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的女孩是聋哑人。
而我是身上背了十几条人命的杀人犯。
她很缺钱,一天打三份工。
两个月后,她的银行卡汇入了三十万酬金。
而我手上的镣铐,是她亲手为我戴上。
1.
街角的按摩店门前停着一辆警车。
周围站着一圈看热闹的人。
我看向警察,轻轻笑了笑:“能让她给我戴吗,毕竟是她检举我的。”
闻言,警察询问一旁的女孩:“你和嫌疑人是什么关系?”
女孩没说话,神情呆滞。
我说:“她是聋哑人。”
她听不见,也不能开口说话。
所以,她不知道我在那通电话里都说了些什么。
我拿着手铐,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比着手语。
而后,女孩动作迟缓的为我戴上了手铐。
坐上警车,我直视前方,无视了窗外那道视线。
警察问:“你刚刚比的手语是什么意思?”
我低垂着眼:“没什么意思。”
审讯室里。
我坐在椅子上,对面是两个身穿警服的警察。
年长一些的负责审问,年轻一些的主要负责记录。
他开门见山的问我:“你逃了快四个月,这次怎么被人检举了?”
我不以为然:“可能是运气差吧,谁知道呢。”
他继续问道:“为什么要杀人?”
我看了看冷冰冰的审讯室,漫不经心的回道:“你们还没查到?”
年轻的警察语气激动:“端正你的态度,你身上可是背负了十几条人命!”
我打了个哈欠。
他们见我不打算配合,把我关进了看守所。
看守所关押了不少人。
喊冤的声音此起彼伏,我却睡得格外安稳。
从决定成为罪犯的那一刻起,我就没了回头路。
隔壁房间关的是个中年男人,他自顾自的说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本来是想给她一个教训,谁知道她要还手,等我回过神来,她已经倒在血泊中了。”
说完,他突然语调升高:“如果她给我钱,我也不会杀人!”
我狠狠踹了一脚门。
“别为自己的罪行找借口。”
男人一脸怒容的看着我:“你有什么资格来批判我?”
也对。
他身上是一条人命。
而我身上是十几条人命。
可我一点都不后悔。
一周后,警察再次找上我。
我戴着手铐走进审讯室,对面却没有一个人。
大概过了两分钟。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我循着声音看过去,梁筝朝我走了过来。
她递给我一个苹果,比着手语。
她说:“吃了苹果,平平安安。”
我没有接,而是问她:“你妹妹的病好点了吗?”
她刚准备比划,身后年长的警察出言打断了她的动作。
“你们在说什么?”
我摊了摊手:“我在骂她真可恨,居然偷偷检举我。”
年轻的警察嗤笑道:“陈览,你真是社会的败类!”
败类吗?
和我还挺配。
年长的警察姓王,我猜测他应该审讯经验丰富。
很快,手语师来了。
王警官的视线在我和梁筝之间巡视。
半晌,他问梁筝:“你和嫌疑人是什么关系?”
梁筝会读唇语,但读得有点慢。
她比了比手势。
一旁的手语师说:“她说他们两个不认识。”
王警官不信:“不认识你为什么要给他带苹果?”
梁筝顿了顿,接着比划。
手语师说:“因为她觉得过意不去。”
年轻的警察插话道:“你不用觉得过意不去,你这是为民除害,值得嘉奖。”
梁筝走后,王警官说:“你喜欢那个女孩,对吗?”
我沉默着不回答。
“你杀的那十几个人里,其中就有她的家人。”
2.
听到这,年轻的警察气得猛拍桌子。
“陈览,你这个恶魔!”
“小吴,别这么激动。”王警官一副淡然的模样:“我们要问出他的杀人动机。”
他们注定要失望了。
因为我什么都不会说。
最后,王警官以梁筝为诱饵,想让我产生动摇。
我岔开话题:“你以为我是真的喜欢她?我不过看她是个残疾人,觉得有趣罢了。”
吴警官骂骂咧咧道:“陈览,被你这样的人喜欢,简直就是噩梦!”
