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情感系列之一:青葱岁月里那些刻骨铭心的往事
三十八年前的那个春天,我怀揣一纸乡教委主任的手写通知来到那个叫水泥的小学校报到,开始了人生的第一份职业。
水泥村名副其实,雨天到处泥泞,自行车进村只能推着走,推一段必须找根小木捧撬掉夹在轮胎与雨板间的硬泥块,要不只能车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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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天自然尘土飞扬,尤其是学校那个土操场。
学校设在当地吴家祠堂,宿舍不够,就在大礼堂中间用土砖隔成四个小间给我们几个新来的年轻人住,两头做教室。礼堂约有两丈高,土砖墙只砌到一半高,四间宿舍两间教室共享空气共享燥音共享漫天灰尘。教室、宿舍、操场都是未经硬化的,每天尘土满天飞,睡觉前必须先把床单使劲抖净。
新调到这里的大都是刚参加工作而又没有什么后台的小年轻。我去的第二年,姈也调来与我一起共事了。
姈是我隔壁村的,初中时的校友。她的舅舅是大队老支书,当年流行贫下中农管理学挍,老书记理所当然是学校贫管会主任。我小学毕业时正遇上“普及初中”,隔壁大队小学升级为初中,我的初一就在那里混日子,没有英语老师,反正当年流行“我是中国人,不学外国文,不懂ABC,也能干革命”。
老书记常来学校关心教育事业,刚开我喊他“书记”,但总是被他纠正,一定要叫“爷爷”才行(因他与我爷爷共一个高祖)。这个称呼后来成了我和姈交往的一大障碍。
那时正值政治运动如火如荼,学校隔三差五举行集会游行。有一回在操场集合,大家席地而坐,姈正巧坐在我的隔边。
姈的身材与名字相符,小巧玲珑,一双明亮有神的大眼搭配在那张精致的小脸上,活脱脱一个小天使。天使在侧,难免有些莫名的兴奋。
当时不到十四岁的我,身高近一点六米,高大威武的小帅哥,又带着班长的头街,在学校也算是小有名气。象姈那样长像出众且学习成绩上乘的小校花,理所当然与我互相认识。
我突然发现了新大陆,我班一个长得十分秀气的小男生居然偷偷在给姈剪指甲,这是什么情况?当我满是疑惑的眼光看向他们时,姈坦然的解释:“你可别误会,他是我表弟,他爸是我亲舅舅”,再看男生,与姈长相酷似,简直象亲姐弟,一时凝虑顿消。后来我才知道男生的父亲是书记爷爷的胞弟。
其实她没有必要解释,我又不会去向老师告密,我最讨厌打小报告。
奇怪的是,这个剪指甲的画面,那纤纤玉指,那对会说话的大眼睛,那银铃般的声音,一直定格在我的记忆里。
也许,那就是青春少年的情窦初开。
姈是下半年来的,老校长和隔壁农户打好了招呼,让我到学校屋后草朵上去挑稻草垫床铺,顺便给玲带些来,我不何知事拖延了一会,姈已经挑回稻草喊我去分一半。我一个大男人倒让她帮忙了,真丢人!
姈就是这样一个独立自强的人,凡事自己解决,从不依赖他人。那年冬天挑烤火煤,老校长也是交待我这大个子去帮她的忙,可她硬是没有给我机会。
第一次轮到姈值周,课间操开始时我担心她镇不住高年级那帮调皮鬼男生,悄悄从旁观察准备必要时“英雄救美”。事实证明我的担心纯粹多余,姈站在台阶上发表了几句简单的“宣言”,我看到那几个平素爱搞小动作的顽皮男生吐了吐舌头,一个个随着姈的口令乖乖做操。
我和姈回家的路线是一致的,周六我俩骑着单车一路同行。但周日下午返校却极小同行。原因很简单,周六是同时放假不约而同行,周日互不相约如何同行?
