪讪【外面风露重,玉儿年纪小,容易冻坏身子】
话音未落,便有一披着的狐皮大氅的小美人走了进来,脚步轻快,面上尽是少女的娇俏。
【玉儿见过老爷,夫人】
看着盈盈下拜的林玉娘,我猛然发觉,她竟然有五分像年轻时的自己。
我看着二人,忍不住在袖中攥紧了手指。
林玉娘刚起身,便望着崔妄红了眼,娇声道。
【崔哥哥,玉儿听说你要将几个奴仆赶出府去,是真的吗?】
【是啊,他们办事不严,怠慢夫人,理当受罚,怎么,玉儿要为他们求情】崔妄柔声。
林玉娘轻咬嘴唇,一副似语非语,似泣非泣的模样。
【崔哥哥,那些下人是做错了事,可是你教过我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改了就是了嘛,把人赶出府,可要他们怎么活呀】
说罢,便嘤嘤哭出声。
【好好好】崔妄连忙安慰她,又瞥见一旁的我,面色有一瞬间不自然
【只是他们毕竟怠慢了夫人,既然玉儿求情,那就罚他们一个月的工钱,若有下次,定不轻饶】
林玉娘这才破涕为笑,用手绢擦了擦眼泪,不曾看我一眼。
我眼看着二人一副夫妻恩爱的模样,只觉得心痛如绞,强忍着眼泪偏过头去。
崔妄没有留宿,只说送林玉娘回去便回来陪我,我等到半夜,也没有等到。
奶娘推门进来,看着我,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开了口
【夫人,睡吧,芝兰苑……已经熄灯了】
我似失了魂一般,看着奶娘。
良久,我听见自己说
【熄灯吧】
5
自那天起,崔妄来我院中的次数越来越少。
下人口中提及林玉娘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溢美之词溢于言表,都称赞她善良美貌,待人和善,没有一点主子的架子,简直就是活菩萨下凡。
随着这些赞美之词而来的,还有对我的更加变本加厉的敷衍怠慢。
【夫人,奴婢去和老爷说】
奶娘愤愤不平。
【算了吧,崔郎如今一心都在林玉娘身上,就算说了,也不会有什么责罚】
我淡淡道,痛的习惯了,大约也就不痛了。
【这玉夫人也不知是使了什么迷魂药,小小年纪,怎么就让老爷是非不分了】
大孟律法,为保生育,男子不可与未及笄的女子同房。
是而连青楼女子都是养到及笄才登台开脸。
【是啊,林玉娘年纪尚小,可就是这样,崔郎也要陪着她】
我失魂落魄道。
【夫人,玉夫人来了】外面侍婢通报。
说曹操曹操到,我皱起了眉头【她来做什么?】
不等我吩咐,林玉娘便径自踏入了房门。
奶娘立刻落了脸【私闯他人房中,玉夫人真当好教养】
林玉娘瞟了她一眼,转而看向了我
【教养?玉儿年幼,崔哥哥都说了我不必守府里的规矩】
【不过,我倒是听崔哥哥说,夫人曾是乡绅的女儿,自小有夫子教导,最是知书达理,玉儿昨日在崔哥哥书房里看见了一首诗,叫做《井底引银瓶》,不知是什么意思呢?】
我脸色一沉,《井底引银瓶》,娶则为妻奔为妾,劝诫女子止淫奔也,崔妄不仅让她出入书房,竟连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也告诉她。
【看来妹妹只知道墙头马上,却不知红拂夜奔】
林玉娘却突然咯咯笑出了声【红拂慧眼识英雄,只是不知这英雄是否也会与他人说道闺房之事呢】
我又气又羞【你……】
【玉夫人慎言】奶娘厉声道。
似乎也觉得自己说得太过了,林玉娘这才不情愿地闭了嘴。
【妹妹若是无事,就先下去吧】
【谁说我无事的?】林玉娘歪了歪头,又恢复了当初的天真模样。
【姐姐头上的白玉芙蓉花簪可真美】
林玉娘的话瞬间将我的记忆拉回十年前,我的手不自觉抚上发髻上的花簪。
6
当年我是在与崔妄一同进京的路上嫁给了他。
没有三媒六聘,没有嫁衣花烛,穿了一件红衣当嫁衣,拿着红烛当花烛,借着茶水饮交杯,就在客栈中拜了天地做了夫妻。
