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段钰衣不遮体,满屋春香时,被围观了。
彼时,段钰与嫡姐从小就定有婚约,皇上赐婚,何等尊荣,而我,一个月前,幸蒙皇上厚爱,指婚给太子。
相府两个女儿,一个要做平南王府的世子妃,一个要嫁入东宫做太子妃,如此殊荣,被我与段钰龌龊的行为,硬生生毁了。
如果我说,我是无辜的,还有人相信吗?
1.
我叫宋荒年,相府庶出的二小姐。
那年小娘生下我,故装读书人,看着屏风上面的一行诗:荒城临古渡,落日满秋山,她一口咬定,给我许名荒年,宋荒年,这大抵就是我逃不过的命吧,荒年,荒芜年岁。
小娘原是娇滴滴的姑娘,卖身葬父,她楚楚可怜的样子,被父亲一眼相中,独宠七年。
在我六岁以前,我有享不尽的父爱,嫡姐宋华年该有的,不该有的,我都有,我恣意妄为,娇蛮无礼。
后来,嫡母想开了,给父亲物色了一个模样好,又熟读书诗的姑娘,在绝对的年轻貌美跟前,小娘那娇嗲的撒娇,显得娇作而无为。
小娘失了宠,又无权无势无亲簇,边带着我也失了宠,嫡母记恨小娘当年独得父亲宠爱,从我七岁以后,就不准我母女随意迈进前院一步,一年到头,我见过父亲的面,十根手指也数不完。
我谨慎微行,察言观色,在嫡母的眼皮底下讨生活。
终于熬到十五岁,借着相府小姐的名义,一个月之前,皇上竟把我赐婚于太子,七岁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太子。
小娘像一夜重生一般,换了光亮的衣裳,大摇大摆地走到前院,还不忘在嫡母和婉夫人面前趾高气扬的。
我盯着那那道明黄的圣旨,一时愣了许久,许久,直到段钰来到我面前,我竟一点也没察觉。
段钰背靠在桌子沿,酸溜溜地说,“乌雀要高飞了,就只剩下我这只偷生的蝼蚁了。”
我趴在圆圆的石桌子上,由于长年日晒雨淋,又得不到好好的修护,这石桌疙瘩不平,把脸贴在那里,依旧冰凉,“段钰,你又翻墙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从小与我有婚约呢,总是越墙来我这里,我姐若是知道,看她不好好修理你。”
段钰没有接话,眼神涣散,“荒年,你真的要嫁给太子了?”
我呵笑,晃着圣旨,“这还有假的吗,圣旨都下来了。”
“你喜欢太子吗?”
“我……”我瞪一眼段钰,“我后来连太子的面都没见过,我能喜欢他吗,不如我问你,你喜欢我姐吗?”
“不喜欢!”段钰想也不想,直率而诚然。
我没料到段钰会有此一说,愣了愣,微略有些尴尬,“段钰,这话可不能胡说,你跟我姐从小定下的姻亲,皇上赐婚,随便一句话,可是杀头的大罪。”
“我知道!”段钰从咽喉里挤出这三个字的时候,他微微低了眼眸,盯着他手指上的白玉玉扳指,眼眸深晦。
我竟有丝同情段钰,好好的平南王世子,别人恣意傲然,自由自在,而他却从小被强留在京城,与父母分离,困在宫中。
我喉咙哽硬,“段钰,你别这样,你看,你现在不就挺好的吗,等你把我姐娶了,有了家,有了牵挂,心就安了。”
段钰口里鼓了一口气,他忽而转过头望着我,目光赤红,“荒年,能不能,不嫁给太子?”
我愣目片刻,缓缓而笑,“我盼来这么多年,才能从这个破院子飞出去,飞上枝头,段钰,你该替我高兴。”
“你真的高兴?”
“自然,高兴!”
我们四目相视,我怕段钰看穿我的心虚,我连忙起身,背对着段钰,“下次,就别越墙进来了,各有婚约,男女有别,我不想节外生枝。”
段钰许久才挤出一个好字。
2.
