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是我掳来的相公,比我小五岁。
当他弱冠五年之时,我已是半老徐娘。
但他曾说,年龄不会阻碍我们的情感。
后来,他却跟同僚说:「练武的女人老得真快,那些疤痕让人恶心。」
不仅如此,他还在外包养了一个娼妓,比我年轻,比我文艺。
当我把和离书递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怒目圆睁,似要发怒,却生生憋了回去。
因为看到我腰间的青丝剑,寒光闪闪。
「练武还是有好处的,可以让人任何时候都先跟你讲道理。」
1
习武的女人耳聪目明,并不总是好事。
惊蛰那天,我在院里练剑。
看到府内管家鬼鬼祟祟,一只手护着胸前,似乎怀中藏着什么东西。
我叫他,他却恍若未闻,走得更急了。
我只得飞身过去,横剑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吓得举起双手,却从怀中掉出一个信筒。
我用宝剑挑回手中,打开一看,却是一句诗。
「月下影成双,相思寄远方。独倚朱阑望,君心似我心。」
我端详了一下尖嘴猴腮的管家,知道这封信只可能是给一个人的。
就是我的夫君,曾经的状元郎,现在的知县,司徒。
我想了一下,把信原封不动又放回信筒,并且叮嘱管家。
「你没见到我,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司徒有一间书房,从不让人出入,但今日我却摸进来了。
房间内墨味很重,光线暗淡。
我四处翻找,寻找可疑之处。
床铺底下有一木箱,打开后,都是跟刚刚类似的信件。
无非是那个女人思念着我的夫君,而我的夫君也对她十分挂念。
我握剑的手微微颤抖,几乎要脱力。
以前在战场上连续经历两场遭遇战时,才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在夫君的桌上还放着一些首饰,那是我领军在外获得战功后,圣上赏赐的。
虽然我不在意,但数目大致还有些印象。
所以我看出来,这些首饰少了许多,大抵是送人了,而且都是我喜欢的那些。
一对珍珠耳环,取自东海,圆润透光。
一条玛瑙项链,来自西域,华丽端庄。
司徒倒是省事,把我评价过的直接拿去送人,还省得自己挑选。
我继续在房间内翻找,同时尽量不留下痕迹。
终于在瓷枕内又发现了一条女人的手帕。
香气扑鼻,显然是时时佩戴的贴身之物。
而司徒将它藏在这里,估计在夜深人静时,也是睹物思人,藉以发泄相思之苦。
就在这时,我听到外面传来走路声,知道是司徒回来了。
2
我从后窗跳出,又转了一个圈来到前门。
司徒已经进去了,应该看过书信了,想必知道外面那位需要他过去了。
我好奇的是,他到底会怎么骗我?
我敲敲门,从屋内传来一阵物品倒地的声音,显然他被吓到了。
「相公?」
我在门外喊他,也是为了故意再吓一吓他。
果然,他的声音有一种惊慌时的故作镇定感觉。
「娘子,不要进来,屋内太乱,我马上出来。」
他说完话,似乎又收拾了一会,这才将门开了一条缝,人挤了出来。
「娘子,不是让你不要过来的吗?」
「这屋内墨味重,怕你闻不习惯,有事叫管家过来找我就好。」
他用身体挡住了门,我看着他那欲盖弥彰的样子,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相公,墨味重,你不也闻着难受吗?」
「不如打开门窗透透气,以后相公在这里办公,也能舒心一些。」
「娘子不必了,都是一些案卷,一旦遗失了不好。」
「我既然是知县,自当体察民情,排忧解难。」
「现在又要出去实地检查下。」
他每次用的都是这样的借口,因为知道我对这些事不感兴趣。
而且儿女私情的事,用黎民百姓来做借口,多么光明正大啊。
我没有揭穿他,而是帮他整理了一下领口、衣袖。
「那相公一切小心。」
3
司徒走后,我看着院内的合欢花,出了神。
当初就因为我喜欢,他亲自去丞相府求来的种子。
又亲自栽种、浇水、除虫,这才长成了这么一大片。
可是合欢花年年都开,人却变了心。
我想不明白,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而那个写信的女子,到底是什么身份?