拜完天地时,他从袖中拿出了一支白玉芙蓉花簪。
他说,这是他出门时在卖货郎的架子上看到的,便想买下来送给我,如今就当是他的聘礼。
他说,纵然再简陋,他也不想委屈了我。
我戴过无数发簪,但从来没有哪一支让我如此喜爱。
这支发簪我只有在重要的日子才会戴,每每看见它,我就会想起那晚的情景,如在昨日。
后来崔妄常常出门,只要他不在,我就会将它戴上,仿佛他还在我身边。
【玉儿刚来府的时候,看见姐姐带的也是这支吧】
我没有回答,却慢慢将它拔了下来。
崔妄已经许久不来了,久到我下意识以为他不在府中了。
我正想着,突然,只觉得手上一空。
林玉娘正手拿发簪,漫不经心地打量着。
【林玉娘!】我怒声道。
林玉娘却丝毫不在意,反而轻笑道。
【姐姐这就生气了?我记得我当日入府之时姐姐尚不曾生气,怎么我就碰了根簪子就这般愤怒】
【你……】我见林玉娘一副巧言令色的模样,气得忍不住退后了一步。
【哎……】林玉娘见我往后倒去,似是害怕,伸手想来拉我。
奶娘眼疾手快,一把便将我扶住,林玉娘一顿,很快将手收了回去。
【假惺惺】奶娘忍不住呛了她一嘴。
林玉娘脸色变了变,似乎想到了什么,将手中的簪子递给了我。
【算了,既然是姐姐的爱物,那妹妹怎能让姐姐割爱呢】
我有些疑虑地看了她一眼,伸手去接。
还未碰上簪子,林玉娘却将手一松。
【啪】簪子落到了地上,碎成了好几块。
【你!】我气得浑身发抖,下意识抬手甩了过去。
【啪】耳光打在了林玉娘的脸上。
林玉娘一手捂住了脸,双眼通红,一脸的不可置信。
【你……你就为了这个打我?】她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不等我二人说话,便哭着转身跑了出去。
【夫人,她就这么跑出去了,只怕到老爷那儿可有的闹了】奶娘有些担忧。
我看着地上的碎簪子,声音有些冷【本夫人管教府中姬妾,就算是崔郎来了,也是我有理】
【何况……】我小心翼翼捡起碎掉的花簪【若是此事被崔郎知晓了,受罚的只会是她】
崔妄果然很快就过来了,还带着哭哭啼啼的林玉娘。
【晚娘,玉儿说你打了她,这是怎么回事?】崔妄一进来便开始兴师问罪。
【玉儿年纪小,她不小心做错什么你多包容不就成了,为何要打她?】崔妄声音越来越高,说到最后,直接拍起了桌子。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大怒的模样,心头顿时委屈,我深呼吸了几口,忍住心中的酸涩,将已经包好的碎花簪递给了他。
【崔郎若是要问罪,也该先看看这个】
崔妄随手接过布包,将之打开,碎成了几瓣的花簪出现在了他的手心。
我紧紧盯着他的表情,不肯漏掉一分。
崔妄盯着手中的碎簪。
【你就为了这个东西打了玉儿?】崔妄冷哼一身,随手将东西扔在了桌子上。
【崔郎!】我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委屈,眼泪流了下来。
【崔哥哥】林玉娘哭着扑进他的怀中【我只是想看看姐姐的发簪而已,很快就还给她了,可是姐姐没有接住,玉儿真的不是有意的】
崔妄将林玉娘搂紧怀中,轻声安慰【我知道你心善,就是有意的又如何,不过是只成色下等的簪子而已,碎了就碎了,能值几钱银子】
【崔郎!】我再也无法忍住,哭喊着【你可知道,那是你我成婚时,你送我的聘礼】
崔妄突然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看向我。
我泪眼看着他,哭着说【这是你送我的唯一的聘礼,崔郎,你难道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