段钰是平南王的嫡长子,平南王长年镇守平阳,战功硕硕,那年皇上忽然宣平南王一家三口回京述职。
第一次见段钰,是我五岁那年,我性子张扬跋扈,在市集上与段钰争一个木雕玩偶,我追了他两条街,他站在阳光下,笑得灿烂,“阿爹果然没骗我,京城就是个有趣的地方,连姑娘家都这么跋扈,小不点,你赢得了我,我就把这玩偶给你。”
段钰比我高一个头,我哪里跑得过他,我索性席地坐着,哇哇大哭,引得路人纷纷驻足相望,指责段钰欺负我。
父亲跟平南王一同过来,两人面面相觑,拉着我们走近,让我们抱了一下,算是扯平了,当然,有长辈护着那个玩偶,段钰抢不过我了。
再见段钰,是在宫中,那日借着宫宴,皇上忽而指着嫡姐说,“平南王,这相府的嫡女,乖巧又温顺,朕做个好事,把宋华年指婚给段钰,如此美事,多好。”
父亲跟平南王都懵了,段钰八岁,嫡姐六岁,皇上这婚赐得,莫名奇妙的。
平南王跪在中央,“皇上,小儿年少顽烈,还不足以定亲,承蒙皇上厚爱,只是,这门亲事……”
皇上打断平南王的话,“丞相,段钰年少英姿,这么好的少年郎,你会嫌弃?”
父亲当然不敢说嫌弃之话,他跪在殿下,“世子年少英才,小女能与他结亲,是我们宋家的福气。”
“这就得了,平南王,人家丞相都说了,想高攀你这门亲事,你可别推了人家的一翻美意。”皇上说着,轻啖口酒,漫不经心地说,“平阳环境恶劣,又没有好的夫子,这样吧,段钰就留在宫中,与皇子们一同读书,也有个伴,将来啊,还能多与宋家姑娘往来。”
平南王咬着牙根,伏头谢恩。
皇上此举,明眼都看得出来,他要把平南王的世子留在京中,算是变相做人质了。
后来,婉夫人进府,嫡母把我禁足于梅花苑,我再也没见过段钰。
我十岁那年,小娘因为嘴谗,偷吃了嫡母那碗燕窝,被嫡母把手掌心都打烂了。
那晚小娘发高烧,我禁足于梅花苑,出不去请大夫,我第一次翻墙,想去替小娘找大夫,我趴在围墙上面,离地面太高,不敢跳下去,段钰走到墙底下,他盯着我看,“小不点,你在做什么?”
“段钰?你怎么在这里?”几年不见,段钰个子长高了,他站起来,都要抵到墙头了。
段钰举着手示意接着我下来,“你确定要下来吗?”
我咬着牙根,跳在段钰的怀里,段钰跟着我去请大夫,嫡母却不让大夫进府,她说三更半夜,不许有外男进出。
段钰站在嫡母跟前,他拱拱手,“宋夫人,宫里半夜都有太医守着,宫里的娘娘三更半夜有病,也会宣太医的,没想到,宋府的门庭,比宫里还深,那以后我们平南王府,是不是也得依足宋府的规矩,夜半不寻医,就算是以后我与贵府的姑娘结亲,也是这样?”
嫡母脸色微微扭曲,她讪然而笑,“世子误会了,不过是,府上女眷多,外男出入不方便,连妈,带着大夫去梅花苑给梅夫人看病。”
我还记得,当时我不经意回过头给段钰点头答谢时,嫡母那啐了恨的目光,呲牙裂齿的,恨不得把我撕成两半。
大家都说,段钰承蒙皇恩,留在京中,礼同皇子,是段钰的荣恩,起初我也以为,他一个王府世子,伴在皇子左右,随意进出宫中,的确是莫大的恩宠。
直到有一日,我看到段钰坐在桥头,两条腿垂在桥下,看着桥下潺潺的流水,他眼眶红红的,一个人喝着闷酒。
我走过去,与段钰并排而坐,“世子怎么在这里喝闷酒?”
