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重生而来,改变了我们母女的命运。
却没想到阴差阳错,母亲竟然嫁给了忠勇伯,而上辈子他就是我名义上的公公。
随着母亲嫁进忠勇伯府的第三天,继兄裴远拦住了我的去路。
庑廊下,十六岁的少年长身玉立,着一身青竹衣袍,一张俊逸脸庞,清冷肃穆。
看见这张脸,我就想到上辈子做他妾室的那些年。
裴远冷情,却唯独迷恋我,每每宿在我房里时,都要将我折腾半宿。
我着实有些怕他,低垂着目光怯怯道:“兄长……有事?”
“你的?”
裴远的目光扫过我的发顶,旋即右手伸出,掌心向下。
一个粉色的络子突然出现在我眼前,络子上还吊着一块鱼形美玉。
胖胖的锦鲤红白相间,正是我到伯府后不慎遗失的玉佩。
“多谢兄长。”
我微微一怔,眸中闪过惊喜,旋即伸手去拿。
裴远便顺势将玉佩搁在了我的手中,指尖却无意识地擦过我的掌心。
肌肤相触,我的身体有些颤栗。
有道声音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咕咕咕……”
我脸色一变,有些尴尬地捂住肚子,
裴远面无表情地看我一眼,“……跟我来。”
少年的声音低沉却悦耳,像极了微风吹动竹林的沙沙响。
我抬头看时,裴远已经转身,宽肩窄腰,长腿笔直,修长挺拔的身影如昂扬的松柏。
也许是做了他五年的妾室,对曾经那位忠勇伯世子,我总是言听计从。
理智告诉我不该去,可脚步已经不由自主地迈开。
等反应过来,我真想狠狠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七拐八弯之后,裴远将我带到了厨房。
不是饭点,厨房里只有一个厨娘守着,裴远在厨房里走了一圈,出来时手里端着个白瓷托盘。
我抬眼望去,盘里盛着桂花糕、白糖糕,还有酥酥脆脆的散子。
我顿时觉得肚子更饿了,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过来吃。”
裴远一撩衣袍坐在廊下的台阶上,双腿随意往前一撑,动作潇洒中却又透着矜贵。
我没骨气地坐了过去,拿过糕点便吃了起来。
十三岁的我长得白白胖胖,脸蛋还有些婴儿肥。
但是我喜吃,经不得饿,伯府的餐食都是定量,母亲想让我瘦一些,所以总是不让我吃饱。
午后我饿得睡不着,这才爬起来想找吃的,却没想到被裴远给拦个正着。
我一边吃点心,一边留意着裴远的动静。
见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抬头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静默得就跟个空气人似的。
我便也没再管他,继续我的美食。
忠勇伯是我的继父,他膝下有一子两女,如今我随母出嫁,便占了伯府三小姐的名头。
两个姐姐对我还算亲切,但是裴远生就一副冷肃脸孔,生人勿近。
与我上辈子知道的他没两样,只是从前我是他的小妾,而如今,我是他的继妹。
2
母亲与忠勇伯新婚燕尔,如胶似漆,不过月余就传出喜讯。
我还有些懵,直到裴老夫人目光慈爱地对我招手,“昭昭,过来。”
我生来是个小透明,母亲没多重视我。
以至于我养成了懦弱胆小的性子,在伯府里总像个鹌鹑似的。
“昭昭这性子怎也不像你,得让嬷嬷调教。”
裴老夫人拉着我的手,目光却是转向了母亲。
母亲花容月貌,国色天香,若非如此,二嫁带着拖油瓶的她,如何还能做得了伯夫人。
对于母亲的手腕,我是信服的。
此刻,裴老夫人这一说,母亲便也顺势点头,“老夫人说得对,昭昭的规矩确实要学,月月和芳芳我瞧着就挺好。”
裴老夫人与母亲又在说些什么,门帘一动,却是裴远的身形晃了进来。
我感觉到室内的空气仿佛都冷了几分,手指紧紧攥着衣摆,忍不住往老夫人身后躲。
裴远淡淡地扫了我一眼,然后恭敬地向裴老夫人与母亲行礼。
裴月与裴芳围着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他们才是真正的兄妹,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足足学了一个月的规矩,我才与两个姐姐出门参加国公府的赏花宴。
裴远站在马车旁,穿着一身墨蓝色的锦袍,冷峻而矜贵。
我看他一眼便垂下了视线,提着裙摆小心地步上马车。
也许是心不在焉,我脚上一崴,险些摔倒。
“小心!”
