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张三峰正在工地上忙,忽然接到了李四毛的电话。
“三峰,出事了,我该怎么办?”四毛说话声音颤抖,听得出他很害怕。
“四毛,怎么了?有话慢慢说!”张三峰听出来这是出大事儿了,之前从没见四毛这么慌张过。
“三峰,出人命了!”李四毛焦急地说。他说了事情的大概,张三峰算听明白了。
原来,在李四毛工地上,由于防护网做得不结实,加上工人操作不规范,在往上面运水泥时,斗子掉了下来,砸到了底下一个工人头上,工人当场死亡。
“那你事故报了吗?”张三峰比较冷静。
“还没有,报了得停工,说不一定还要坐牢!”李四毛说。
“能行吗?”张三峰明知违法,但还是忍不住问。
“先瞒着吧!”李四毛说。
“那人呢?家里人找到了吗?赶快把家里人稳住,协商赔偿金额,越快越好!”张三峰冷静地说。
“好,人已经拉到医院太平街,幸好是个外地人,家人已经联系上了,明天过来,到时你也来吧!”李四毛渐渐冷静下来,没有了最初的慌乱。
“那你准备出多少钱?”张三峰问。
“唉,真倒霉,估计怎么也得100万,我这些年算是白干了!”李四毛懊恼地说。
“能拿钱解决的事儿都不算事!希望别遇上难缠的主,不过你的臭脾气也得收一收,毕竟这是人命关天的事儿!”张三峰开导着李四。
“还有,你工地上的安全问题得引起注意了,我上次去就发现许多安全隐患,再不重视,还会有问题,我上次已经和你说过了!”张三峰为李四毛工地的安全担忧。
“知道了,这群王八蛋,拿上老子的钱一点儿也不上心!”李四毛又开始骂人了,张三峰很无语,李四毛从来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第二天,李四毛工地上死者的家属来了,一个60多岁的老人,带着2个20多岁的后生。
张三峰在李四毛的催促下,放下自己手头的活来到李四毛工地附近的一个酒店。李四毛怕去了工地人多嘴杂不好处理,就给三人订了附近的酒店。
张三峰去时,李四毛已经在酒店了,张三峰径直走进房间,他和李四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张三峰找个地方坐下,静静地听他们的对话,并暗暗观察着。
来的老人听说刚60岁,身材瘦小,满脸沧桑,皮肤晒得黝黑,一看便是长期在室外劳作的结果。
老人的神色悲凄,一边说一边抹眼泪,听他的话,便知是一个老实人,张三峰对他的遭遇不免同情起来。
从谈话中得知,老人从偏远的农村赶来,死者是他的大儿子,今年34岁,因为家里穷,人又老实,还没有结婚。
这次和他来的是他的二儿子和三儿子,一个32岁,一个28岁,都还没结婚,张少峰看看那俩儿子,两个人呆呆地坐着,一言不发,一看也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老哥,事情已经发生了,你看怎么解决?出了这种事情,我们也不想看到,你的心情我们能理解,可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得继续生活下去。”李四毛与来人寒暄了一会儿后,马上进入正题。
“可怜的孩子,没过一天好日子就这么没了!”老人老泪纵横,张三峰看着不免心酸。
“老哥,说实话,你儿子也有责任,但今天咱们且不谈谁的责任,死者为大,毕竟你失去了儿子!”听了李四毛的话,张三峰不免对他刮目相看。
“就是,你们说个数,开个价,这也是事故最终的解决方式!”张三峰帮着捅破这层玻璃纸。
“我们要60万!”那个老头想了想,说了一个数!