我怔了怔。
不是的。
梁筝不会这样想。
这个世界上,只有她会接纳我。
一场大火烧伤了我的脸,弯弯曲曲的疤痕遍布在我的脸上,格外丑陋。
每个人看见我,都会下意识的躲开。
于是,我低着头,将自己藏了起来。
遇见梁筝那天,我打算去死。
东躲西藏,精神高度紧绷,和人打交道都像走在随时会坍塌的冰面上。
我累了。
反正这条命也不该活着。
我走向街角那条幽暗的小巷,巷尾堆满垃圾。
一个没人会停留的地方。
明天一早,发现我尸体的人会是来清理垃圾的环卫工人。
他应该会先大叫,然后慌忙报警。
拿出口袋里的小刀,我对着手腕准备用力。
身后的声响却吸引了我的注意。
我转过身,看见一个女孩站在巷口。
她穿着淡蓝色的衣服,路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照在她身上。
她比划着双手,神色有些焦急。
不知为何,我收起了刀。
我自学过手语。
她在说:“你不要站在那里,那里太黑了。”
明明路灯的光一点都不亮。
偏偏照在她身上那么刺眼,让我不敢再看。
如她所愿。
我来到了一个灯火通明的地方。
老板热情的招待道:“你想点几号技师?”
我看了眼名单,指着四号。
老板为难道:“她是兼职,半个小时后才到。”
“那就等她到。”
我坐在大厅,百无聊赖的观察店内。
“欢迎光临”的声音响起。
女孩不停的用手语说着抱歉,说因为一些事晚到了十分钟。
老板语速有些慢:“你应该向那位客人道歉,他等了你四十分钟。”
我和女孩对上视线。
她打着手势:“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晚到的。”
我用手语回道:“没关系。”
她没认出我。
也许是那天太黑,也许是我只露出了眼睛。
按摩需要脱掉上衣。
我的后背和胸膛也有烧伤的痕迹。
这一刻,我在心里恶劣的想,要是她看见了,会是什么反应呢?
估计会被吓到,然后手忙脚乱的跑出去。
但她没有。
她像是没看见,按照流程给我按摩。
我莫名感到生气。
按摩到一半,我示意停下。
她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比划。
“对不起,是我力道太重了吗?”
我穿衣服的手一顿。
片刻,我的嘴角轻轻牵起:“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心软得很。
3.
这句话我说得很快,很小声。
大面积的烧伤让我和从前的容貌大相径庭。
唯一没变的,大概只有声音。
可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人每天会听到各种各样的声音。
能记住的,少之又少。
我穿好衣服,比了比手势。
“你按得很好,只是我不太习惯。”
她松了一口气,笑了笑,左边脸颊凹进去了一小块。
是酒窝。
她比划道:“谢谢你,谢谢你点我。”
走出按摩店。
我望向头顶的晴朗天。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想死的念头并没有打消。
我只是在找一个时机。
按摩店对面的房子空了一间,我住了进去。
行李只有一个背包,倒也方便。
从卧室的窗户往外看,能看见按摩店的大门。
女孩每次都是匆匆忙忙的进店。
她似乎很忙,但也过得很充实。
晚上,我看着女孩走出店门。
正当我准备离开窗口,去拿茶几上的安眠药时,我看见她身后跟着两个男人。
直觉告诉我这两个人来者不善。
我飞快下楼,看见女孩被他们堵在巷口。
“她是个聋哑人,不用担心她会喊出声,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长得挺漂亮,可惜是个残疾人,今天让咱哥俩爽爽,留你一条小命。”
“别说,这触感还不错,看这反应应该还是个雏吧。”
女孩开始剧烈的挣扎。
我捡起地上的空酒瓶就砸了上去。
“艹,哪里来的瘪三,敢偷袭老子?”