裴远扶了我一把,他掌心的温度隔着薄薄的衣衫,烫得我心里发慌。
那无数个日夜耳鬓厮磨的画面,骤然闯入我的脑海。
我脸颊一红,忙不迭地甩开他,逃也似地钻进马车。
却不知裴远看着我的背影微微蹙眉,眸中划过一抹深思。
母亲是县令的遗孀,在寺庙进香时偶遇忠勇伯,遂被他娶回了府。
这其中种种引人遐想,所以我的身份尴尬,在一众贵女中并不讨喜。
在宴会上待了一会儿,我便去湖边透气。
湖面上碧波粼粼,偶有微风拂过,便卷起一片涟漪。
我瞧见不远处似乎有个少年驻足,然后,他一头栽进了湖里。
那一瞬间,我瞪大了眼。
反应过来之际,便想跳湖里救人,却不想手腕猛地被人攥住。
“想死?”
裴远斥责的声音,冷得像是二月里初融的冰雪,我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冷颤。
话音一落,他墨蓝色的身影已“扑通”入水,朝着那个挣扎的少年游去。
我连忙喊了国公府里的下人。
等着裴远将那少年捞起来时,有眼尖的侍女惊叫道:“……是五公子!”
所有人都围了上去。
我依稀瞧了一眼,那少年唇红齿白,端得是精致无双的好样貌。
裴远趁势退到一旁,虽然全身都湿透了,可他站在那里的身影依然挺拔如玉,丝毫不显狼狈。
我想想还是递了张帕子过去,“兄长……你擦擦水。”
“不用。”
裴远看我一眼,随即拉了我就走,直接拐进了一间厢房。
我愣愣地看着在屏风后更衣的他,脸颊烧得火烫。
3
花鸟屏风后,隐约透出他刚健却不失肌理的胸膛,湿衣包裹在身上,更有一种难言的诱惑。
我赶忙转过身去,“我……先出去了。”
“等等。”
裴远却唤住了我,他已经脱去了湿衣,迈步绕出屏风。
我不敢看他,低垂着目光,随着他的靠近,心尖却在发颤。
便听他低沉的嗓音在我头顶响起,“国公府的那些事你别掺和,今日那位五公子等的也不是你。”
我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不自觉地抬头看他。
他白皙的肌肤骤然映入眼帘,我怔愣了一瞬。
脑中闪过的都是亲热时,我在他胸膛和背后留下的指甲印。
激情高昂时,甚至还划出过道道血痕。
曾经的画面在脑海中徘徊不去,我只觉得四肢有些发软,忙闭眼不去看他。
裴远却理解成我的矜持,沉默半晌道:“……你性子单纯,恐被人算计。”
我闭着眼连连点头。
管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听他的就是。
等回到伯府,我才听裴月与裴芳谈起今日之事。
国公府五公子楚煜天生体弱,今日不慎落水,不远处的端华郡主原本想要派人去救,却没想到裴远的动作更快。
而在我喊人之后,端华郡主便先行离去。
我脑中电光火石一般闪过,顿时明白了今日裴远话中的意思。
原来楚煜落水不是偶然,他在给端华郡主下套呢。
后面的谈话中,我又了解到楚煜的身世,他姨娘亡故,在国公府处境艰难,说不定就想搭上端华郡主这股东风,扶摇直上。
可偏偏我与裴远坏了他的好事。
转出裴老夫人的院子,迎面而来的正是裴远。
我显见得没再躲他,一双大眼扑闪扑闪,“兄长,楚煜……他会不会记恨你?”
裴远的唇角似乎微微勾了勾,又仿佛没有。
我眨眼时,他又恢复了那副冷肃的表情,薄唇微启,“庶子而已,不足为惧。”
我心想,可不能小瞧了楚煜。
他虽是庶子,却殊颜丽色。
关键是这样的人还懂得运用自己的优势,就怕他朝得势,反过来报复咱们。
虽然咱们救人本也没错,但我胆子小得很,这辈子只想安稳度日。
“怕什么,有我在。”
裴远伸手,似乎想要揉揉我的额发,又似乎觉得这样不恰当。
那伸出的手便僵在了半空中。
我清咳一声,退后一步对他福身道:“那妹妹先回去了。”
裴远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又背在身后,对我点头道:“去吧。”
母亲怀着身孕没去国公府赴宴,听说今日之事,便将我叫到跟前来吩咐,“世家贵族规矩多,不掺和也对,今后跟着你两个姐姐,别再惹事。”
我连忙点头,又关切了一阵。
等着忠勇伯回府后,看着他们俩人一阵腻歪,我便起身告辞。
没过多久,便听说楚煜和户部尚书严大人女儿定亲的消息。
虽然严小姐的身份比端华郡主是差了不只一星半点,但也绝对是高门大户。
能与一个庶子定亲,可见楚煜是使了什么手段,让严小姐迷上了他。
裴月与裴芳说起这事时也就是一笔带过。
我更感兴趣的却是秋围,因为伯府也在随行之列。
4
上辈子我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母亲意外去世后,我被舅舅卖到了青楼,是裴远将我捞出火坑。
实话实说,他对我确实是有知遇之恩。
之后困在后宅里,我也一心一意做他的小妾。
直到裴远与他的表妹惠宁乡君定亲,直到惠宁乡君将一把匕首捅进我的小腹。
坐在颠簸的马车中,我伸手抚向小腹,上辈子的痛似乎还历历在目。
我胸口有些气闷,撩帘向外看了一眼。
裴远正骑马走在一旁,他身姿笔挺,皎皎如芝兰玉树。
这样的气度风姿,也无外乎眼高于顶的惠宁乡君非他不嫁。
许是留意到我的视线,裴远微微侧身,目光便与我相撞。
我面色一僵,正想要说什么缓和气氛。
裴远则若有所思地看我一眼,“……昭昭可是饿了?”
