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是京城第一美人。
她容颜绝世，陈国皇帝连宠七日。
人人都说，我娘被皇帝看上是天大的福气。
可他们好像都忘了，她本已为人妻。
1
我娘是宠冠六宫的兰妃娘娘，而我却从没见过她。
当年皇帝出游，我娘当垆卖酒。
只一眼，她便被带回宫中，第二日宫里就多了位兰嫔。
七个月后，我娘生下了我。
这本是件喜事，只是可惜，我天生异瞳，又因我七月便降生，宫中便渐渐传出我并非陛下亲子的传言。
皇帝大怒，本欲将我掐死，可我那娇艳欲滴的娘夜访御书房，从此行宫中就多了位不受待见的五公主。
2
【陛下口谕，五公主为国祈福十七年，今赐封号文淑，居春回殿，五公主请您接旨吧。】
传旨大监尖细的声音刺得我耳朵疼，我强忍不适，跪下接旨。
那太监笑得谄媚。
【公主殿下，十七年以来，陛下与娘娘对您日思夜想，十分挂念，这不，命老奴来接您回宫了，您收拾收拾，咱们明日便上路吧。】
我看了看这座荒草丛生的废旧偏殿，心中冷笑连连。
【没什么好收拾的，父王母妃既然挂念我，不如即刻启程。】
说罢，我不待众人反应，抬脚上了马车。
那太监与身边之人对了下眼色，神色中尽是鄙夷。
谁都未曾注意，角落里有一人悄然离去。
3
我随大监走入临安殿，暮色中的殿宇重重叠叠，仿佛蛰伏的猛兽，等待吞噬一切污秽。
金銮御座上的九五至尊，正一口口吃着身边美人递来的荔枝，听到大监的传呼声，才懒懒睁开眼。
【文淑拜见陛下。】
皇帝并没有理会我，而是对坐在他下手的兰妃，开口说道。
【容儿你瞧，一晃多年，小五都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那身着繁复宫装的女子，如早春时节枝头的迎春，柔弱娇艳，惹人怜惜，完全不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她看我的眼神有些复杂，并没有接话。
我依旧半跪在白玉石阶上，身形有些摇晃，就快支撑不住时，皇帝仿佛才想起跪着的我。
【朕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小五快入席吧。】
我依然笑得得体，在宫人的引导下落座，悄悄揉了揉麻木的膝盖。
宴席上觥筹交错，丞相倏然开口，引得众人侧目。
【陛下，前日北辽世子求娶，臣今日见到文淑公主，只觉殿下天姿国色，凤章龙姿，与北辽世子正是相配，若能将公主嫁往北辽，也是喜事一桩啊。】
他话音刚落，周围的大臣纷纷附和，我心中了然，匆忙接我回宫，果然是为了此事。
皇帝闻言面露喜色。
【好，爱卿所言深得朕心，兰妃你觉得如何。】
兰妃看了我一眼，面露不忍，又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定了定神色。
【回陛下，五公主自幼锦衣玉食，受万民供奉，如今北辽屡犯边境，文淑若能去往和亲，与北辽永结秦晋之好，为国为民都不失为一桩幸事。】
【好，兰妃如此深明大义，忧国忧民，传朕旨意，兰妃晋为兰贵妃，协理六宫。】
皇帝的目光落回我的身上。
【小五，你可愿意。】
他的神情晦涩不明，语气中带着不容反驳的压迫。
【愿意，若能使两国休兵止戈，文淑不胜荣幸。】
4
【和亲的日子定在三日后，公主从春回殿前往太极殿拜别陛下与娘娘……】
午后的阳光温暖和煦，晒的人昏昏欲睡。
【公主？公主！老奴的话您可听见了，您此行代表的是陈国的脸面，万不可行差踏错。】
【脸面？什么时候，国家的脸面要靠女子来维持，战败之国，要送公主去求和，还要什么脸面】
我不想再听她废话，出言反驳。
【行歌，本公主困了，送嬷嬷去休息吧。】
【是，公主。】
行歌是父亲安插我身边的暗卫，那老嬷嬷自然不是她的对手，被她连拖带拽的扔出了春回殿。
【行歌，那爹爹边有回信了吗。】
【公主，言止昨日传回的消息，晋王爷已经将人手安排在嘉峪关外，只要您出关，便再也无人可以胁迫您了。】
我看着行歌欲言又止，心中有些奇怪，刚要开口询问，就见她视死如归的说到
【萧……萧世子还传来了口信，说他……说他很想你！】
说罢，这丫头就满脸通红的跑了出去，而我躺在榻上，笑得肚子疼。
不过半日，殿门被砰一声推开。
兰贵妃身边的宫女趾高气昂的站在门口，上下打量了殿中陈设，神色轻蔑的开口说道
【公主殿下，贵妃娘娘与九公主要为您添妆，请您即刻去承恩宫。】
我有些不耐，拢了拢外衫，走到她面前。
“啪”的一巴掌，她的脸上顿时出现清晰的指印，唇边也泛起点点鲜红。
【本宫是主，你是仆，兰贵妃难道没教过你，见到本宫要行礼问安吗？】
那宫女有些怔愣，想反驳时我早却已离开。
