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溪流发祥于混沌的山野,汇聚成清澈有形的细流,看似蹦溅着活泼的灵气,一路喧闹着,冲撞着,执着地奔流,其实逃不出千年铸就的破败河床的命运,被送往未知的远方。远方是大河吗,抑或是大海?却很可能是沼泽,陷于其中被太阳蒸发。纵然是河海,也被卷挟着,吞噬了,不留下踪迹。
不记得自己诞生时痛苦的啼哭,不知晓啼哭里含着怎样不愿降生的情绪,怎样不堪经历的未来;在大人看来,这却是大喜。
在鸿蒙未开的漫长岁月里,自我靠着与小狗全然一样的本能求得生长,为饱而笑,为饿而哭,或者莫名其妙地哭闹。
在记忆的史前时期,自我都有过什么屙洒的伟绩,只得靠母亲传达。好哭是婴儿的性格,听说是在运动,锻炼肺活量。脸蛋还没定型,自我已悄悄运用哭的智慧了。
哭是将军下达的命令,大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稍大一点,哭闹成为自我清醒的处世哲学,却并不清醒给未来播种悲剧,大人也不明白。
自我成为一团欲望的奴隶,哭闹成为欲望得逞的手段。于是吃喝玩耍的欲望填充空虚的生命,此外,不知道还留下什么童年幸福的记忆。
自我在支配大人,大人在播种自我可悲的命运。自我也好,大人也好,没有谁清楚这种教育将催生怎样可怕的性格,可是一粒未来命运坚实的种子深深地埋下。
为什么来到这个家庭,自我无法解释;这个家庭将怎样影响未来命运,自我也不得而知。为什么要上学,为什么来到这所学校读书,为什么是这位老师教,自我同样无法解释。
自我从何处来?到何处去?似乎冥冥中有股力量在支配,自我委实有过许多混沌的欲望,可从来没有清醒的愿望。
自我本能地知道,大家伙仿佛放牧的羊群,必须同样守纪律,必须同样认真听讲认真完成作业,必须同样考高分,否则被视为另类,是坏孩子,被抛弃。
自我被驱赶着做无穷无尽的作业,非常不情愿,心头却惦念着小时的游戏,渴望蓝天的风筝,呜呜叫的陀螺,还有别的游戏。
大人把人类获取的一点可怜的知识拿来残害自我,用分数的牢笼紧闭自我的天性,但老师不仅不知道,反而坚定地相信这是在培养人才。自我日益厌恶学业,却全然不知。
学业是人生早年重大的磨难,但没有人知道。自我从来没有对人类发现的知识产生过丝毫的崇敬之情,反而怪罪阿基米德何以用浮力定律来折磨自我。
到了高中,沉重的学业成为人生非常严峻的课题,高考以它特有的命运威力碾压得心灵蜕化成平面图形。自我不能不被卷进高考的洪流。如果科举还是少数投机者的把戏,那么高考是人人必过的鬼门关。
可是,自我并不知晓,只本能地被命运驱赶着,学业仿佛没有尽头的噩梦。问题在于,自我除此之外,别无出路,厌恶的情绪虽然日益清醒,可还得追求高分,不能不去投机高考。
既然是被套上轭的老牛,拉着辆知识的旧车,又怎么会热爱学业呢?有几个孩子清醒,把知识的追求当作神圣的事业?学习不过是赚取未来体面职业的敲门砖。一批批本科生研究生为什么“泯然众人矣”?没有人思考。可怕的游戏像数字化的机械一样运作,似乎永不停下。
职业是什么?是抛弃知识追求,把生命耗尽的钢轨,是向苍白的平面图形填进平庸的生存法则。
回首学生生涯,那无边无涯的题海真是一无用处,不过是在顽强地挖空精神罢了。职业又怎样呢?几十年来如一日,重复卑琐的日常,培养卑下的灵魂,在庸俗里苟且偷安,把自我丢失得彻彻底底。
于是,娱乐才是职业,职业却是浪费。回顾一生,真是草木一世。除了小时的游戏,自我何曾做过真正心甘情愿做的事?又何曾用热情做过一件事?自我何曾爱过,用整个生命去追求爱,用爱的镐掘出生命的黄金?读书为了考学,何曾热爱和追求知识,何曾打算用知识开发自我潜能?职业不过是生计,何曾热爱过自己,何曾把职业升华为事业并不懈追求?一种荒谬的人生经历千年就稳定为习惯,变成真理,美其名曰文化。自我是文化忠实的传承者,把生命浪费却浑然不觉。
在命运的滚滚洪流,自我丢失得只剩下直立的躯壳,在茫茫天地间,在渺渺光阴里,恍若一粒微尘,给命运的飓风吹散,杳无踪迹。当自我被死亡带回混沌世界,自我不由得发出一声长叹——人生如梦。
如果生命是瑰宝,那么还有比丢失自我更惨重的人生悲剧么?
觉醒的生命肩负起雕琢宝石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