说实话我很乐意与她同行,她在我的眼里几乎没有缺点。然而这只是好感,也许已有爱的萌动,但我却不会主动去表达,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对她表白过,我就是这么一个笨蛋。
大约开学后第二个周日,我得到通知因校舍整修要推迟一天到校,校长让我向姈转告。
姈去学校要经过离我家门前一百多米的村道,我就在门口傻傻的观望着,望了大约一个时辰,终于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我通过隔空喊话传达了校长的通知。
我就是这么笨,怎么就不知道到路边去等地呢?或者干脆到她家里去,我家离她也就两里路而已。
我有很多机会很多理由可以去她家的,但我就是没有勇气登门。
有次在县城碰到姈的母亲,她交给我几斤腊猪耳让我带给姈。这是个登门拜访的绝好机会,我却傻傻的放在路边一个熟人那里托人转交。
开学后大约不到一月,我小学时的一位老师跑来家里要给我和姈做媒,她说“天下无云不下雨,地上无媒不成双,你们俩个相处这么好,就让老师捡个媒人做吧?”,
老师说知道你和姈已经在谈恋爱了,我听了一头雾水,这事从何说起呢?难道是有人见我和姈周六放假一路同行,就在老师那里传播了某种谣言?(后来才知老师是受了姈的委托才来的,姈到水泥前和我老师同校)
我当时纯真的想法,让这一切顺其自然,一定会水到渠成。
开学后不久,校长在教务会上对我的教学计划给予了充分肯定,姈借了我的那份计划去参考,第二天归还的时候里面夹了一张字条,上书“愿有情人终成眷属”八个刚劲有力的中号字,下面括号内一行秀气的小楷“但因我刚来此校,为了工作为免闲言,望暂保密”。
幸福来得有点突然,我心仪已久的天使般的女神,她主动向我表白了。
我的心情可以用欣喜若狂来形容,要知道姈在大家的眼里,那是高不可攀的存在,明恋暗恋者众多。与我同校的啉便是其中之一,他的父亲是做石灰生意的,家境颇丰,有些势利的老校长与他过从甚密,热心为啉牵线搭桥,有一次我听到姈回答“我要三十岁才会结婚”,直接拒绝了校长的“好意”,我在一旁听了不禁暗笑,校长不知人家已经心有所属。呵呵,我的女神可不是世俗的拜金女。我悄悄的对自已说:“我可以等你到三十岁”
我遵守着姈制订的恋爱“纪律”,每天专心教学。我觉得自己天生就是块教书的料,讲台是我最适合的舞台。即使刚刚与人争吵到心情极糟,只要一站上讲台,很快便宠辱皆忘。平时木纳寡言的我在课堂上总是神彩飞扬,声情并茂的讲解让学生们听得津津有味,学得轻松愉快,我的教学效果出其的好。
学校里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关系,直到现在,除了几个当事人谁也不知情。
当事人就是这个真实故事中主人公,除了我和姈,还有酼和帆。
光阴似箭,暖夏过后是凉秋。
那天晚上姈又塞给我一张字条,“由于我的疏忽错拿了一张纸条给你,对不起”
突然的变故一下子把我打晕了,我不分青红皂白的回了一张字条,大意是:你终于现实主义了,所谓的爱情根本一文不值。
那时学校只有一个公厕,建在后山坡上,我上厕所必须经过姈的宿舍。第二天早上姈在门口拉着我的衣角要解释这个误会,我根本听不进去。
当晚,同事(也是同学)凡受姈所托来到我的宿舍告知事情真象,另外一个学校的与我同姓的酼给姈写了一封求爱信,托帆带给了姈,信上只署姓而未署名,姈便以为信是我所写,才有那张“愿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字条。
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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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冬季到了,记得那是一个雪天,酼到我们学挍来了,那晚帆叫上我和啉陪酼在邻居家炉火边玩扑克,姈在旁边作陪。散了牌局酼提出和我搭床,这位同族兄弟此行就是冲我来的,他向我坦陈自己在追求姈,请我这位兄弟帮忙成全。
想必他是从帆那里得知了我和姈的那些信息,但他只字未提。很有策略,背后必有高人指点。
我答应了他,而且做到了一诺千金。
不久传来酼和姈正式交往的消息,又听说了他俩“为定”了,按乡俗后面的步骤是“订婚”或直接“结婚”。
我心里有些隐痛,当姈发现写信的是另一个人时,她觉得她对我是一相情愿自作多情,这无疑让自尊心极强的她很难为情。可我为什么就不能向她表达自己的真情呢?
酼和姈交往大约半年便被淘汰了。曾要给我做媒的老师说姈心气太高,还说我才是她心中的白马王子。
这期间有两个媒人来过我家要给我和姈做媒,一个是族中奶奶辈的,一个是我叫婶娘的,我隐约知道她俩都是受姈的母亲所托,但不知怎的我对“媒人”有些偏见,不愿接受这一角色。而且觉得姈和我同在一校,如果有缘何必走那套老掉牙的程序呢?酼已经自然淘汰了,我和姈完全可以重新再来。好饭不怕晚!姈曾说要三十岁才结婚的(后来我真的等到年届三十),那还差七年,不急。
有一次父亲似乎不经意的提醒:“你一直叫姈的舅舅做爷爷,这称呼怎么好改呢?”这也是我犹豫不决的原因之一。
就在我忧犹寡断、畏缩不前的时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其实也不是半路才杀出的,这个人一直都在,只是不显山露水,他才是真的高手,他懂得待机而动,所谓好雨知时节,润物细无声。姈那座坚固的堡垒最终被他不动声色的攻破坏了。
我看到帆不时邀姈一起外出做家访,一起修改学生作文,心里别有一种滋味,表面上却装得没事人一样。
转眼过了一年,在煤矿工作的老父亲办妥了退休手续同时也替我办好了顶职手续。虽然我很不愿离开三尺讲台,更难以舍弃四十二个可爱的学生。最终却浠里糊涂辞去了教学工作。
我们那批人是通过全县民办教师统一考试招聘的,大约在我入矿三到五年吧,民教几乎全体转正。
离校的前一天,我请所有同事和几个学生代表开了一个告别茶话会,我一一向同事们表达了自己的感谢与祝愿,同时眼含热泪拜托他们多多关心再过半年就将毕业的学生们。谈到我和姈的交往,我坦言“咱俩之间可以说曾经从内心深处掀起过感情的波澜,而现在我即将离开,祝一切你安好”。
离校的那天早晨,我看见姈两眼黑圈,她大约一夜未眠,我的心隐隐作痛。
那天是公历年底的最后一天,我在最后一节课上向学生们做了告别演讲,算是给自己的教书生涯划了一个并不完美的句号!
