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美国大选,关于民主党和共和党,关于哈里斯和川普,有一种声音,说当今的美国社会是撕裂的而不是包容的,是对立的而不是协调的。同样的一个问题、同样的一个标准,大家的看法截然相反,本来这个不奇怪,但美国社会发展到现在这个阶段,爱似乎已经所剩无几,大家都用恨来处理分歧。现在两党政治,起码表面上的斗争已经有些无所不用其极了。比如,川普上周在纽约麦迪逊花园广场的活动,很多人参加,民主党方面有些主流媒体,就把这个活动和1939年美国支持纳粹希特勒的那场活动进行直接挂钩。我是看不到内在的联系,我看到的是,这种指控中隐含的仇恨。
关于这种种对立和冲突并不是现在才有的,而从美国立国之初就存于美国社会肌体之中。莫西·奥蒂斯·沃伦的《美国革命史》(History of the American Revolution,1805年)提出了一种“纯粹的共和主义”历史观,这也是当时共和党所推崇的,后来又被称作“杰斐逊式历史观”。这种历史观将美国独立战争描述为一种自由主义运动,称其不仅与英格兰统治完全决裂,而且与欧洲腐朽的君主和贵族政体彻底分道扬镳。因此,联邦党人在1790年代获取权力,就成了腐朽朝臣和财阀们篡夺独立战争果实的反动行动,而汉密尔顿就是这次反动行动的元凶。这次敌对行动最终被挫败了,独立战争的真正精神终于在1800年选举中借助共和党人的获胜而重振。
这种历史解释路径认为,独立战争的核心原则是个人自由。这个原则具有激进的、自由主义的意味,因为它认为任何让个人自由服从政府规制的行为都是危险的。这项原则的极端形态就是无政府主义原则,它对任何明确的政治权力集中化的表达,都可能进行偏执狂般的抵制。
另一种解释路径的完整形态则首先出现在约翰·马歇尔撰写的五卷本《乔治·华盛顿生平》(The Life of George Washington)中。这种解释路径认为,美国独立战争是一次有着深刻但隐含的殖民地时代渊源的初步国民运动。因此,1787—1788年制定的宪法就成了独立战争的自然成就,而联邦党人中的领袖人物,包括亚当斯、汉密尔顿以及更重要的华盛顿等,就成了独立战争遗产的真正继承人。(这里杰斐逊就成了元凶。)
依据这种观点,独立战争的核心原则是集体主义原则,而不是个人主义原则,因为真正的“1776年精神”是使个人利益、州利益和宗派利益服从让美国成为一个国家的更宏大目标。美国的国家形态首先体现在大陆军上,后来又体现在新成立的联邦政府上。这种观点既有保守的一面,又有典型社会主义的一面,因为它并不认为个体是政治等式中的主权因素,相反,它认为政府规制是一种促进国家发展的集中式导向工具。就其极端形态而言,它让个人权利和自由屈从于国家的更高权威一一国家是“我们”而不是“他们”,因此它既带有公社意味,也带有专制意味。
这两种历史观的影响是那么深厚而久远,以至于美国后来人只是在不断重复前人:要么宣称自己是杰斐逊主义者,要么宣称自己是汉密尔顿主义者;要么宣称自己是个人主义者,要么宣称自己是虔诚的国家主义者;要么宣称自己是自由主义者,要么宣称自己是保守主义者。
这种意见冲突有着更深层的根源,涉及人们对政府本身的相互敌对的态度、对公民权的不同理解和对自由与平等这两大目标的不同立场。而这正是当今美国,也是世界范围内右翼和左翼的根本对立。
美国先贤们为美国设计的不同进程迎面相撞,在这场争论中选定自己的立场,就好像是在美国独立战争的歌词和音乐之间做出选择一样。但值得庆幸的是,这种相撞一直处于可控和可接受的范围内,没有出现流血和断头台(南北战争除外)。独立战争那一代人找到了持续辩论或对话的方式,以这种方式包容了他们之间争吵的爆炸性能量,而且这种辩论或对话最终因政党的创建而被制度化,变得安全了。
什么时候变得不安全了?
美国立国以来以清教徒的基督信仰为主流,尤重保障私有财产。此一立国精神,吸引世界的移民前来贡献心力,洛克菲勒等家族巨富的崛起,是本源于哈耶克的市场自由主义。最早建立左翼意识的基地如美国东岸的哥伦比亚大学的左翼社会派学者,称为“法兰克福学派”,多是三十年代逃避纳粹德国移民来新大陆的犹太人。“法兰克福学派”虽然龙蛇混杂,主体是“社会批判”,将无产阶级革命“改良”为知识分子对美国资本主义的鞭挞与颠覆,结合凯恩斯的经济干预主张,以一股“清流”自居。他们的理想主张,逐渐演变成教条,教条而成为意识形态,意识形态则占领道德高地,以后越演越烈,权力膨胀,将本来美国的传统保守势力与异见者标签为“法西斯”。
美国的白左必倡导无神论。以无神论为基础,必仇视基督教,继而家庭。仇视家庭,则必先排斥异性恋,然后瓦解伦理。 此一恶变,本来是社会规律。法国大革命已经提供了先例。二百年来西方左派的躁动,俱以道德圣人自居开始,然后演变为独裁,甚至暴政。左派很快就垄断一切道德高地的词汇,化身为道德的教主。他们声称要保护小众,但逐渐以小众的利益凌驾于大众。西方的民主精神,包括普选,却本来是少数服从多数的最大利益游戏。不知不觉之间,白左以“保障边缘小众权利”为借口,颠覆了基本的民主制度,用道德词汇令大多数沉默、然后恐惧、然后沉默和恐惧的大多数,接受少数人的专政。
仇恨,是一切左翼理论的基石。
年轻人热衷于热血理想,左派以大爱和人权来包装骨子里的反常识、反伦理、反人类的仇恨,由否定整个西方文明开始,由历史文化到整套价值观:希腊的理性、古罗马帝国的艺术、文艺复兴以来的新古典甚至浪漫主义。
千里来龙,至此结穴。美国的乱局,是结构性的、先天性的。这一次,是神学层面的决战。川普领导的是一场平民革命,被“知识分子”诋为“民粹”,偷换概念、混淆词汇,目的就是引起思想的混乱。
美国难逃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