身后传来一声“噗嗤”笑意,裴芳已是揽着我的肩膀道:“哥哥,车里准备了点心呢,饿不着昭昭。”
说罢还伸手捏了捏我胖乎乎的小脸。
我一脸尴尬,忙放下了车帘,隔绝了裴远的探视。
等着到了栖凤山,安营扎寨,我便与裴芳出去溜达。
裴月喜静,这次没有跟着出来,在府里陪着母亲。
裴芳想要骑马,我也是蠢蠢欲动。
前几天裴远都忙着打猎,根本没空搭理我们。
等着他空闲下来,倒真为我们选了两匹好马。
看着裴芳无师自通一般,在马场里都跑了两圈,我很是羡慕。
裴远对着我伸手,“过来,我教你。”
我有些怕,裴远便也跨上马来,坐在我身后。
我全身立马绷紧。
离得近了,还能闻到他身上的青竹幽香,像上辈子每晚都缠绕在我鼻尖的味道。
“腿别夹得太紧。”
裴远手中的马鞭敲在我腿上,我惊了一下,却下意识地收得更紧了些。
马儿小跑起来,颠啊颠的,我与裴远的身体自然有意无意地摩擦。
他呼出的热气喷在我脖颈上,让我紧张地一个劲儿往前挪。
突然,马儿仿佛吃痛一般,双蹄一扬拔足狂奔。
因为惯性,我猛地向后倒去,直直地撞进了裴远的怀里。
抬头便碰到了他的下颌,疼得我眼泪都包在眼眶里。
可更危险的却是眼前的情景。
“吁!”
裴远拉扯着缰绳,可马儿根本不听他的。
“坐稳!”
裴远的骑术再高,可架不住马儿直挺挺地往栅栏上撞。
我惊恐地瞪大了眼,脑中闪过马毁人亡的惨状。
我紧紧地揪着裴远的衣襟,恨不得将整个人都埋进他胸膛。
却没想到腰间一紧,裴远已是搂着我纵身一跃,稳稳落地。
我转过头去看,马儿却已经控制不住地撞上了栅栏,鲜血迸射。
马儿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嘶鸣,倒地不起。
我心有余悸地看向裴远,他的脸色十分凝重。
再低头看向我的时候,却缓和了不少。
他轻轻拍着我的肩膀,安抚道:“没事,昭昭别怕。”
5
事后经裴远查验,才知道今日马儿全部都换了马掌。
而我骑的那匹马儿,马掌里不知道怎么的嵌了颗钉子。
原本还不觉得有什么,可马儿跑久了,钉子扎进肉里,它吃痛之下自然就会发狂。
“看来是场意外。”
裴芳抚了抚胸口,“昭昭胆子小,这几天也别骑马了,咱们就在四处逛逛。”
我与裴远对视一眼,显然谁都不觉得这是场意外。
但他隐讳地对着我点了点头,我便也虚应了裴芳一声,“就听二姐的。”
这几天裴芳都陪着我在四处闲逛。
不能骑马,我们便摘了些山珍野味。
好在秋日里天不算凉,裴芳性子跳脱,看到一汪溪水便脱了鞋袜下河捉鱼。
我站在岸边等着。
林间传来一阵响动,我转身一看,楚煜一身白袍映入眼帘。
少年白皙的脸庞犹如玉雕,身姿消瘦,盈盈若仙。
微风拂过,他就如那朵摇曳在山巅的白花。
只是这朵花是带刺的。
我微微一惊,楚煜看向我的眼神分明闪动着莫明的冷光,让人全身发寒。
“咦,是那病秧子。”
裴芳远远瞧见了楚煜,却并不慌张。
只将自己躲在了石块之后,并没有露出那一双踩水的赤足。
楚煜站了一会儿,忽得便转身离去。
我顿时松了口气。
这位国公府的五公子,虽然气质文弱身形消瘦,可从他为自己盘算筹谋,就绝对不是泛泛之辈。
“他这人……怎么看着有点吓人。”
裴芳上岸后微微皱眉,她虽然有些大大咧咧,但人并不傻。
我连忙点头应是,“二姐姐,咱们今后看见他远着些。”
回去后我便把这事说给裴远听。
说来有些奇怪,母亲意外地嫁入伯府后,我原本是想要躲着裴远,河水不犯井水。
但如今发现问题,特别是感觉到危险临近时,我最先想到的还是裴远。
就下意识地觉得,他一定能够保护我。
这种潜意识的行为,是上辈子我在做他妾室那些年形成的。
虽然最后他也没能保住我的命,但到底也不能全怪他。
裴远听后沉默半晌,目光忽地转向了我。
帐中的火光闪烁了一下,我也没来由的心中一跳。
忽明忽暗的光线中,裴远原本冷峻的脸庞似乎镀了层暖色。
他扫了我一眼后,才斟酌地开口,“我也没想到楚煜竟然在随行之列,若真是他所为,我必不会轻饶。”
没过两天,我便听说楚煜因服用了采来的山珍,以至于上吐下泄,整个人瘦脱了形。
御医也去看了,只诊断出个食物中毒,还好没有伤及肺腑,但楚煜身子本就虚,经此折腾,怕是要躺上好一阵子。
我捂着唇偷笑,再看向裴远时眸子更是晶晶亮亮。
虽然他还是那张冷峻,且不苟言笑的脸。
但我就觉得这事是他做的,做好事不留名嘛。
裴芳与我唠嗑时也松了口气,“虽然那位五公子看着没什么,但被他瞧一眼,就像是被毒蛇盯上似的,我全身都起鸡皮疙瘩。”
“谁说不是呢?”
