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遇

秀才们等待揭榜，心里总是怦怦跳个不停的，这是人之常情；然而翘首以盼的人，如果出自妓院青楼，那就很奇怪了。登榜、纳妾、生子，这是人生中得意快乐的事情，然而这几样事如果一桩接着一桩，纷至沓来，时间都在一个月内，那就更加奇怪了。这里就说一说苏州陈生的故事。

陈生是个有名的读书人。年少时父亲去世，他一心读书，学业精进，这一切全都依赖他的母亲照顾成全。二十岁时，陈生补博士弟子员，每次考试都名列优等，老师和学友都把他当作将来一定是有出息的人看待。

然而陈生也渐渐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所以恃才傲物，眼光很高，放纵不羁。他经常跟两三个朋友一道，动不动就去烟花柳巷转悠。吟诗唱歌，听曲观舞。灯红酒绿的场所，他常常是流连忘返，他母亲倒也不阻止他。

这年春天，陈生因为考试的缘故，来到省城暂居。他逛窑子，居然喜欢上一个有诗才懂文章名叫李绣蓉的烟花女子，两人于是成了情人。李绣蓉豆蔻年华，容貌端好，陈生与她浓情蜜意，经常在一起巫山云雨，如胶似漆。

李绣蓉有一个妹妹名叫李紫蓉，身姿相貌更是娇艳无比，两只小脚纤小美丽，走起来如同凌波微步，让人看了疑心是仙女下凡。老鸨特别疼爱喜欢她。

这个李紫蓉正当发育成人的年纪，老鸨总是想着给她选一个理想的夫婿。陈生经常去她家喝酒，喝得醉醺醺的时候，就答应了李紫蓉，说自己要金屋藏娇。李紫蓉与陈生有了私情，于是就闭门谢客，不再招待其他人。

筵席上如果没有陈生，紫蓉就不出来劝酒助兴；不是陈生到家里，她也足不出户。四个月里，两人混在一起，枕间帐中，两人感情越来越深。

而陈生被紫蓉迷惑，也流连忘返，学业渐渐荒芜。没多久，紫蓉发现自己怀孕了，于是把这件事告诉陈生，催促他抓紧时间纳妾，娶了自己。

陈生家里并不是什么巨富，他又一直唯母命是从，所以一时也不敢把这事情跟母亲挑明。他进退维谷，渐渐就因为忧愁郁积，生了病，恶梦不断，总是感到鬼魂在召唤自己，于是举止也开始失常。

母亲知道事情的起因但也没什么举动，只是谆谆告诫儿子，只要他勤奋学习，细心钻研，一旦秋试中榜，那就可以为女子赎身，老鸨不会舍不得把紫蓉给他。

哪知道陈生这时已经像是病入膏肓，因此总是像过去一样到处晃荡，就算考试的日子临近，他也置若罔闻。母亲训斥他依然如故，紫蓉规劝他也是依然如故。

当时已经到了农历七月，紫蓉知道靠言语规劝已经没什么作用，于是就在自家的院子里为陈生准备了书房，作为他用功吃苦的地方。她自己则灯下陪读，红袖添香，同时督促陈生发奋，不让他偷懒，又帮他订正功课中的错误。

陈生稍稍有点懈怠，紫蓉就用白眼瞪着他，用狠话逼迫他。老鸨想让紫蓉赶紧嫁人，紫蓉坚决不干。老鸨强迫她，她就跟老鸨翻脸，扬言自己准备一死了之。可说是百折不回。

等到陈生进了考场，紫蓉又长时间斋戒，绣佛像，焚香，早晚顶礼膜拜祈祷。心心念念，那份愿望，比起其他的考生和陈生的母亲，都要来得更加迫切。　　

榜单揭晓的那天晚上，紫蓉派人出去四处打探，一直傍徨到半夜，却没有得到一点好消息。她手里拿着一副毒药，带去对陈生说：“如果你没有考上，那么最适合我的东西，也只有这个了。”陈生听了这话，也忍不住流泪了。

到了四更，忽然屋外喧闹声响成一片，原来报捷的人知道陈生躲在紫蓉家里，寻访来到这里。陈生听到捷报，惊喜若狂，也连忙回家应付场面去了。过了十来天，他再来商议之前赎身的事情，老鸨于是又要一千两银子才肯脱手。

陈生没有办法，紫蓉觉得这真是好事多磨，又一次寻死觅活。老鸨知道没办法了，最后答应要二百两银子，就将紫蓉卖给陈生。陈生母亲因为宠爱这个儿子，拿出了二百两银子的积蓄。到此时，陈生才把紫蓉娶进了家。