“是你啊,小不点?”段钰拍着我的脑门,“宫里太闷了,我想家了,你说,我为什么就不能在爹娘身边,我上次见我爹娘,还是两年前了。”
原来,这所谓恩宠,段钰一点也不希罕,我用肩膀撞一下段钰的肩膀,“世子,你以后不开心了,就来找我玩,我一定陪你玩得尽兴。”
“当真?”段钰咽了口酒,目光浑浊,有些湿意。
我抿了抿嘴,“你是我未来的姐夫嘛,我当然要讨好你。”
段钰喉结哽一下,吃笑,“小不点,还知道讨好人了。”
我们再也没说话,片刻后,段钰像是跟我说,又像是自己言自语,“下个月初三,是我的生辰,我真想跟爹娘一起过,小不点,你这辈子,最痛恨的是什么?”
“最痛恨?”我纠起眉心,若真说有恨,我大概恨父亲见异思迁,恨他这些年对我们母女不闻不问,可是,我又恨不起来,我记得宋华年说过,百因得百果,但凡小娘当初给嫡母留一点活路,嫡母也不至于把小娘的路,堵得死死的。
分明是父亲贪图美色,见异思迁,却要两个女子替他赎罪。
段钰看着我,目光恍恍,“有些人最痛恨的,是死别,我最痛恨的,却是生离,硬生分离。”
我第一次感觉到段钰接近绝望的目光,他眼眸像一潭死水,如果他不眨眼,我真的以这,这双眼睛,是长在一个,死不瞑目的人身上的。
让人看而发怵,却又于心不忍。
我莫名心疼段钰,我说,“世子,下个月初三,我替你过生辰。”
3.
段钰十七岁的生辰日,是我给他过的,那天晚上,他第一次越墙翻进来,我吓得脸都白了,“段钰,你疯了,有大门你不走,你偏要翻墙,这让母亲瞧见,免不了一顿责骂。”
段钰不以为然,他晃着手里的酒,还有一只烤鸡,“你不是说给我过生辰吗,我等了许久,也没等着你。”
我露着歉意,“实在对不起,今日我又惹恼了母亲,母亲不准我出门。”
的确,我又惹恼了母亲,母亲说我笑而露齿,不像大家闺秀,败落宋家姑娘的名声,罚我在院子里假笑了一炷香的时间。
我的言行举止,总能让母亲挑出各种各样的毛病,她却没想过,从小梅花苑只有一个许妈妈呆在小娘身边,我身边,连个使唤的丫头都没有,我那些所谓的言行举止,能落落大方吗?
段钰咯呵呵地笑着看着我,“同是相府的姑娘,你跟你姐比起来,怎么就那么寒碜了,连自由都没有。”
我瞪着段钰,“段钰,你幸灾乐祸,是不是?”
段钰敛了笑意,目光悲怜,“哪有,我跟你啊,一个是养在金屋的蝼蚁,一个是圈在院子的乌雀,谁也没比谁好过一些,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自己笑自己罢了。”
“你一个王府世子,自比蝼蚁,让你的爹娘听到,得多伤心,皇上对你也挺好的,你看,连婚姻大事都替你办好了。”
“好是好的,就是没有自由,跟贪生的蝼蚁有什么区别。”段钰扯下一只鸡腿递给我,我拿了两个杯子来,这是我第一次喝酒,苦涩又呛喉,可是喝下去之后,却感觉身子轻轻的,很舒服。
我递给段钰一个木雕玩偶,那是五岁以前,我跟段钰争的一个将军玩偶,那个玩偶一直被我珍藏在屋子里,这个是我上个月开始,一点一点地雕刻出来的,直到昨日,才把它刻好,“给,我这个乌雀连温饱都解决不了,只能送你这么寒酸的礼物了,世子不会嫌弃吧?”
