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哥哥是双生仿生人。
一次任务结束,他叛逃了。
从此以后我多了一项任务,见到他就地处决。
然而他意外救了我一命。
所以我决定下次见面再处决他。
由于任务失败,我的记忆芯片被格式化。
面容与我几分相似的男人站在我面前。
任务目标,已锁定。
1
“芯片已回收,任务完成。”
我轻触面前投影的光屏,向“父亲”汇报任务结果。
代云黑在不远处,处理回收的芯片。
我们是“父亲”所创造的仿生人,隶属于他的公司。
与市面上流通的大部分功能型仿生人不同,我和哥哥是全能型。
尽管存在个体差异性,但我们都是父亲最得意、最具心血的作品。
我们日常的任务就是替父亲回收公司失控的产品。
近日仿生人之间流传起一种程序病毒,靠接触传播。
感染该病毒的仿生人会从中央网络断开联系,脱离公司监控。
仿生人存在的意义本是为人类服务,代替低等劳动力。
然而失控的仿生人却会危及人类生命。
这违反了公司产出产品的准则。
我断开通讯,向代云黑走去。
他从失控者身上收回芯片,放置在存储仓里站起身。
我低头,视线在地面上逡巡一圈。
方才战斗时地上溅得到处都是赤红的血,此时已经被他收拾干净。
仿生血液模拟人类血液制造,公司技术先进,连我的扫描仪也分辨不出区别。
确认现场无误,我说道,“走吧。”
代云黑没跟上我的脚步。
我回头看他,却见他后退一步。
我们站在八十层楼顶,他身后即是万丈高空。
这个高度,足够损毁他的机体。
然而不等我出声提醒,代云黑再度退后,直直落了下去。
我两步上前,站在楼顶边缘试图抓住他。
却有一列空中电轨呼啸而过,稳稳当当接住了他。
代云黑站在车顶,遥遥对我挥了挥胳膊,手上还抓着那个存储仓。
“妹妹,回头再见!”他喊道。
我面无表情地重新打开通讯频道,向父亲汇报:代云黑已携任务成果叛逃。
2
代云黑和我见过的仿生人都不一样。
包括我在内。
他的情感模块很完善,几乎能够完全拟真人类的反应。
同样是任务成功,我按部就班地和父亲汇报进度,他则会愉快地问我晚上吃点什么来庆祝。
仿生人不依靠进食维持能源,这是他的个人爱好。
他还会违背父亲的指令。
父亲说这次回收任务要三天内完成,他就懒懒散散地和父亲打商量。
最后期限变成了一周。
代云黑通常负责任务流程策划与前后接应,他的逻辑模块版本迭代优于我。
而我负责行动中的主要战斗,我的武装比他高出好几个级别。
我们的任务理论上应该很高效,但拜他懈怠的态度所赐,实际完成效率很低。
我认为这不符合一个优秀的仿生人应竭尽所能为创造者服务的理念。
但父亲对他意外地包容。
所以我以为这次任务叛逃,父亲只会叮嘱我将他带回。
没想到父亲向我下达指令,将其作为任务目标,遇到便就地处决。
——代云黑存在已被病毒感染的可能性。父亲是这样对我解释的。
其实无需他对我解释什么。
完成创造者的指令是我存在的价值。
这次没有代云黑策划流程,任务方案是由父亲敲定,然后直接对我开放权限的。
但他好像传输错文件了。
尽管传输后过了不到一分钟,他就撤回文件,但我还是接收到了那份文件内容。
是一张照片,通过人脸分析初步判定拍摄于至少二十年前。
其上是年轻时候的父亲,与一个女人。
违和的地方是,女人与我拥有相似度高于百分之九十九的面容。
然而我的记忆模块当中没有任何关于这张照片的信息。
父亲没有作出过多解释,重新向我发来了任务方案。
我接收文件,任务地点是在一处仿生人回收站。
抵达目的地之时,我见到了代云黑。
只是不止他一人。
3
代云黑穿着一身黑色制服站在回收站监控房门前,身后有两个跟他穿着相同制服的人。
他们面前是一群形似流浪汉的人。
这群人衣衫褴褛,面目看上去像饿极了随时会撕咬猎物的狼。
他们无一例外都改装了义体。
科技发展到今日,人们已经能够通过改装机械身体部件来延长寿命。
仿生义体造价昂贵,但有时候能够成为救命稻草。
因此不断有底层民众倾家荡产,只为换得一线生机。
这些人显然就在这一行列。
我站在不会被他们察觉的距离,调高音频接收器的接收频率,监听他们说话。
“特殊调查局不应该多管闲事,我们只是为了求生而来。”为首的流浪汉说道。
代云黑摇摇头,“这个回收站已经被调查局接手,停止回收废弃义体了,你们没有必要冒着被警察抓起来的风险抢劫一个垃圾站。”
“垃圾站?”流浪汉有些癫狂地笑起来,“你所认为的垃圾站,是我们活下去唯一的办法!”
他大手一挥,指向身后。
“我的这些兄弟们,还有他们的家人,他们的义体已经濒临报废。
如果再不更换,他们的命会像垃圾一样被这个世界丢弃,剩下来的只有一堆被卖废品的破铜烂铁!”
