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从柳村最西头那棵老榆树下取回情报返回铁匠铺时，天已经擦黑了。

此时，爷爷和二叔正在“叮叮当、叮叮当”地打铁——铁匠铺是柳河县党的地下交通站。

父亲看完情报，黑红的眼睛瞪大了惊诧，情报上写道：由于叛徒出卖，交通站和柳河县委都已暴露，你务必在凌晨前把情报送到县委，请县委的同志们马上转移。

父亲把情报仔细地藏好，对爷爷说：“爸，我要去趟县城，你和二宝马上离开村子，躲得越远越好。”

但此刻，村里村外已犬吠不止，并传来凄厉的枪声，父亲说：“不好了，敌人把村子包围了。”

爷爷说：“大宝，别着急，咱们往村北口的打谷场跑，那有通往县城的一条羊肠小道。”可是，当他们跑到村北口打谷场时，就见鬼子们已荷枪实弹地封住了村口——父亲他们机敏地钻进打谷场旁边的谷垛里藏起来，再寻找时机逃出去。

鬼子们把村民们都赶进了打谷场，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村民们的脸在火把的映照下或惶恐或惊骇或木然，只见头戴瓜皮帽的汉奸翻译官，手拿一张照片（父亲的照片）在青壮年里逐人对照，最后失望地冲村民们喊道：“你们村的铁匠铺是共党的交通站，共匪赵大宝（父亲的名字）跑了，只要你们说出他的下落，我保你们没事，否则，皇军的子弹可不是闹着玩的！”

村民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他们哪会知道，眼皮子底下的铁匠铺竟是共产党的交通站，他们更不知道老实巴交整天就知道打铁的赵大宝是共党呢——其实，在三年前父亲就是党的地下交通员了。那年的冬天，一只杨靖宇的队伍在村里休整，爷爷把父亲和二叔领到部队首长面前，非要把两个儿子都交给队伍打鬼子，首长非常欢迎，但也不理解，问：“大爷，您老为什么把两个儿子都送到队伍打鬼子呢？”爷爷眼睛潮湿了，说：“去年鬼子修炮楼，把我老伴抓去做饭，一天夜里，鬼子不但把我老伴祸害了，还用刺刀挑死了她——我把两个儿子交给你们打鬼子，为我老伴报仇啊！”父亲和二叔哭了，首长也热泪盈眶，说：“大爷，我们只能收一个，留一个好照顾您——您说，把哪个儿子送到队伍啊？”爷爷看了看父亲，说：“你是老大，你去吧！”父亲“嗯”了一声，就参加了抗联。但爷爷没有想到的是，半年后，父亲又回来了，还到处放风说：“抗联太苦了，不干了，逃回来了。”爷爷疑惑地问父亲：“你真的当了逃兵？”父亲说：“当逃兵是你的儿子吗？”爷爷又问：“那你回来干什么？”父亲神秘地说：“这是军事秘密。”爷爷没再问，他相信自己的儿子，绝不会是个逃兵。

后来，父亲的一举一动都没有逃过爷爷的眼睛，爷爷早就猜到父亲是干什么的了，只是爷俩儿心照不宣罢了。

打谷场上狼烟四起，杀气腾腾，翻译官见没人说出父亲的下落，便提高声音喊道：“皇军说了，给你们最后五分钟，再不说出赵大宝的下落，通通地枪毙！”

藏在谷垛里的父亲急得双眼冒火，自己不出去，乡亲们就要遭殃，如果出去了，救了乡亲们，可情报不赶在凌晨前送到柳河县委，县委的同志们就要被捕入狱！怎么办？

爷爷看着火烧眉毛的父亲，神色也凝重起来。爷爷突然问二叔：“二宝，你怕死不？”二叔说：“怕死就不是你儿子！”爷爷说：“好儿子！”

五分钟后，人群仍然沉默。鬼子军官拽出一个花胡子老头儿，“砰！”的一枪毙了。人群惊恐万状，乱成一团，小孩吓得“哇哇”大哭。鬼子军官“哇拉哇拉”地怪叫，翻译官鬼哭狼嚎地吼道：“皇军说，再给你们最后一分钟！”

父亲已按捺不住，欲要冲出去，被爷爷一把死死地按住，爷爷又对二叔说：“二宝，你真不怕死吗？”二叔还是那句话：“怕死就不是你儿子！”爷爷还是那句话：“好儿子！”

父亲听到鬼子的机枪一阵“哗啦啦”的响，子弹上膛了——倏然，爷爷对父亲说：“把你的任务完成好。”然后拉起二叔跑进打谷场，父亲见爷爷把二叔推给了翻译官，翻译官拿照片和二叔反复比较了一番后，附在鬼子军官耳边“哇啦哇啦”几句，鬼子军官把手一挥，二叔被鬼子们抓了，然后撤兵了。

父亲趁机向柳河县飞奔而去——凌晨前，准时把情报送到了县委李书记，李书记紧紧握住父亲的手，说：“赵大宝，太谢谢你了！你救了同志们啊！”

县委转移到了安全的地点，李书记对父亲说：“交通站和你都暴露了，你就暂时先呆在县委，以后再说怎么办。”

于是，父亲就安全地呆在了县委，但他的心并不安宁，他担心爷爷和二叔，还有乡亲们，不知他们是否还安全？

一天，李书记疑惑地对父亲说：“你们村有几个叫赵大宝的？”父亲不解地：“就我一个啊？”李书记仍然疑惑地说：“不能吧？咱们的侦察员说，鬼子在县城东门口悬挂着一个尸首，是你们村的，也叫赵大宝——你看——父亲接过白底黑字的布告，上面写道：柳村赵大宝，秘密通共，暴尸三天……

父亲看完布告，沉默了一阵，突然，悲恸地哭道：“我的好弟弟啊！”

那个人是我的二叔，是父亲的孪生弟弟。

作者简介：

意思（王喜明），在报刊发表小说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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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编兼创作基地主任: 刘云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