这个数字让李四毛和张三峰都愣住了,太出乎意料了。随即他们反应过来。
“行呢,行呢,就依你,这也不是个讨价还价的事情,那我们尽快准备下!”李四毛马上反应过来,忙不迭说。
一条人命60万,真是太低了,按两人的预期,最少也得要100万,再往低压一压,也得80万。谁也没想到对方一开口才60万,太出乎意料了。
这家人没有和他们大吵大闹,也没有狮子大开口,张三峰反而有些不忍,太善良的一家人了。
其实,对于死者家属,从没离开过生长的那片土地,因为较偏僻,所以几乎与外面的世界隔绝。60万对于他们来讲已经是个天文数字,老人一辈子也挣不来,这60万到手,二儿和三儿应该能娶上媳妇了,只是让老大白白送了命,老人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老哥,那就按你说的,我们赶紧回去准备准备,尽快把钱凑齐了!这边你们需要什么给我们打电话!”李四毛说着,和张三峰一起离开!
“60万,我去哪儿找?这两年没赚钱,尽他妈花钱的地方!出了门,李四毛又开始发牢骚。
“快别说了,这是你碰到好人家了,要不然你100万都挡不住。”张三峰忍不住说。
“当务之急是把钱凑齐,以防夜长梦多,让这些人拿上钱赶紧走,要不然接触的人越多,越容易出事儿,再传出去,不是60万能解决的!”张三峰提醒李四毛。
“我的命好苦啊!”李四毛发出一声哀嚎,感觉天都塌下来了。
“赶紧查一下,你公司账上还有多少钱?倒腾出来马上给死者家属,以防夜长梦多!”张三峰对李四说。
“不用查,也就不到十万元,前几天买材料花了一笔钱!”李四毛哭丧着脸。
“那把家里的钱拿出来,这个事儿要紧!”张三峰说。
“家里哪有钱,家的钱就是公司的钱,公司的钱就是家的钱!”确实像李四毛这样的包工头,公司只是财务往来的工具,账目是很不规范的。
“没办法,我只能出去借了,谁让我这么倒霉!”李四毛说,一些人做错事儿,从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总是怪怨时运不济,李四毛就是这样的人。
“四毛,我给你想办法凑上10万,剩余的你再想办法!”兄弟有事儿,张少峰真说不出“不借”二字,其实他也没钱。
“谢谢你三峰!”听得出李四毛很感动,张三峰这是雪中送炭。
第二天,8点40分,张三峰到了酒店门囗,不一会儿李四毛也到了,他拿着一个大包,张三峰也把10万元递给了他。
“谢谢兄弟!”李四毛真讲不出什么华丽的语言,只会一个劲儿说这句话。
两人走进了酒店,他们径直上楼敲开了那父子的房间。
开门的是最小的儿子,打开门怯怯地站在一边,那个父亲在床上躺着,两人走了进去,各自找个地方坐下,那个老李也坐了起来,张三峰听李四毛说死了的工人姓李。
“老哥,我们按您的要求把钱拿来了,发生这样的事儿我们也很难过,但人死不能回生,您也要节哀,带着这些钱,好好回去过日子吧!”李四毛说着,掏出钱递给老李。
老李伸出手,颤颤巍巍接过钱,两个儿子迫不及待过来拿,一捆捆拆开数,张少峰发现老人眼底的哀伤更浓了,他别过头,不忍心再看。
“老哥,你给我打个收条吧!”老李在李四毛的要求下,打了一张收条,什么名目没有,只写收到60万,料想老李也不会有什么变数,也无需更多的繁文缛节,这种事情,留的痕迹越少越好。
死者还在医院太平间,李四毛又动用关系,帮老李头父子联系了火葬场,第二天火化了,那天李四毛和张三峰也去了。
老李头抱着儿子的骨灰盒痛哭,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何等的悲伤。张三峰也忍不住红了眼眶,谁无儿女?谁不是儿女?
老李头没有带走大儿子的骨灰,他怕老伴看到伤心,老伴常年有病,经不起刺激。
张三峰和李四毛把父子3人送到车站,张三峰给他们买了一包吃的,让他们路上车。
老李头拉着张三峰的手,说:“你是个好人!”多么淳朴的老人,张三峰不忍看他。他第一次深切感受到底层劳动者是拿命挣钱,而他们的命却那么不值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