刚刚在房间内看到的一切,在我脑海里不断重现。
突然,就像是一道闪电闪过。
我意识到了什么。
那条手帕,我早就见过。
手帕的主人,我也见过。
4
那是司徒刚刚上任知县的第一年。
他一反常态,违背了原先和我约好的,先稳住跟脚,再打开局面的策略,与当地乡绅发生了激烈冲突。
司徒上任的岳麓县,人员鱼龙混杂,关系盘根错节,私兵很是平常,对于官府更是缺乏敬畏。
所以,他上任之初,我们就约好,先稳住自己的阵脚,了解清楚情况之后,再进行革新。
然而我接到飞鸽传书的时候,他的府衙已经被当地一个「地头蛇」给围住了。
这个「地头蛇」叫赵三,别人都叫他赵三爷。
他从军十多年,后来受伤回乡,朝廷给了他田地和银两,足够他安稳一生。
他却并不知足,而是组织起了一群混混,成了当地有名的「地头蛇」,干的都是强买强卖,逼良为娼的勾当。
司徒正是在他强抢民女的时候,与他发生了争执。
不顾阻拦,司徒将那个女人带回了府衙,赵三爷却纠结一群人围住了大门,要他们交出人来。
听到消息后,我立刻带领一二十精兵,从军营快马赶回。
来到府衙门口,一群私兵在那叫嚷。
我没有多话,直接用枪挑死了一个出言不逊的混混。
赵三爷一行看到真的官军来了,这才放下武器,纷纷逃窜。
我来到衙门后院,见到了司徒,也见到了那个叫小蝶的女人。
她穿着一袭红裙,领口开的很低,露出半块酥胸。
得知赵三爷走后,小蝶跪下向司徒行礼感谢。
但司徒却显得不太耐烦。
「卿本佳人,不该去做皮肉生意。」
女人苦笑了下。
「家中贫困,实在没有办法。」
司徒摇了摇头,似乎是叹其不争气,但还是安排衙役送她回去。
女人三步一回头,但司徒却撇过头去不看她。
跟我一起回来的伍长说道:「将军,那女子有点像你。」
我看着她柔弱无力,风吹即倒的身姿摇头。
伍长又补了一句:「温柔版的。」
那时在她身上,我就看到了那条手帕。
绣的是荷花,红花绿叶,纯洁无暇。
5
司徒一直到傍晚才回来。
他给我带了一份豆腐皮,说是我爱吃的。
其实我从来没有说过喜欢吃这个,毕竟味道很重。
但他长期给我带,我也吃习惯了。
现在才明白,他是为了遮掩身上的脂粉味。
给了我豆腐皮后,他就钻进了书房,说是复查案卷。
但我知道,他不过是想用墨味来掩盖身上的胭脂香味。
又或者那个女人送了他什么东西,他想要尽快藏起来。
我来到偏厅,吹了一声口哨。
从屋檐之上跃下一个黑衣少女,是我的暗卫,小九。
「都看清楚了,听清楚了?」
「是。」
「那把你看到的一五一十的说出来,不要遗漏。」
小九是我派出去跟踪司徒的,我想要知道他到底去了哪?见了什么人?