段钰拿着玩偶盯着它看,他诚然地摇头,“我八岁想要的玩偶,我还是得到了,可是,八岁那年我生辰日许下的愿望,是想要回平阳,却还是没实现。”
我又给段钰倒杯酒,“男儿志在四方,你困在你爹娘身边,多没劲。”
“你才没劲……”段钰接过我递过去的酒杯,他忽而拉着我的手,看着我磨破手指的手,“这手怎么回事?”
我把手抽回来,“没事,就是,就是不太擅长雕这玩意,把手皮都磨了。”
段钰目光炯然地看着我,他缓缓地说,“宋荒年,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恍惚,咧嘴笑着,“我这个人最怕欠别人人情了,你帮过我,我就回你一礼,再说了,你是要娶我姐的人,你将来就是我姐夫了,都是一家人,我对你做这些小事,微不足言。”
“姐夫……”段钰喃喃着,“这姐夫能不能成还不一定呢,别叫得太早了。”
那一晚,段钰借着酒意,说了很多的胡话,比如,他说嫡姐瞧不上他,他还问我,如果当初是我与他定亲,我会不会瞧不上他这个名不副实的世子。
段钰借着醉意,其实我看得出,他一点也没醉,目光空洞,“呵呵,平南王府的世子,我都快忘了平阳城是长什么模样的了,礼同皇子,那些虚礼,就是做给别人看的。”
段钰拿着那个拔刀的将军玩偶,恍恍而笑,“也就只有你才记得,我有个将军梦,我从小就说,要像父亲一样,保家卫国,死守平阳,一生终老,皇上糊涂啊,困人难困心,他怎么就想不明白,骨肉分离,是会生恨的……”
我紧紧捂住段钰的嘴,四处张望,幸好这些忤逆的话,没有旁人听到,我压着嗓子,“段钰,你活得不耐烦了,你不想活,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段钰拉开我的手,他痞笑着,“小不点,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怯了,那年你追我跑两条街,你那较劲到底的拼劲呢。”
“好汉不提少年勇。”我轻瞪一眼段钰,段钰身子往后倾倒,我重心失稳,整个人跌入他的怀里,我分明听到他怦怦的心跳声。
我倏然从段钰身上抽离起身,“天色不早了,世子快回去吧。”
段钰愣恍片刻,他起身整理衣裳,轻轻松松爬上围墙,他坐在围墙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宋荒年,你说丞相怎么就给你许了这么一个名字,荒年,荒芜年岁,你爹是不盼你好吧!”
父亲喜欢会读书的姑娘,可是小娘只认得字,读书多半是读其字,不解其义,她也就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吸引了父亲,这不,强装读书人,卖弄文墨,替我许了这么一个名儿,父亲当初是真的宠爱小娘,小娘说什么都依她,至于他盼不盼我好,我后来就没想过这个问题了。
我仰着头冲着段钰叫,“下次别再越墙过来了,你想来看我,光明正大,从正门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呢!”
段钰没有应我,他吹着口哨,从墙面上跳了下去。
后来,段钰隔三两天,就越墙进来,给我带好吃的。
我不理会段钰,他便自顾自在我院子里,跟那些花花草草说话,他说,他不想待在宫里,烦闷,在京城,只有跟我才能说上几句话,不用端着那些虚礼。
行吧,人家都把自己说得那么可怜巴巴的了,我就没下逐客令。
在段钰无数次爬墙之后,小娘拉着我明里暗里都是笑意,“荒年,你跟小娘说实话,平南王府的世子是不是看上你了,若不然,他怎么会总想着你。”
我推开小娘,“小娘,你想什么呢,段钰跟长姐有婚约的,皇上赐婚,别人的东西,我不会沾染半分的,特别是与人争夫,我不会做这样的事的。”
小娘不以为然,“荒年,女子嫁夫随夫,你下半辈过得好不好,就看你嫁的是什么样的人了,平南王府的世子妃,多好的亲事,如果世子真的对你有意,抢过来又何妨,等你真的做了世子妃,别说华年,就是夫人对你也要礼让三分,让小娘也长长脸。”
“小娘,你休再要胡说了,我对世子,坦坦荡荡,我相信他对我也只是当自家妹妹,你这些话让人听了,会给我安个不守妇道的罪名的。”
小娘轻喃,“不守妇道,也比一辈子困在这破院子好。”
我极其无语,后来,段钰再来的时候,我躲在房间,再也没搭理他,他来的次数,越渐越少,少到我觉得,他再也不会来了。
4.