我认同地点了点头。
“不过我听说,那位漠北来的萨米尔公主还常去看他呢。”
裴芳又在我耳边悄声道:“长得好看,就是讨人喜欢。”
我若有所思,对这位萨米尔公主我并不认识,但她所在的真颜部与咱们倒是打了好几仗,如今送来公主,也不知是为求和还是别有所图。
之后楚煜那里还算平静,没有再生什么意外。
我与裴芳随着裴远去山里打了两回猎。
裴远猎了火红的狐狸,准备给裴老夫人和母亲做两个围脖。
又猎了一窝野兔,毛色有些斑驳,可以给我们姐妹做手筒。
我还让裴远给我射了只山鸡,那漂亮的翎羽我要用来插瓶。
余下的杂毛做成键子,冬日里咱们可以踢键子玩。
6
秋围之后,我与裴远的关系倒是改善了不少。
再不是瞧见他就躲着,或者压根不搭理。
母亲乐见其成,裴老夫人的眼里也多了些笑容,直道:“自家兄妹就该这样,昭昭去了回狩猎,胆子大了不少。”
我羞涩地低头,“是兄长与二姐姐照顾我。”
裴芳在一旁挤眉弄眼,幸好我事先叮嘱过她,别将马儿发狂的事情说出来,不然长辈们又得担心。
只是在临近年关之时。
裕阳县主带着女儿惠宁乡君回京,特意来拜会裴老夫人。
我在瞧见惠宁乡君时,脸色骤然一变。
明明看着是张玉雪可爱的娇娇脸,可我脑中闪过的,却是她持着匕首在我腹中搅动时,那眉眼中的阴狠。
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脚步向后跌退。
“怎么了?”
裴远正踏进房中,适时地扶了我一把。
他浓眉微蹙,待瞧见我骤然间煞白的脸色,便突然将我抱起,一阵风似地转身出了门。
留下屋内一阵女眷面面相觑。
窝在他怀里,我全身仍然止不住地打颤。
裴远的眸中闪过一抹焦灼,“可是冻着了?”
“……不。”
我紧紧闭着眼,怕裴远会瞧见我眸中刻骨的恨意。
双手缩在袖中,可指甲已经深深抠进了掌心。
母亲不一会儿便闻声而来,大夫紧随其后。
检查一阵后也看不出所以然来,便开了些静心安神的方子,顺便调理脾胃。
屋里围了满满当当的人,连空气中都透着灼热。
裴芳与裴月焦急地站在一旁。
身后不远处是肃立的裴远。
我的目光扫过,便瞧见惠宁乡君在他身旁低眉浅笑,软糯糯地唤着“表哥”。
明明是打着看我的幌子,此刻连正主都没问上一句,却只顾与裴远说话。
我低垂着目光,心中只余冷笑。
惠宁县主借故住在了伯府。
我与裴远的关系却亦加疏远,临到二月里前方战报,他要远征乌达前,我只再见过他一面。
还是在裴老夫人给他张罗的践行宴上。
惠宁乡君就坐在他身旁,原本高傲的少女眸中盈满了羞涩,间或扫向裴远的目光都是情谊。
我只垂眸扒着眼前的米饭。
裴芳将一只鸡腿夹到了我碗里,“昭昭最近都瘦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我。
我瞧见了惠宁乡君眼中的嫌弃和鄙夷,裴远的目光也扫了过来,只是清冷中夹杂着一抹关切。
我只觉得心里苦涩。
好像又在不知不觉中对他动了心,明明知道他最终娶的人只会是惠宁乡君。
如今我算不算作茧自缚?