小九告诉我,司徒去了城西的胭脂巷。
胭脂巷里都是一些暗娼明妓,他一个知县过去,自然是伪装了一番。
七弯八绕,他转了半天,这才敲开了一扇门。
一个年轻貌美的妇人将他拉了进去,才关上门,两人就抱在了一起。
「你和那个半老徐娘可同房了?要是同房了就别碰我。」
「别说话,我出来时间不能太长。」
「不,你先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碰她?」
「一会你就知道了。」
两个人搂搂抱抱进了房间,关上了门,拉上了帘。
之后的事,不用小九说,我也知道是什么流程。
直到傍晚,司徒才走出门,跟着马车回家。
驾车的是管家二虎,对于这件事似乎早就见怪不怪了。
「老爷,豆皮已经买过了。」
「二虎,我把你从乡下带过来当管家,你知道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知道,守口如瓶。」
管家驾驶着马车,心不在焉。
「老爷,有一件事我不太明白,可以问吗?」
「今日老爷心情好,说。」
「您和夫人相识于清贫,夫人样貌也不差,为何您还要找别的女人呢?」
司徒低下头想了想,对管家说道:
「你不知道,一个长期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女人,她的肌肤有多么粗糙,伤疤有多么触目惊心。」
「而且年纪大了,她的皮肤也没那么紧致了,看起来就更加恶心了。」
6
难怪,他已经很久没有跟我同房了。
我只当他是做了知县,每日公务繁重,太过劳累。
那时,我奉命去剿匪,一个月有二十多天不在家。
等到回家,又要忙着去汇报,根本没有心思做其他的事。
司徒在晚上更衣后,拱手抱拳问我。
「夫人,今日方便否?」
我虽然听到了,却困得睁不开眼。
回应他的只有呼噜声。
我好像听到了他的叹气声。
那几日,他都是去书房睡的觉。
其实,我很希望他能抱抱我。
即使不发生什么,这样的片刻温存,也是一种安慰。
觉得对他有些亏欠,我亲自下厨,本想解释。
没想到他却自我安慰好了,还反过来劝我。
「娘子为国操劳,不必介意此种小事。」
我一想也是,他是知县,我是将领,大家都为国为民,本应互相理解。
我们之间的感情也不需要那种事情维系。
后来,他几乎每日都去书房睡觉。
我只当他不愿打扰我休息。
今日听到他说的,觉得我身上的伤疤恶心,让我顿生寒意。
我的手颤抖着端起一杯热茶,本想饮用,却不曾想茶杯被我捏碎。
滚烫的茶水溅到手里,我却感觉不到疼痛。
倒是小九,紧张地过来给我擦拭。
7
那一晚,我看着司徒的书房。
他的身影映照在窗子上,清冷消瘦。
我一直看了一整夜,从月升到月落。
直到他睡去,留下书房黑黑的轮廓。
我在想,我们初次的相遇。
那时,我来到岭南剿匪,初为将军,意气风发。
在山匪营中,遇到了十八岁的司徒。
他是进京赶考的书生,却被山匪给劫了。
在我们剿灭这群山匪后,其他的人质都自行回家,只有司徒抓着我的衣角不放。
他说自己已经误了行程,赶不上考试了,所以请我带他去京城。
我看着面前这个衣衫褴褛,百无一用的书生,取笑道:
「你如果能跟着我两里路,我就送你去考场。」
说完,我纵马而去,而他踉踉跄跄地在后面步行。
这书生虽然体弱,但意志力倒强,走的不快,却没有停下歇息过。
他早就看不到我的背影,整个人也歪歪扭扭的,眼看着就要倒下去。
我却绕道回来,将他一把提起,拦腰放在了马背上。
回到军营后,我招来随军的大夫给他诊治,所幸没有大碍。
当晚,他留宿在了我的营帐内。
军中不留无用之人,我问他会些什么,他说是吟诗作对。
然后给我念一些酸诗。
「心弦轻拨情难抑,愿结同心共此生。」
「月华如水洗碧空,佳人独立影朦胧。」
实在酸的掉牙,书生气十足。
幸好他长得不难看,特别是梳洗之后,眉如远山,眼似秋水,有些温文尔雅的气质。
我立刻扑倒了他,盔甲可能硌人,他撇过脸去。
「请将军温柔些,我身子初愈。」
我见他这柔弱样子,觉得有趣。
待我脱掉了盔甲,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之后将我翻到身下。
疾风骤雨,比一场战事还让人疲累。
好个「身子初愈」的书生。
他是我的第一个男人。
我送他进考场之时,他曾说:
「此生非将军不娶,只爱一人,绝不纳妾。」
他考上了,也娶了我。
但他的爱终究还是变了。
我必须快刀斩乱麻,让自己从这段变质的感情中脱身。
8
「月儿,我要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