5
承恩宫中明珠做缀，幽香四溢，座上的贵妃怀中搂着九公主，二人正在说笑，殿中一片祥和。
见我来了，她正了正神色。
【令仪来了，当日在殿上，母妃都没好好看看你，快过来，母妃给你添了些首饰，你看看可否喜欢。】
我撇了一眼，盘中的钗环分量很重，可样式陈旧，光泽暗淡，与她怀中九公主头上的缠丝珠钗不知差了多少。
【贵妃娘娘，我不日便要前往北辽，您只用这些破玩意来打发儿臣吗？】
座上的女人没想到我会出言顶撞，一时语塞。
【姐姐怎么这样与母妃说话，你即将和亲，母妃也是心疼你。】
贵妃怀中的九公主出生打破凝滞的气氛，她面上着温和，眼底却是掩藏不住的恶毒。
我不禁嗤笑出声，只觉眼前的母慈子孝令人作呕。
【心疼？我看母妃真正心疼的人是妹妹你才对，将我带回宫中，替你和亲，不正是母妃的手笔吗。】
【你放肆！】
稳坐高台的贵妃终于按耐不住，精致的妆容被狰狞的神情撕裂。
她对身边的女官使了眼色，不多时，殿中只剩下了我与她二人。
【送你和亲是陛下的旨意，你却觉得是本宫害你，果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我笑得眼角泛起了泪花。
【贵妃娘娘，从将我生下到今日，您可未曾教养过我一日，我养不熟，不也是跟您学的？】
【我虽未愚钝，却也不是傻子。】
【月初，边关传来消息，北辽兴兵南下，领兵的定远侯世子连破边关七城，陈国沉疴暴政已久，如今外有强敌，皇帝才动了和亲的念头，而宫中适龄的公主只有九公主乐阳，您这才想起了我，对不对？】
【孽障，你还敢还嘴！】
她抬起手，可巴掌却没落下来，她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又端起了贵妃的仪态。。
【你既然知道了，本宫也不想瞒你，的确是本宫向陛下进言，送你去北辽，可那又如何，这世上人人都可以说本宫心狠手辣，唯独你没有资格，当年若非本宫，你早已被陛下赐死，本宫对你也算是仁至义尽。】
眼前的女人妆容精致，可眼尾却有了细细的皱纹，岁月还是在她美艳的脸上留下了痕迹，就如同我与她之间的那一点残存的血脉亲情，早已碎裂的无法弥补。
【有一事在我心中盘桓已久，虽然已有答案，却还是想要问问。】
【您入宫当夜，我爹被追杀，坠入悬崖生死不知，我那位尚在襁褓中的哥哥被人生生摔死！知晓你过往的石坡村被一把火烧尽，无一生还！这一切，兰贵妃您当真一点都不知情吗。】
我终于在她的脸上看到了我想要的表情，惊慌，震怒，再也无法维持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她颤抖着开口，声音中是难以掩饰的恐惧。
【李令仪！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当时还未出生，是谁！是谁告诉你的！】
【李令仪？您应该叫我沈令仪！我爹是北辽人，所以我才会是天生异瞳，贵妃娘娘，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您以为您能瞒多久。】
我不欲再与她纠缠，正要离开，身后却传来她恼怒的声音。
【我能如何，他是天子，一句话便可定万人生死，这一切我是否知情都无法改变！我没错！我只是想自保罢了！】
【舍不得自己亲自抚养长大的女儿，便送我去和亲，也是你自保的手段吗?】
看着她疯狂扭曲脸，我却平静下来，看着天边残阳如血，想起了莲娘。
【莲娘死的那日，和今天一样，是个晴天，她大口大口的吐着血，我怎么擦都擦不干净，没有太医，也没有药，她就渐渐在我怀里变成一具冰凉的尸体，那年我七岁。】
我一步步走上前，我的母妃仿佛见到了厉鬼，吓得跌倒在地上。
【当时我年龄尚小，想不通谁会害我一个不得宠的公主，不过后来我就明白了，那毒下在行宫不常见的红豆羹里，莲娘一向疼我，若非我染了风寒，红豆太硬我咽不下，莲娘也不会吃掉那碗红豆羹。】
我抬脚踩住她华贵的裙摆，蹲下身来，漠然开口。
【母妃，那毒是你下的！你想要我死，对不对？】
她终于忍受不了，尖叫出声。
【不是我！不是我！是赵贵妃，是她逼我，她用你的事刺激陛下，我没有办法，我还有乐阳和承安，我死了他们怎么办，我只能让你，让你……】
【让我什么？让我去死吗？可惜，没能让您如愿，我不仅没死，还活得好好的，您放心，我日只后会活得更好！您得睁大眼睛好好看着。】
她颓败的坐在地上，面如死灰，我不想再看她一眼，边说边向殿外走去。
【母妃，儿臣在此祝您长命百岁，永享尊荣，希望你此生都不会后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