他身后的人们面露疲态,就在他们说话的空档,有人手臂上的螺丝掉在地上,骨碌碌地滚到代云黑脚边。
流浪汉见状道,“看见了吗?识相点就让开,不然我们不介意再背几条人命!”
这个定义不太准确,我暗想。
代云黑不是人,杀了他法律上不会构成杀人罪,但后面那两个就不确定了。
他身后的两人之一走上前,“指挥官已经跟你们解释过了,收容在这里的废弃义体大多已经感染病毒,你们如果更换上的话,也许会导致身体产生新的疾病。”
另一人接话,“是啊,而且法律规定义体改造有上限,不能超过身体的百分之七十。你们……大多数人都濒临这个数值了吧?”
为首的流浪汉还欲说话,他身后却有个男人扑了上去。
“那又怎么样?我得活着!我要活着!”
他将代云黑旁边的人抓出一脸血,身穿制服的人惊叫着向后退。
场面由此失控,流浪汉们纷纷上前加入混战。
我闪身过去挡在代云黑面前,一拳将一个面目狰狞的人打翻在地。
“……楚山?”代云黑有些意外地叫我的名字。
我转身,面无表情地一巴掌扇飞另一个人。
代云黑已经整理好了表情,挂上他惯常那副笑盈盈的脸。
“怎么来找哥哥啦?想我了?”
我从腰间掏出手枪瞄准他,一步一步靠近。
“执行任务。”我说道,“如果有别人对你动手,我无法保证完整回收芯片。”
“好无情的妹妹,”代云黑夸张地叹气,“哥哥心里疼呀……”
说话间我的枪口已经抵上他胸膛,我抬起眼。
“还有什么要说的话吗?”
“还会问哥哥遗言,不算特别无情。”代云黑说道。
我将要扣下扳机,身后忽然爆发出一阵强磁场。
手臂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仅仅一瞬,代云黑就从我手上夺过枪,举起扣动扳机。
4
子弹擦着我的头发射出,洞穿了身后人的义体手臂。
我稳住身体回头,见到最先开始动手的那名流浪男子。
他一手拿着枚强磁共振仪器,另一个手臂是义体,其上的刀刃险些将我贯穿。
随着代云黑的那一枪,刀刃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那枚共振仪还在嗡嗡作响,他同伴们的义体都或多或少得到了增强。
也得到了同等程度的失控。
砰的一声。
代云黑开了第二枪,直接将仪器击落。
仪器掉在地上,发出残破的电流声,然后停止运作。
磁场的影响消失,我得以活动身体。
再回头去看代云黑时,他狡黠地眨了眨眼,“这得谢谢哥哥吧?”
我注意到,他几乎没有受到磁场的影响。
我活动了一下手腕,“代码运行要求我遵循公平守则,这次先留你一命,下次见面时我会取走。”
“真是我的好妹妹。”代云黑伸手来摸我的头发,被我蹙眉躲开。
“枪还给我。”
代云黑将那支枪别回自己腰间,看了看周围混乱的场面。
“先帮哥哥解决一下这些人吧?”
与他一起的两名同行人已经被成群的流浪汉压在地上。
经过磁场影响,许多人的义体呈现出失控的状态,在主人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榨取他们的生机。
我皱眉,“这些人被机械影响太严重了,你想怎么办,把他们都杀了?”
代云黑解开袖口扣子,将袖子一层一层向上折叠。
折好以后他捏着从袖间摸出的小刀,动手了。
他极快地握住一人安装的义体右臂,将之反折到身后去,用小刀切断那人肩胛的电路,义体失去了能源便停止运作。
代云黑抬起头看向我,“劳烦妹妹帮帮忙,尽量活捉这些人吧。”
我没说话,只是顺手敲断了一个人失控的义体左腿。
代云黑笑得很愉快。
等全部劫回收站的人被搞定的时候,监控室门前看起来也像废品站了。
到处是仿生残肢和零件,夹杂着或真或假的血液。
代云黑蹲着检查同行人的伤势,他的身边倒着拿共振仪的男人。
男人仰躺着望天,身体已经虚弱到无法行动,但他在喃喃自语。
我只要稍稍凝神就能听清他的低语。
“不能……我不能死,我老婆还在等我拿回去义体……我不能……”
代云黑包扎伤口的手顿了一下,很快处理好以后他去看了那个男人。
他站起身,从监控室中拿出一管透明营养液,强硬地掰开男人的嘴喂了下去。
然后他说,“别担心,好好回去待着,过两天会有一批新的义体送到你们基地。”
我捕捉到重点,“这些人是干什么的?不是当街纠集的地痞流氓吗?”
“正式的名字是反抗军,”代云黑说道。
“但你也看见了,不管他们想反抗什么,现在都只是一群吃不饱穿不暖,随时可能会死去的流浪汉。”
男人被迫喝下营养液后似乎恢复了一些力气,但他明显不相信代云黑的话。
他看着代云黑的目光充斥着名为绝望的情绪,那是我所解析不了的。
我俯下身去问他,“你们反抗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