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那年，我的亲生父母从养父母那里接走了我。
养父母泣涕涟涟，哀求着让我留下。
我厉声拒绝：「我要做回曾氏集团的小公主，不想在陋巷里浪费人生。」
或许因为难堪，他们不再言语。
只有街坊邻居替他们打抱不平，骂我嫌贫爱富，说我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1
「曾家小公主家境优渥，竟然也看得上那点钱。」
「曾氏家族经营的珠宝行日进斗金，她竟然还惦记区区几千块钱的助学金，我都替她觉得丢脸。」
说话的人叫小雯，我的大学同学。
她总是喜欢和朋友在背后编排我，与我针锋相对，不过每次我都不去理会。
一如既往，我当作没听见，若无其事地从她身后走过。
不过，她今天好似抽风了一般，叫住了我，还特别愤愤不平。
「你这么有钱，还占用国家资源，关关家境不好，她很需要这笔钱，你就不能把机会让给有需要的人吗？」
她言语激烈，引得所有人都看向我，好像我做错了什么一样。
这种目光真的很令人讨厌。
「国家助学金以成绩为先，请问关关同学成绩达标了吗？」
「况且，她家庭条件不好，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家庭条件好，怎么不去资助你的好朋友？」
我一字一句地回怼她。
她目眦尽裂：「曾白白，你的眼里果然只有钱，还故作高冷，没有一点同情心，你就是个见钱眼开的拜金女！」
她的情绪已经收不住了，说着便要动手抓我头发。
我也不甘示弱，已经准备好抵挡。
电光石火之间，有人说了一句：「老师来了。」
众人纷纷安静下来，小雯也不愿在老师面前出糗，这场闹剧自然也停止了。
大家都各自回到座位上坐好。
我用目光找寻着刚才替我解围的同学，看到了角落里的人，对他小声说了句谢谢。
整堂课我都恍恍惚惚，小雯的那句骂人的话在我脑海里反复循环。
见钱眼开拜金女。
……
我不禁暗自苦笑。
她说得倒也贴切。
2
那天，在破烂巷子里，也有很多人这样指着我的鼻子骂。
说我不懂事。
说生恩不如养恩大。
说十六年的付出都喂了白眼狼。
说我见钱眼开，小小年纪就拜金。
眼见着我要跟着亲生父母走，养父母哭得泣不成声。
「乖女儿，你的生日快到了，爸爸妈妈为你准备了双层蛋糕，是你最最喜欢的芒果味。」
「哦，对了，还有我们新拍的全家福照片，你笑得多么开心啊，你是我们最亲爱的宝贝啊，我们舍不得你走。」
我只是听着，一言不发。
「乖女儿，你真的，真的不要爸爸妈妈了吗？」
他们拉着我的手，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就像小时候哄我睡觉时那般。
他们把照片放在我的手掌心，苦苦哀求我留下。
「我们该走了。」亲生父母不耐烦地催促道。
我把照片扔到地上，挣开他们的手。
「放我走吧，你们毕竟不是我的亲生父母，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去留由我自己决定。」
「你们给不了我想要的。」
「我不想再住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不想和蛇虫鼠蚁一起分享食物，不想穿着洗得变形的旧衣服，不想再过苦日子。」
自以为这些话可以刺痛他们的心，让他们放我走。
但是，他们不以为意，反倒有了希望一般，把我抱在怀里。
「如果是这些的话，爸爸妈妈都会想办法给你的。面向阳光的房子，漂亮的衣服，各式各样的美食，只要我们努力，都会有的。」
这下他们把我抱得更紧了。
「那我说，我要‘光明’呢？你们付得起吗？」我冷言道。
听完，他们的身体震颤，主动放开了我。
于是我头也不回，撇下他们，独自上了养父母的车。
3
我心里明白，说了这句话，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光明」对那个时候的我来说是最奢侈的东西。
十六岁之前，我一直是个瞎子。