一个月前,皇上突然就下了旨意,把我赐婚给太子,这从天上掉下来的好事,怎么就砸中我的头上了。
其实,我想了想,我能做太子妃,除了我是相府的姑娘,还有一个原因,因为段钰,段钰是宋家的女婿,太子娶宋家的姑娘,不就是与段钰结亲,与平南王府结亲了吗,如果不是嫡姐早与段钰定了亲,而三妹年纪尚小,这天大的好事,铁然砸不到我身上的。
我忘了父亲有多久没正眼瞧过我了,那天圣旨下来,父亲拍着我的肩膀,眉目温慈,他语重心长地说,“荒年,皇恩浩荡,以后入了东宫,要时时以太子为重,以国家社稷为重,还有,”
父亲望着憋着气的母亲,“夫人,找两个婆子,去教教荒年规矩,荒年入了东宫,咱们宋府上下一心,一荣皆荣。”
母亲勉强挤出笑意,“老爷放心,我不会让这丫头丢宋家的脸的。”
小娘春风得意,借势挽上父亲的胳膊,“老爷,荒年自小就听话,她不会丢宋家的脸的。”
“我的女儿,我自然知道。”父亲拍着小娘的手背,举手投足间,俨然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妇,天地为证,父亲已经多年没入过梅花苑,才至于我跟小娘过着食不饱腹,衣不暖体的日子,宋府不差我们那点吃穿,但是母亲是故意刻薄我与小娘,父亲也只睁只眼闭只眼。
赐婚圣旨下来那几日,我日日学着规矩,自从那日离开,段钰就再也不没有越墙而来。
父亲让人重新修葺梅花苑,那些陈年的栏栅,生绣的门窗,还有我从小在那里戏水的荷花池,也都焕然一新。
父亲偶尔也会来梅花苑留宿,我从没摸过的那些绫罗绸缎,钗饰也都往梅花苑送来。
小娘每日春风得意,晨昏定省去给母亲请安,她也能在前院悠转着,不高兴的时候,指着不懂事的婢女,有的没的通骂一遍,小娘把那小人得志表现得淋漓尽致,她似乎要告诉所有人,她已经人前显贵了。
可是,我看着这满屋的珠翠锦绸,心里空空的,我记得,我五岁那年,在宫宴上见过太子一面,他跟我抢着一块芙蓉酥,那时,我还咬了太子的手腕一口,太子为了替我瞒下来,硬是把伤口藏了起来。
太子说,宋荒年,也就只有你敢咬我了,这一口,我一定会以牙还牙的。
所以,我现在是去还牙了,可是,我一点也不高兴,我要就这么嫁给一个,我一点也不认识的人了,我这一生,就要从梅花苑,转到深宫里,同样困一辈子了吗?
小娘说,总有一天,我会对这莫大的尊荣爱而不舍的,爱而不舍,我能扛过三五年,算我赢。
5.
父亲五十大寿那日,宾客满堂,我从小怕往人多的地方挤,就一个人躲在梅花苑,而小娘却喜张扬,穿着鲜艳的红裙子,恨不得黏在父亲身边,与他一同会客。
月色朦胧,前院大概是宾客同欢,段钰却不合时宜地出现在梅花苑,自从小娘说段钰有意于我,我就刻意与他保持距离。
我挺直身子,往院子走出去,不至于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世子,你这个时候过来这里,不太合适吧,你该在那里陪着我姐的。”
“是华年叫我过来看看你的,华年说一天都没看到你。”段钰背手而立,也的确与我保持着一些距离。
我软笑,“我不过是不习惯人多的地方,不用世子来陪我,快出去吧。”
段钰往我身前微俯倾身,“宋荒年,你什么时候起,就这么害怕我?”