饭后我在园子里漫无目地闲逛。
不知何时,前方的廊道里立着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
是裴远。
眼泪不争气地滑落,又被我飞快地抹了去。
裴远快步上前,将手中的食盒递了过来,“先前见你没怎么吃,让厨房做了一碗阳春面,趁热吃。”
我看他一眼,这次却没有去接。
只退后一步道:“多谢兄长,母亲说过女子应戒口腹之欲,我不吃了。”
说罢转身就走。
裴远却唤住了我,“昭昭……”
那唇齿间呢喃的韵味,就像每次他在床笫之间的声音。
明明还是一张清冷如玉的脸庞,唤我名字的嗓音却拖着长长的尾调。
我觉得全身有些发软,忍不住撑住了一旁的廊柱。
便听裴远继续道:“此行归期未定,昭昭没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我闭了闭眼,掩住了眸中那一抹眷恋,嗓音平静,“唯愿兄长此行皆安,得胜归来!”
7
裴远跟随忠勇伯一同出征,他们裴家的男儿,生来就属于战场。
裴远离开的日子,我还是按部就班,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惠宁乡君也随着裕阳县主离去,只约好等下次裴远归来时,她们再入京。
只是看着惠宁乡君满眼期待,不难想见,下次她再入京,或许就是与裴远商定亲事。
年后还发生了一件事,楚煜竟然退了与严小姐的亲事,竟然做了萨米尔的驸马,跟着她回了真颜部。
我心里有些诧异,楚煜这人深谋远虑,机关算尽,如今竟然会放弃京城的权势荣华而远走漠北,他到底在盘算些什么?
可还不等我想明白这其中的蹊跷,母亲三月里便发作了,顺利诞下了一个白胖小子,取名裴勤。
只是这次母亲伤了根基,今后再难有孕。
不过伯府本也不缺继承人,这孩子对裴家来说只是锦上添花。
但却是我唯一的弟弟,看着他软糯的小脸,我心中的郁结也慢慢消散。
毕竟与惠宁乡君的仇怨是在上辈子,裴远是因,才会结出果。
但如今我与裴远只是兄妹,有了弟弟之后,这层关系只会更加牢固。
我也只想嫁个普通人,安安心心地过日子。
春去秋来,一年过去了。
裴月已经出嫁,裴芳也定了亲事。
只是裴远父子依然还在边关,乌达战事反复,各有输赢。
但若是没有裴远父子镇守,他们很可能又会卷土重来。
这样的情况下,裴远父子只能轮番回京。
这一次回京的是忠勇伯。
母亲生产的时候他就不在,骤然见到一个白白胖胖,已经会走路的小子。
即使已近不惑之年,忠勇伯亦红了眼眶。
母亲扑进了忠勇伯的怀里,看着他们深情相拥,我抱着弟弟默默地退了出去。
头顶是蓝天白云,微风拂面,我深切地感受到,这辈子已经不同。
至少母亲没有意外去世,我也没有被卖入青楼,还多了个弟弟。
我再不会去做裴远的妾,也再不会枉死。
我及笄那日,听说裴远打了胜仗,直取乌达皇庭,将老可汗的头颅斩下。
这样的丰功伟绩,就连忠勇伯都有所不及。
看着手中的战报,忠勇伯激动不已,“算算日子,辰彦这几日就该班师回朝。”
“世子英武,咱们终于可以一家团聚了。”
母亲握住了忠勇伯的手,俩人相视一笑。
我的心却有些忽上忽下。
与裴远有一年多未见,他回朝,也就意味着惠宁乡君又要进京。
我紧紧攥住了手中的钗环,直到掌心勒出一道红印。
8
四月的天,乍暖还凉。
我却觉得周身都弥漫了一层冷意。
月色寒凉,我坐在亭中久久不动,荷香怕我着凉,回屋去拿斗篷。
身后突然投来一道阴影,我感觉到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猛地回身,便见到了裴远。
夜色下,他长身而立,身形似乎比离开时魁梧了不少。
一身还未卸去的银甲,看起来风尘仆仆。
“兄长。”
我惊讶地唤出声,人也站了起来。
十五岁的我,早已经抽条,穿着一身海棠红的妆花褙子,身下一条粉红长裙,亭亭玉立。
脸蛋早已经没有了婴儿肥,连胸脯也像吹了气似的,变得鼓鼓的。
面容清丽却又透着妩媚,少女的风姿尽显。
裴远看着我眸中难掩惊讶,似有火苗从那双黑眸中蹿过,看得我心惊肉跳,只能干巴巴地说道:“父亲说,兄长应该还要过几日才回府,你……”
我看了眼裴远,他看向我的目光灼热,我只觉是双腿有些发软。
便听他嗓音带着几分喑哑道:“今日你及笄……”
说罢,裴远从怀中掏出一个木匣递了过来,“送你的。”
“谢谢!”