我从小就视神经受损，双眼不能视物。
养父母并不是在福利院领养的我，而是在一个废弃公园捡到的。
据他们说，我被包裹在襁褓里，啼哭声不止，寒冬腊月，一个人都没有，他们看我可怜就把我带回了家。
后来也替我寻找亲生父母，但是一直都杳无音信。
他们也刚刚失去了孩子，妈妈精神恍惚，总觉得孩子还在世上，恰巧我出现了。
因此，他们觉得我是上天赐予的礼物，就收养了我。
然而，他们给我体检时发现我有先天性眼盲症。
我出现在公园的原因也不言而喻了。
我是被抛弃的。
我也问过他们，你们为什么还是选择养育我这个有缺陷的孩子。
他们说，每个孩子都是星星，亮闪闪的，是父母心中的光呀，怎么会是累赘呢。
他们这些年，一直带我四处求医，想要把我的眼睛治好，花光了所有的积蓄。
慢慢地，我们从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搬到了烂尾楼，生活质量不断下降。
家里的债务越欠越多，虽然我看不见，但是暗地里也听到邻居们说我家里被贴上了催债广告。
我知道他们总是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
每次我想放弃，和他们说停止看病的时候，他们都会温声细语地安慰我。
「白玉，相信爸爸妈妈，你的眼睛会好的。」
「我们为你取这个名字，就是因为爸爸妈妈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你是我们的珍宝。」
尽管这样，我还是知道，白玉是宝物不假，但是并不是所有的白玉都是无瑕的。
如我一般。
4
铃声响了，下课了。
这堂课我是一点都没有听进去，向同学借了笔记，然后就收拾东西回家了。
家里安排专车接送上下学。
推开门，曾氏父母都在饭桌前坐着。
他们看到我进来，示意管家布菜。
我扫了一眼今天的菜品。
每顿必不可少的糖醋里脊。
我坐下来，拿起筷子，避开这道菜，夹起西湖醋鱼，然后就吃起来，也不说话。
「青艺杯比赛快到了，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曾爸一句话打破了这个安静的氛围。
「嗯嗯，已经尽力准备了，只不过最近正赶着毕业的事儿，可能胜算不是那么大。」
我也如实回答。
他有些不高兴：「你也知道它意味着什么，对我们多么重要。你一定要竭尽全力，毕业的事情可以放一放。先好好准备比赛吧，一定要赢得首奖！」
他语气很是强硬，不留余地。
周围空气开始凝结成冰，而我俩的关系也剑拔弩张。
这时曾妈开始缓和气氛：「白白，不要置气，就当偿了我们的心愿吧！」
她不停地叫着「白白」。
我瞬时泄了气，向曾爸服软。
不是因为曾妈的声音多么温柔和顺。
而是我真的不想听她一直叫这个名字。
我讨厌它。
［白白］，并不是阮白玉的乳名。
它是我姐姐的名字。
我的姐姐叫［曾白白］。
她最喜欢吃糖醋里脊了。
所以每顿饭都有。
但是她再也无法吃了。
因为早在三年前，她已经去世了。
5
我听过她的声音，甜美可爱。
我触摸过她的双手，温暖柔软。
唯独没有见过她的真容，因为那时的我是个瞎子。
而我来曾家不是认祖归宗的，也是为了她。
那天下午，我放学回家，亲生父母就在养父母家里等着我了。
他们说想要和我单独谈谈。
说了一大堆，我知道了他们来的目的。
因为他们的女儿生病了，需要我来救。
这时的我才知道，我竟然还有一个双胞胎姐姐。
真是讽刺，怎么，瞎子的命就不是命了？
正当我拒绝的时候，他们说可以帮我爸妈还清债务，这个时候我动心了。
原来我还可以替他们做一些事情，这样也是极好的。
我不能让爸妈知道，怕他们伤心。
所以我只能狠心跟着他们回去了。
说实话，刚到曾家的时候，我很不适应，想着姐姐会不会像电视剧里一样仗着宠爱欺负我，事实证明，我想多了。
她真的很完美，完美到让人嫉妒。
父母疼爱，家庭幸福，锦衣玉食，性格开朗，她什么都有。
不仅如此，她对我掏心掏肺，让我根本恨不起来。
连着很多天，她都在旁边陪着我，陪着我适应这个陌生的环境。
所以为她牺牲自己的健康，心甘情愿。
那天，我们拉着对方的手一同进了手术室，互相打气。