“我,我哪里是害怕你,孤男寡女,瓜田李下,各有婚约,世子不觉得我们应该避讳一下吗?”
段钰缓缓地点头,不知为何,他的目光与阴阴的月光融为一体,我觉得,他似乎有些与寻常不一样的悲凉,兴许是我太久没见段钰了,竟觉得,他的悲凉,惹人眼眶泛红。
翠桃端了菜过来,“二小姐,梅夫人说你不喜热闹,让奴婢给你送些吃的来。”
“难得小娘这个时候还想着我。”我喃喃着。
段钰厚颜无耻地抚着肚皮,“还别说我真饿了。”
我瞪一眼段钰,“外面有好吃好喝的,世子犯不着跟我在这里争吃。”
“别那么小气,我吃得不多,一口汤就行了。”段钰说罢,直接用大勺子勺着汤就往嘴里面送。
“像饿了十天八天一样。”我轻笑着,也端了一碗汤过来。
段钰凝着目光看着我“荒年,如果有得选择,你想不想嫁给太子。”
我不明所以,“世子,老话重谈,有意思吗,这是铁板钉钉的事,没有我愿不愿意,想不想的。”
“荒年……”段钰紧抿下嘴唇,嘴皮轻轻挪了下,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
后来的事,我就记不起来了。
我被一盘冷水从头浇醒时,我与段钰衣不遮体,春光半露,同卧一榻,而旁边是嫡姐哭得撕心裂肺,“我不活了,我不想活了,让我死了算了, 我没有脸面活下去了。”
房子外面,挤满了看热闹的宾客,这梅花苑第一次这么热闹,小娘替我遮了衣裳,暗声骂着,“臭丫头,你怎么能做这出这样的事来,就算抢,也不至于抢得这么难看,没点分寸。”
“小娘,我没有,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
父亲一个耳光结结实实地落在我脸上,火辣辣的,段钰护在我身前,“伯父,我跟荒年什么事都没发生,我们是被陷害的,对了,刚才那碗汤,那碗汤一定有问题。”
父亲推开段钰,“都这样了,还什么事也没发生,怎么样才算发生事情了, 段钰,你跟华年从小就有婚约,荒年与太子也是有婚约的,你这么做,置我们宋家于何境地,你是要我们宋家上下拿着几十条人命来替你的风流债赎罪吗?”
我扯着小娘的手,“翠桃,小娘,快去找翠桃来,我就是吃了你让她送过来的东西,就不醒人事了。”
嫡姐哭哭啼啼,梨花泪雨地走到我面前,“荒年,你就算撒谎,也要挑个好点的理由,翠桃虽是我屋里的人,可是她已经告假回乡几日了,翠桃父亲生病,还是我支的钱给她的,府里上下,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胡话来。”
我望着小娘,小娘一个劲地摇头,“荒年,小娘没有让人给你送吃的。”
嫡姐抹着泪水,哭得更伤心了,“世子,我知道你钟情于荒年,从前你就没少翻墙来看她,三更半夜,醉歌欢笑,我也忍了,就算你们从前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我想着,以后大不了,就二女共侍一夫得了,可是荒年已经有婚约了,你们当我是死人吗,在宋家做出这种丑事,我的妹妹跟我未来的夫婿做出这样的事来,全京城人都在看我的笑话了。”
段钰冷着脸,“我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别吵了,还嫌不够丢人吗?”父亲闹着,明日都跟我向皇上请罪去。
我捂紧衣裳,虚虚地颓着身子,我真够傻的,小娘从来都不会想起我饿不饿的,更不会叫嫡姐房里的人给我送吃的,我压根就没想过,那些吃食,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