姈把我那用网袋装好的暖瓶斜背在身上,俩人的自行车上分装着我的行礼,学生们依依不舍的为我送行,他们送出了两里多地(写到这里我流泪了)。
姈没能送我到家,在测水河边得到消息,紧急赶到县城为她二弟办招工手续去了。
第二天我便去矿上报到了。
农历新年初八日傍晚,我们一大帮族人乘一辆大货车去拜了祖坟回来,离家只两百米的时候我看到骑自行车回家的姈,她在向我挥手致意,于是我在前面路口等着,邀了姈到家坐坐,那是她唯一的一次去我家。
因为近傍晚,还有一个同伴在路口不停的摧喊,姈只坐了几分钟,送到了门外我斗胆问她“听说你和帆在谈对象了?”,玲否认,还说“咱俩之间没有什么可隐瞒的”,此言如蜜甜入心,顿觉眼前一片光明。
然而………
六月我特意请了探亲假,我没有接受单位里那个对我热情似火的英子,我要回去找姈,我要向她大胆表白,我想这个夏天一定要和她修成正果。
回家的第一件事便是骑着我那辆凤凰单车兴冲冲地去学校找姈,此时她已调离水泥,到了另一所我也曾教书半年的学校。
刚入校门迎面与姈相遇,她拿着课本正往教室走,四目相对的瞬间,分明是久别重逢的喜悦!
打了招呼她便领我去她宿舍,是我曾经住过的那一间,好巧。
此时上课铃响起,姈让我先进屋去坐。进得屋来,猛然发现帆横卧在床,帆说是姈让他过来帮她打地灶的。
帆是个很有心计的人,他已近水楼台先登月,他成了胜利者。
与帆闲聊了一会我便告辞回家了。我没有等姈下课后与她话别,我想没那必要了,一切都已成定局。
果然不久,他们的关系正式公开了。
后来我去见了帆,大约是去的他家里吧,帆说他这婚事也就是将就将就罢了,这话让我听了很不是滋味,得了便宜还卖乖?我立马质问他什么意思,觉得姈不配吗?帆也自知失言,连说不是那个意思。我表示祝福他们,郑重嘱咐他“要一辈子对她好”。
他们的婚期已近,问他具体时间却说未定,我让他定好了一定通知我,但始终没有得到消息,他大约不愿我去参加他们的婚礼,温文尔雅的帆总是十分礼貌地拒我于千里之外。
我和姈的交往自始至终是纯洁无瑕的,我始终认为自己这辈子没有真正谈过恋爱,如果一定要把和姈的这段交往算作恋爱,那也是柏拉图式的精神之恋。
然而精神之恋是远胜于肉体的,一切都深刻于灵魂深处。那些点点滴滴至今记忆犹新,大约这辈都无法谈忘,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清晰。
与玲在测水桥头的那次相遇,让我很有些尴尬。
看到姈在桥的另一边的时候,她在向我挥手致意,于是我斜穿桥面向她走去。当俩人相距不到两米的时候,一支右手猛然与我相握。
这手是帆伸出来的,这让我很有些吃惊,我竟然没有发现帆和姈是走在一起的。
我的眼里只有姈!
难怪帆总是对我那么戒备。
说到握手,我想起了“第二次握手”这个故事,那是读高一时有天晚上停电,班主任曹孝云老师(我最尊敬的物理老师)给我们讲的,我和同学们被苏冠兰与叶玉函纯洁的爱情而深深打动。
我也把握手故事给我的学生们讲述过。
苏冠兰和叶玉函尚且有过两次激动人心的握手,我和姈却从未有过握手。
似乎也有,那是在梦里。
离开了心爱的讲台,离开了心仪的姈,我做过许多关于姈和学校的梦。
我又回到了熟悉的讲台,姈还是我的同事,可她与我总是若即若离,刚刚还在相对笑谈,转瞬即漂拂而去,不知所踪。
我心急如焚四处寻觅、大声呼唤……
寻着喊着便突然醒了。
一切只是南柯一梦!
作者:东郭,出生于湖南省双峰县。十足的无神论者,典型的老“愤青”。教过书,挖过煤。后为养家糊口长年奔波于建筑工地。八十年代末曾靠爬格子度日,如今老来得闲,欲重拾笔墨,阐述自身经历与时代变迁。如无意外,梦想两年内完成二十万字,然后整理成册,名曰《东郭文集》。此梦若可圆,无憾笑九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