一切看起来都在朝向好的方向发展……
6
「白玉，我要走了，你能替我照顾我们的爸爸妈妈吗？」
「你要去哪里，他们不是我的爸爸妈妈，我有自己的爸爸妈妈，手术之后我就要回去了。」
她也不说话，只是哭着看着我，慢慢地消失在我眼前。
原来这一切都是梦。
我在医院里醒来，恢复了意识。
但是我明显感觉眼睛上覆盖了一层布，正想着把它拿掉的时候，这时候有人说话了。
「不要动，你的眼睛还没完全好。」
说话人的声音清冷，但又很有力量，猜测年纪和我差不多大。
我问他是谁，他也不回答，只是在我旁边坐着，还帮我倒了一杯水。
我心想可能是这里的医护人员吧。
我被接回了曾家休养。
几天以后，我的眼睛彻底好了，我看到了这个世界，清清楚楚。
我还看到了心心念念的姐姐。
不过是在遗照上。
……
当时的我如遭雷击，她去世了，没有被救活。
造化弄人，本来我的价值是来救她，到最后，我反而成为那个被救的人。
曾氏父母说是姐姐把眼睛捐给了我，她还留给了我一封信。
我拆开信，里面的内容和梦里一样。
她真的走了，把我留在这个世上，还给了我一个并不可能的任务。
她让我留在曾家，做曾氏父母的女儿，成为曾白白。
以自己的眼睛为交换。
从那以后，我失去了阮白玉的人生。
我也明白，欠了债，终究是要还的。
7
我知道曾氏父母根本不喜欢我，他们只是为了姐姐信里的心愿而已。
他们把我从特殊学校接回来，请了家庭教师教了我一年，让我适应普通人的学习生活。
之后，他们又送我进了贵族学校。
我的一切学习计划都是按照曾白白来的。
然而，我不是曾白白。
曾白白是绘画高手，可我十六岁之前连颜色都没见过。
这对我来说实在是折磨。
为了达成他们的要求，无数个日日夜夜都在画室不停地练习，一刻也不曾懈怠。
指尖结了茧子，手腕得了肌鞘炎。
每当我无数次萌生了放弃想法的时候，我的这双眼睛时刻在提醒我，我不配。
终于，我凭借自己的努力，考上了贵青大学，最好的艺术学校。
升学宴上，曾氏父母的亲戚纷纷前来祝贺。
「小闺女真厉害，不愧是双胞胎，不仅绘画天赋一样，连模样都和白白一样！」
亲戚说着宽慰的话。
可是曾氏父母脸上没有一丝波动，只是搪塞道：「一点也不像，她是她，白白是白白。」
是啊，肯定不像，要不然当初他们又怎么会选择抛弃我呢？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8
不知为何，这几天我的眼睛有点疼，可能是画画熬的。
如果姐姐还在，她肯定轻而易举就能获得首奖，然后享受大家的赞誉。
她生来就是众星拱月，而我只是云底的泥土罢了。
手机提示音响了。
我打开一看，原来是学校论坛炸了，我找到热搜榜。
#曾白白助学金内幕#
#富家大小姐霸凌#
我没想到小雯他们依旧还在记恨我，在论坛上煽动网友攻击我。
我看了看评论，口诛笔伐，全是诋毁我的，他们还真是有毛病，有这功夫，还不如好好学习，精进自己的画工，而不是在这里当键盘侠。
我把手机关机，然后就休息了。
第二天早上，她们把我堵在画室门口，不让我进去。
「你家里这么有钱，还来学校画室干什么？」
「不好意思，这里你不能进去。」
「你去学校天台吧，那里有画具。」
就这样，我被他们赶到了天台。
天台真是个好地方，风儿轻悄悄，像妈妈的手抚摸着我的肌肤，暖乎乎的。
几年不见，他们应该过得挺好的吧。
曾氏父母答应我，每个月会资助他们一笔钱。
这也是支撑我留在曾家的另一个原因。
为了我的养父母，我的爸爸妈妈。
想到这里，我的内心有了一丝甜。
我转过身来，把背紧靠在围栏上，张开双臂，想着那天没有吃上的双层蛋糕，想着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场面。
我好像要与空气融为一体了，想顺着风轻轻坠落。
这时候有人攥紧了我的右手，把我扯到他的怀里。
「曾大小姐，不是吧，单单因为她们的几句话，就想不开了？」
9
他胸膛温热的气息包裹着我，是我从来没有感受过的。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双臂堪堪下垂，不知该往哪里放。