我慌忙接过,指尖与他碰到一处,登时如被火烫了般猛地收回,眼神也紧张地四处乱扫,“……今日太晚了,兄长早些歇息,我也回去了。”
说完,我就想越过裴远离开凉亭。
却不料忙中出错,不慎踩到了裙摆。
天旋地转之间,我只感觉到一股大力拉住了我,紧接着腰间一紧,我重重向后跌去。
身后是泥土混合着沙石,这片园子今日翻了土,要种上新的花草,所以光秃秃的,没有承重的草坪。
我以为迎接我的会是一场重摔。
却不想裴远的手肘先我一步落地,他的手掌撑住了我的后脑勺。
腰间的那只大手紧紧将我搂住,那灼烫的热度,即使隔着衣衫,都清晰地传到了我的皮肤上。
我忍不住一阵颤栗。
再抬头时,便望见了裴远那双深邃的眼眸。
有他用手给我垫着,我没受伤,便挣扎着想要起身。
“别动!”
裴远突然闷哼一声,我也感觉到被什么硬邦邦的东西抵住。
顿时脸色一白,再不敢乱动。
裴远的勇悍我是见识过的,那是足以驰骋沙场的猛将。
即使如今的他比那时年轻了许多,还未经人事,可我丝毫不敢撩拨,只能强笑道:“兄长……你的玉佩硌着我了……”
说罢便伸手去推他。
裴远似乎有些不自地在轻咳两声,便顺势而起,又将我拉了起来,眼神关切地上下扫视,“昭昭可有受伤?”
“没有。”
我赶忙摇头,却眼尖地瞧见他手背上有一片血污,我紧紧攥着木匣,低垂目光道:“我……先回去了。”
这次裴远没有再拦,侧身让出路来。
只是我走出老远,都感觉到身后有一道视线紧紧相随,灼热而又炙烈。
9
裴远才没回京多久,惠宁乡君母女便闻风而至。
想来她们也知道裴远大胜的消息,早便收拾行装启程。
“姨母大喜。”
裕阳县主喜上眉梢,亲亲热热地拉住了裴老夫人的手。
这次裴远立了功,连升三级,如今是五品的步军副尉。
而我记得,上辈子裴远纳为我妾时,已经是三品的护军参领,前途不可限量。
惠宁乡君一脸娇羞地窝在裕阳县主的怀里。
裴老夫人打发了我们几个小辈花厅玩耍,她们则在议论裴远。
十八岁的少年郎正是意气风发,若是再定下一门荣耀的婚事,那无疑是锦上添花。
我把弟弟抱在怀里逗弄,听到惠宁乡君与裴芳说悄悄话。
看得出来裴芳也不是很喜欢惠宁乡君,只是碍于表亲的面子,不得不虚应几句。
我坐得有些无聊,索性抱着弟弟出了屋子。
屋外阳光正好,秋千架子微微晃动。
鸟雀停在枝头叽叽喳喳,葡萄架下投下一片阴影。
弟弟跌跌撞撞地去扑蝴蝶,小胳膊小腿的看着极是有趣。
我追在他身后,冷不防他一下崴了脚。
我惊呼出声,却不想有人长臂一伸,便稳稳地将弟弟给捞在了怀里。
一身墨绿色长袍的裴远正背光而立,他面如冠玉,容色清冷,只是在目光投向弟弟时,多了几分好奇与打量。
我神色略微复杂地看了裴远一眼,忙上前道:“勤哥儿,这是兄长,你唤一声哥哥。”
说罢便要伸手去抱弟弟。
裴远却不给我,伸手点在弟弟白白胖胖的脸上,忽又看我,眸中划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勤哥儿像你。”
哪里就像我了?
我叉腰瞪他,“我早就瘦了,兄长莫要打趣。”
裴远带着弟弟在院子里玩,看得出弟弟很喜欢他。
一会要求骑在裴远的肩膀上举高高,一会儿又要坐秋千。
裴远竟然都陪他玩,没有一丝不耐。
日影西斜,我坐在一旁看着他们,很清楚地意识到,这俩人就是血脉相连的兄弟。
而我,也是裴远的妹妹。
所以这辈子就这样吧,也没什么遗憾的。
每个人都应该重新启航。
只是晚些时候弟弟睡着后,我陪着母亲去给忠勇伯送汤水,却听到书房里发出剧烈的争吵。
我与母亲对视一眼,眸中都有些惊诧,不由缓了步伐。
又听到一阵瓷器落地的碎响,然后是裴远低沉喑哑的嗓音,“父亲,我不会娶乡君,我只要昭昭……”
我猛地一惊,只觉得整颗心都被人给撅住了。
而后听到忠勇伯怒骂道:“逆子,那是你的妹妹!”
接着便是重重一踹。
我只觉得脑中一片嗡鸣声响起,连什么时候被母亲拉回屋都不知。
10
母亲满目凝重地看着我,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你与世子到底怎么回事?”
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我与裴远怎么回事,我们压根什么事都没有。
可裴远对我……他怎么会?
