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从记事起，跟老爸就没什么交流。

所以，如果某一次挂掉电话，发现通话时长超过三分钟，我就会表现出惊讶，仿佛看完一条不得了的新闻。

记忆中的父亲是有些严厉的，他话不多还总是板着脸。

一声怒吼足以让年幼的我呆立一旁不敢吱声，手中那把扎丝更是成了我童年深深畏惧的存在。

每当儿时的我们犯下错误，他便暴跳如雷大声呵斥，让我们跪着反省，并且坚决不让发出哭声。

我们两行泪珠安静滑落，他额头青筋根根暴起。那副急躁的模样，仿佛当初犯错接受惩罚的人是他。

真害怕他急火攻心。

02

记忆中的他，有一身“臭毛病”。

过去“三好男人”的标准，他一个也沾不上边，反倒是抽烟喝酒打牌样样在行。

因为这些毛病，我在心里没少记恨。

他从不承认自己醉酒的状态，哪怕脚步轻浮身体已经摇摇晃晃。

有一次，他骑着摩托车带着我和弟弟去吃酒，席间又控制不住酒瘾，几轮劝酒下来，天黑了，他也醉了。

摩托车行驶在黑夜里，经不住掌舵人左摇右摆的指使，终于将后座的两个小孩一起甩到路边小沟里。

这样的时刻多了，我便开始感谢上天垂怜，让我们能够在跌跌撞撞中好好活下来。

更让我恐惧的是，醉酒状态下的他，就像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爆炸的炸弹。

有时候一句不经意的话就足以让他捶胸顿足骂骂咧咧，严重的时候，甚至到了摔手机离家出走的地步。

就是这样的他，给我幼小的心灵留下了不小创伤。

我从没表露，他也毫不知情。

03

上大学那年，我第一次离开家独立生活。

周边的同学来自五湖四海，她们有些人时常和父亲说说笑笑偶尔撒娇，骄傲的神情让我羡慕不已。

也是因为孤独，我在一个下雨的午后，带着些许紧张和期待，跑到操场拨通了他的电话。

我想跟他聊聊近况，想跟他谈谈心。

电话拨通了，砰砰砰的麻将声从电话那头传到这头，将所有我在心里预演无数遍的话题全部化成泡影。

那不到一分钟的通话时长和听上去不咸不淡的语气，像一把利刃割断了我想要建立良好父女之情的美好愿望。

从此，我对他表现得更加疏离。似乎我不在意，他也不关心。

04

时隔多年，当初身在校园的我早已褪去稚气，成为一个和他一样的社会人。

某次，我回到故乡的城市，和他肩并肩走在车站通往家的那条大道。

第一次注意到，我的个头已经超过他。他的头花已经花白，背也日趋佝偻。

我习惯了沉默，他也不怎么说话。那条大道很长很长，长到沉默的氛围让空气也变得尴尬。

他很自然地从我手里夺过行李箱扛到肩上，我也很自然地任由他去。

看着他“笨拙”的做法，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也笑着解释：“习惯了肩挑手扛，拖着箱子走路反而别扭”。

那一笑仿佛隔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第一次，俩父女在心灵上达成共鸣，开始一场无声和解。

05

细细想来，虽然他一身“毛病”，但该有的责任一个也没落下。

在父亲成为父亲之前，他也是个名副其实的勤快人。无论春夏秋冬，总是早起为一家人准备早餐，然后打着火把穿过乡间小路走去学堂。

只是后来，他那点勤奋劲在婚后被更勤劳的母亲全部宠上天，差不多到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地步。

尽管嗜赌如命，他从来没有在该接我放学的时候缺席，也从来没有耽误正常上班赚钱养家。

面对困难，他也总是挺身而出。

他不懂什么关于人生的大道理，也从未教过我生存的本领，只是用行动教会了我承担责任。

我努力去回忆关于他的更多，却发现也许是岁月的馈赠，让他在我心里变成了一个“可爱”的老小孩。

网购还不发达的时候，他就热衷于电视购物，对那些诱人的广告语毫无抵抗能力。

手机，平板，手表，被子，玉观音，泡脚桶，这些通通都是他的战利品。如今以一堆废铜烂铁的形式，陈列在家里的某个角落。

我上学骑的单车以及用的手机全都是他一手包办。

06

他醉酒后“易燃易爆炸”的习性还是没能改掉，只是随着岁月的流逝，慢慢收敛起凌厉和锋芒。

现在的他经常在我和母亲的视频中搭话，偶尔还跟我开些玩笑。

是啊，爸爸也是头一次当爸爸，我也是头一次当女儿。

何不彼此多些体谅呢。很多时候，父母子女之间不是缺少爱，而是不懂如何表达。如果当初我试着告诉他我的想法，他会不会变得温柔一点？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既然那道以前无法跨越的坎已经跨过，又何必旧事重提徒增烦恼呢。

给彼此一些机会，放下成见后，世界都明亮了。

他试着找些话题与我沟通，我也试着用全新视角去理解。我会提醒他保养身体，他会关注我吃饱穿暖。

那个淘气幼稚的我终究在岁月里长成了懂事的大人，那个“歇斯底里”的父亲终究在岁月里变成了温柔的孩子。

我长大了，父亲也变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