「曾小姐家大业大，怎么还会被欺负成这样？」
他在我耳边戏谑。
曾白白是不会被欺负的，她有曾家撑腰，可是我不是她，我是个冒牌货。
当然这一切他也不知道，也没有知道的必要。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下次救人之前，要先问问别人的意图，我刚才只是单纯地在享受和风罢了。」
「还有，我凭着成绩获得的助学金，并不是靠着曾家这座大山。我的价值是由自己创造的，和别人没有关系，他们更没有资格指责我。」
「而我更没必要为他们的偏见买单。」
我恢复了理智，从他的怀里出来。
我这才看清他的全貌。
原来是他？
上次在教室帮我的那个男生。
他戴着鸭舌帽，阳光透过，睫毛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眼眸，让人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过了几秒，他抬起头来正视着我。
「说得真好，我都被你感动了。」
他掏出手机，不知道给谁发了消息，然后让我看学校论坛。
我翻了翻，泼我脏水的帖子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我刚才说的那一段话。
并附上#曾白白名副其实白富美#的话题。
「不用谢，我只是看不惯他们这么欺负人而已。」
我有点蒙，明明萍水相逢，连朋友都算不上，他究竟想做什么？
就在我苦苦冥想，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他朝我笑了笑：「曾小姐你好，我叫隋圃，很高兴认识你。」
隋圃，这个名字我依稀觉得在哪里听到过。
10
他不就是那个同学口中叱咤风云的隋家二公子吗？
我之前听别人八卦过一些关于他的事情。
十七岁的时候出国留学，今年才回来。
没人清楚他回来的原因。
有说继承家业的，有说为了初恋，有说过够了国外生活的。
总而言之，众说纷纭。
学校的艺术设施都是他家投资的，这也是他能到这个学校借读的原因。
别人都说他为人非常低调，从来不在大众面前露面，也不炫耀自己的家底。
我有些恍惚，不过他接下来的话把我拉回了现实。
「曾小姐，学校里的画室你是待不下去了，有没有兴趣去我的私人画室看看？」
嗯？什么意思？
这是在向我邀约吗？
我不知道他的话有几分真假，所以拒绝了他的邀请。
「不用了，谢谢，毕竟我们也不熟悉。」
这样的人不应该出现在我的世界里，敬而远之才是正确的选择。
一个小雯就让我处在风口浪尖，如果再牵扯到他，我怕是永远都不得安宁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他听到我拒绝了他，也没有生气。
「曾小姐，你这话就有点伤人了，我一番好意看来无人接受，感觉有点伤心，没有回还的余地了吗？」
「谢谢你的好意。」
我依然保持原来的态度。
「没关系，山水有相逢，我相信我们还会再见的，或许就在明天，后天，未来的某一天？谁知道呢，后会有期。」
我猜不透他的意思。
这人真难缠！
11
风波终于平息，我回归到我的生活之中，为青艺杯比赛做准备，而隋圃也消失在我视线内。
比赛当天。
评委席坐着的都是艺术界的泰山北斗，德高望重，让人不寒而栗，我也瞬间紧张起来，开始投入比赛。
我感觉时间过得飞快，但最终也在规定时间创作完成。
我自以为画得还可以，应该有希望入围。
评委们在进行商讨打分。
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首奖作品公布。
出人意料的是我落选了。
我的作品《捐》只获得了第二名，以一分之差败给了第一名《白玉》。
场下一片沸腾。
我刚才沉迷于创作，并没有注意到参赛人员。
所以我很是好奇，第一名究竟是谁。
于是看了看《白玉》的署名。
隋圃。
文章转载自老福特，文章《以眼睛为交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