母亲见我懵懵懂懂,一脸不知情事的滋味,终是缓和了脸色,伸手将我一缕乌发挽到耳后,又语重心长地劝我,“昭昭,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你们都是不可能的。”
话到这里,母亲眼神变得坚决,“原本还想再留你两年,如今怕是留不得了……母亲会尽快为你定一桩亲事。”
“……都听母亲的。”
我低垂着目光,怔怔点头。
因为意外听到了裴远的心思,我心里也有些乱,一边想着自己难道还是躲不开从前的命运,一边又接连做着上辈子的恶梦。
这几日我憔悴了不少,更是躲在房里不肯出门。
但惠宁乡君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风声,还是气势汹汹地找上了门。
裴芳在她身后追着,拉都拉不动。
“小贱人,你给我出来!”
惠宁乡君嘴不留德,她原本就看不上随母改嫁的我,就连裕阳县主对我母亲眼底都是轻视,这些我都知道。
但如今惠宁乡君这样辱骂我,还是在我自己的家里,这股怒火我压抑不住。
我猛地抬头看她,新仇旧恨交织在一起,眸中是彻骨的恨,“乡君在别人家里发什么疯,礼仪规矩都不顾了吗?!”
也许平日的我低眉顺眼惯了,惠宁乡君便觉得我好欺负。
此刻我突然发作,她很是震惊。
但回过神后,惠宁乡君便猛地拔出头顶的金钗,向我扑来,“我要划花你这张狐媚子脸,叫你勾引表哥,和你娘一样不知廉耻!”
我也不知道哪里生起了勇气,与惠宁乡君扭打在了一起。
挠脸、扯头发,她那只金钗在我胳膊上划了一道血痕。
很痛,但却不及那把曾经搅动在我腹中的匕首。
我发了狠地将惠宁乡君压在地上,谁也劝不住。
惠宁乡君不停挣扎,瞅准机会,张嘴咬在我的手上。
我吃痛地往回收,她的金钗便刺向了我的面门。
我脸色一变,眸中闪过一抹惊惧。
然而下一刻,金钗被人给一把握住。
我和惠宁乡君都呆住了。
直到金钗上滴落的血迹,滴滴答答地落在我的裙摆上。
我才骤然回过神来,看着裴远沉郁得仿佛要滴出水来的黑眸,我有些心虚,却又梗着脖子不肯退后,“是她先来找我麻烦的,还要划花我的脸!”
“呸,就是你不要脸,你勾引我表哥,让表哥不肯娶我!”
惠宁乡君这时却是耍起了泼,双手双脚又蹬又踢。
裴远趁机一把拉起了我,将我护在身后,远离了惠宁乡君。
裴芳在一旁早就看得目瞪口呆,此刻只愣愣地看向裴远和我,“你们……”
“没有的事。”
看着裴芳眼中的震惊和猜疑,我赶忙否认,“兄长就是兄长,我怎么可能会嫁自己的哥哥。”
话音一落,我感觉到挡在跟前的身影微微一僵。
裴远没有回头,只是背影更显萧索,他唇瓣紧抿,对着惠宁乡君躬身道:“多谢乡君抬爱,裴某才疏学浅,并非良配,还望乡君另觅佳偶!”
说完这话,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只留下哭得更伤心的惠宁乡君,以及怔怔发呆的我。
11
裴远将要再次出征,临别前他来见我。
看着站在书桌旁随意翻看着字帖的他,我的心有些乱。
踌躇良久才唤了一声,“……兄长。”
“你这字……倒与我的有几分相似。”
裴远抬头看我一眼,我顿时脸色绯红。
脑中骤然回想起上辈子他握着我的手,一笔一划教我练字的场景。
可不就是照着他的模子练出来的,这辈子竟然也没有改过来。
裴远绕过桌案,向我走来。
我却往后退了一步。
“昭昭怕我?”
裴远沉下了脸色。
我有些不敢去看他的眼,只是目光胡乱一扫,道:“兄长明日又要出征,好生歇息吧。”
裴远没有说话,看着我半晌后,才沉声问道:“你对我……当真没有一点男女之情?”
“兄长胡说什么?!”
我赶忙捂住了耳朵,眼神躲闪,一颗心却砰砰乱跳,“我们是兄妹,岂能坏了伦常?”
“好,我知道了。”
裴远话音苦涩,衣袍摆动间他已经跨出门槛,又微微停驻,“昭昭,愿你长喜乐,多安宁,岁无忧。”
直到裴远的背影消失不见,我才惊觉湿意爬了满脸。
裴远为了我拒了惠宁乡君的亲事,这一点其实我很意外。
可就算我还喜欢他又如何,这一辈子我们都只会是兄妹。
裴远出征,亲事也没谈成,惠宁乡君自然跟着裕阳县主走了。
只是她们母女离去时,看向我的眼神都透着恶毒与怨恨。
我只当未见,端端正正地站在母亲身边。
裴老夫人看我的目光充满了无奈,最终只是长长一叹,缓缓摇头。
裴远再次披挂出征,只是这次忠勇伯没再陪着。
乌达新可汗即位一波三折,有人不服挑起内乱,皇帝便派裴远率兵协助。
好不容易收服的乌达,总要将这臣属之位给坐稳了。
裴远在外斡旋打仗,这头母亲却给我张罗着亲事。
只是挑来选去,竟然没有一个我能中意的。
母亲也沉了脸色,“莫非你还念着辰彦?”