他们松开女孩,对着我挥舞拳头。
我发了狠的打。
可在对上女孩害怕的眼神时,我松了力道。
两个男人落荒而逃。
我不怕他们会报警。
这是来自同类的味道,他们也是亡命之徒。
我的手被砸碎的酒瓶划了几道口。
鲜红的血顺着手掉落在地上,像突如其来的雨。
女孩的眼眶含着泪,她的衣领被扯烂了,露出了白皙的锁骨。
我移开视线,将衣服脱下来,披在了她的身上。
做完这一切,我打算离开,她却突然拉住我的手。
我不解的看向她。
她比划道:“你的手受伤了,要处理才行。”
我应该拒绝她,可我没有。
女孩的家很小,布置得却很用心。
刚进门,一个小孩就冲了过来。
“姐姐,你今天回来得好晚啊,我都快睡着啦。”
女孩抱着她进了卧室。
我站在客厅,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不一会,女孩手里拿着纱布和酒精走了过来。
整个过程很安静。
直到她让我摘下口罩。
我拒绝了:“脸上的不用管。”
她很固执:“不能不管,你会很疼。”
我犹豫了,但在她的坚持下,我妥协了。
庆幸的是,我一半的脸被烧毁了。
她的动作很轻,像被一片羽毛抚过。
涂完药,我没戴上口罩。
我装作不经意的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用双手比划。
我用内心的声音比划。
比划的名字,和我心里默念的名字重合。
“梁筝。”
好久不见。
4.
我成了按摩店的常客。
一进门,老板就轻车熟路的给我倒了杯茶:“小梁等会就到。”
我点了点头。
想死的念头被暂时搁置。
我想帮助梁筝。
就像从前她向我伸出援助之手那样。
梁筝匆匆赶来,她放下斜挎包,示意我先进去。
我并没有关上门。
门外,店里的员工打趣梁筝。
“小梁,这位客人只点你,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
“别了吧,我看他戴着口罩,露出的地方有疤痕,说不定长得很可怕。”
“话是这么说,但有个伴也挺好,小梁一个人带着生病的妹妹也很辛苦。”
我不知道梁筝是怎么回答她们的。
也不想知道。
只是这次按摩,梁筝问了一个问题。
她问:“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
我怕梁筝想起我。
又怕梁筝想不起我。
但最怕她想起我,又装作不认识我。
这次,我依旧选择搪塞。
“我们只是员工和顾客的关系,你越界了。”
她眸光暗淡了一瞬,比划道:“我只是想知道帮助了我的人的名字。”
表情那么恳切。
我笑了笑,伸出手比划:“陈览。”
面对她,我的毅力已经消耗殆尽。
世界上同名同姓的那么多,陈览这个名字也不例外。
只是这个陈览面容更丑陋。
比划完,我的心开始剧烈跳动,像在经历一场蹦极。
梁筝笑得露出牙齿,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比划的手上。
“你的名字很好听。”
明明她没有说话,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可我就是觉得她要是会说话,声音会和她比划的手语一样好听。
我试探性的问道:“难道你身边有和我同名同姓的人?”
她想了想:“有,但距离我上次看见他已经过去了两年,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
看。
那场大火足以烧掉两年前的我。
我整个人都轻松了,轻松到掩埋了那一丝失望。
回到空荡荡的房间。
躺在床上,我的记忆开始飘散。
我爸叫陈伟,和他的名字相反,他不伟岸,还很暴躁。
在我之前,已经有三个姐姐病死。
我的出生只让他高兴了一会。
因为我的妈妈无时无刻不在挑战他的底线。
争吵声,酒瓶的破碎声。
我躲在衣柜,按照妈妈的叮嘱,捂住了耳朵,但我只听话了一分钟。
“许钰,老子看你生了儿子才解开了你的锁链,你却想跑?”
“看我把你腿打断了,你还怎么跑!”
紧接着,我听见妈妈的哀嚎声。
我推开衣柜,挡在了她面前,一根棍子落在我的背上。
妈妈看见我被打,拼了命的反击。
“反了天了,臭娘们,敢打老子!”
趁着我爸喘气的间隙,妈妈让我跑得越远越好。
我想叫人帮忙,可他们都袖手旁观。
“老陈家那个还没被打服?”
“啧啧啧,孩子都生了四个了,还没认清现实。”
“没事,多打打就好了,实在不行就关起来,饿上几天。”
我不死心,挨家挨户的敲门。
可没有一扇门打开。
敲到最后一扇时,我的身体越来越沉重。
门开了。
门口站着的是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