我心头一惊,不敢去看她的眼。
正在这时,忠勇伯急匆匆而来,手中握着一份军报。
他目光扫过母亲,又精准地望向了我,“辰彦重伤,昭昭,你随我去看他。”
忠勇伯的脸色焦灼而凝重,我能明白他作为一个父亲的心。
母亲拉住了我,那望向我的眼神,明明白白地写着“别去”。
可我不得不去,若是裴远真的伤重不治,会成为我终生的遗憾。
12
我们一路急赶,等着到了边城已是深秋。
裴远的屋里已经燃起了地龙,他身上还盖着厚厚的棉被。
“辰彦在阻止五王之乱时,为了护住新可汗,中了一箭,大夫说好歹箭是从背上扎进去的,虽近心口,但却命悬一线。”
忠勇伯站在一旁红了眼眶,裴远原是他值得骄傲的儿子,可如今……
“怎么会这样?”
看着裴远消瘦苍白的脸庞,我泪如雨下。
“是楚煜!”
忠勇伯眸色黯沉,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乌达的内乱就是受他挑唆,没想到他还在辰彦背后放冷箭,虽然最后被辰彦给杀了,但却难消我心头之怒!我已经向陛下请旨,不日领兵踏平真颜部!”
竟然是楚煜!
我满脸震惊,脑中闪过那绝美少年苍白的脸庞,以及他那双总是带着阴戾的双眸,我只觉得不寒而栗。
裴芳说得没错,楚煜就是一条蛰伏的毒蛇,谁招惹了他,都势必会被报复回来。
“那他这么做,就不怕连累国公府?”
我心有余悸,楚煜真是个疯子,虽然如今已经伏法,却仍然让人背脊发凉。
“他姨娘就死在国公府,如今做出这样的事情,自然不怕牵连,或许他还巴不得国公府的人都死绝了。”
忠勇伯冷哼一声,“若我是楚国公,生出这样的逆子,早早就应该把他给掐死!”
“父亲息怒。”
此刻我的心有些乱,只能先温言安抚忠勇伯。
“可怜辰彦,竟然遭了小人毒手!”
忠勇伯很是心痛,忽地,他转头深深看了我一眼,复又对裴远道:“辰彦,若是你能醒来,父亲便答应你一件事,任何事都行!”
忠勇伯的话音有些哽咽,我却听得心惊肉跳。
这任何事里,是不是也包括我?
还好屋里没有其他人,我转头望向忠勇伯,他也定定地看着我。
“昭昭,你便是辰彦的命,若是他能醒过来,你愿意嫁给他吗?”
忠勇伯对我向来照顾有佳,即使我只是继女,可在伯府也没有人敢轻视。
我知道这里面有忠勇伯对我的重视,下人们才不敢阳奉阴违。
“……可我们是兄妹。”
我有些踌躇,实际上内心早已经动摇,。
在赶来的路上,我对自己说,只要裴远活着,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放心,我来安排……只是要将你从裴家除名,再归宗出阁。”
忠勇伯显然已经预想好了一切。
但我没有即刻点头答应。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独自守在裴远的床头。
他已经昏睡了一个月,全身瘦得都只剩下皮包骨头,以往的俊容荡然无存。
若是惠宁乡君看到此刻的他,只怕会以为是一只恶鬼。
我突然有些想笑。
但笑容未起,泪水却又接连滚落。
我握住裴远瘦骨嶙峋的手,轻声呢喃,“你最会欺负我了,可又对我最好。”
“我原本是怕你的,可如今又不怕你了。”
“因为我知道你会护着我,即使伤我的人是惠宁乡君,你也会毫不犹豫地挡在我跟前,对吗?”
裴远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但动作太过细微,我根本没有察觉。
直到他如游魂一般的声音响起,“谁……欺负……你了?”
那沙哑的音调,犹如破败的风箱,几乎说一句话便喘了好几次粗气。
我被这声音惊地猛然抬头,便望进了裴远一双幽深的瞳眸中。
“你醒了,真的醒了!”
我扑进了裴远的怀里,抱着他又哭又笑。
他虚弱地抬起手臂,将我搂住,唇角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昭昭……嫁我……可好……”
我退开几步,看着裴远期待的目光中燃起星火点点,我终于缓缓点头。
仿佛有个声音尘埃落定,我听见自己说,“好,我嫁给你,明媒正娶,八抬大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