来来回回商议，又筹措交付银两，等到事情办完，已经是农历的十月份了。紫蓉嫁给陈生不满一个月，就生下了一个儿子，亲戚朋友和邻居来参加孩子满月酒席时，都说孩子一定很像母亲，都想看看孩子的母亲。

于是紫蓉就出来跟大家见了面。一见之下，大家全都惊为天人。于是关于陈生的这番艳遇，被人们争相传述。我也就把这件事记下来，作为一个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

（出自《夜雨秋灯录》）

哑妇

王金英是一位举人，他曾对我说：江宁府有个书生，寄住在官宦人家的一所荒废的园子里。一天晚上，月光明亮，书生看见有个美丽的女子从窗户外面朝里偷看自己，他知道这女子不是鬼就是狐。

但是因为这女子容貌姣好，十分漂亮，书生心里很喜欢，也并不害怕，于是就请她进了自己的卧室。

女子温柔多情地主动亲近他，但一直不开口说话。书生问她什么，她也只是笑着，目光盈盈地看着他，从不回答。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书生一直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有一天，书生实在是忍不住了，强拉着女子，逼问她说出个所以然来。女子这才拿起笔写字说：“我是前明一位翰林的侍妾，不幸短命而死。因为生前喜欢搬弄是非、谗言陷害，使得一家的亲人之间，如同水火一样不相容。阴司惩罚我，罚我做哑鬼，已经埋没沦落二百多年了。您如果能够替我写十部《金刚经》，让我仰仗佛力，脱离苦海，我世世代代感激你。”

书生就照她的请求去做了。写完的这一天，女子到书生这里两次拜谢，仍旧拿笔写字说：“靠你抄写的《金刚经》忏悔，我已经脱离了鬼界。但是前生的罪孽深重，只能带着罪孽转生，还得再做三辈子哑妇，才能够说话。”

（出自《阅微草堂笔记》）

蚺蛇

《水经注》中说：交趾（今越南）金溪究山有一种大蛇，名叫蚺蛇。这种蛇有十丈长，身围七八尺粗。它常在树上等候鹿这一类的野兽，等它们路过身边的时候，就低下头缠绕在野兽身上。过一段时间，把野兽身上弄湿了，就开始吃野兽的头角。三个月后，野兽的骨头都从蛇皮中钻出来。

山民们看到蛇不动的这个时候，就用竹签把蛇头到蛇尾穿起来，杀了，吃蛇肉，还把它当作奇珍异宝。

另外一种说法，是把女人穿的衣服丢过去，那蛇就会蟠起来，却无法走开，于是就可以抓到。

杨氏南裔的《异物志》中说：“蚺蛇只有大蛇，又粗又长，色彩斑斓，身上有纹路。蚺蛇吃猪吞鹿，长肥了就养伤。用这种蛇招待宾客举办酒宴，是好东西。”也就是说这蛇养伤的时候，非常的丰腴肥美，可以作为酒宴中的美味。只是这种蛇吞食鹿和猪，很难遇到供人们大快朵颐。

大的蚺蛇，能够生吞鹿，能吃人。这种蛇性情极其淫荡，拿了女人的裤子丢在地上，它会把妇人裤子套在头上，摇头晃脑感到非常高兴快乐。

捕蛇的人，算好它进出的地方，先钉好几行罗桩。桩子狭窄，只能容下蛇身。壮汉手持橄榄棍隐藏在罗桩里面。桩子外面，一个人摇晃女人的裙裤招它，蛇就把头抬起六七尺高来追。人退到罗桩里，因为蛇身非常粗，到了狭窄的地方它就很难弯身转身，人就拿棍子打它，一边打一边退，几个人轮番出来打，看它头趴在地上，就不怕了。每打一下，它的皮肉都会缩。蛇有一个泡，死了血凝固（就是蛇的护身胆），蛇的力气就会大减。这种蛇多数是以假乱真，真的就非常值钱。这《岭南杂记》里说的，与《水经注》说法相合。

只有《桂海虞衡志》中说：大的蚺蛇，像柱子一般，常常出来追鹿吃。营寨的士兵懂得怎么捕捉。几个人满头插上花，靠近蛇。这种蛇喜欢花，一定会盯着花看。渐渐靠近，蛇会低下头。士兵们大喊“红娘子”，蛇就会更加低头不动。壮汉拿大刀砍断蛇头，其他人跑开，到远处等候。过了一会儿，蛇会奋力蹦跳，路边小树木全都被它拔了起来。蛇到力气用完了也就死了，一村人吃蛇肉都能吃饱。这个捕蛇的办法更加奇特。然而石湖记下来的东西，都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一定不是空口无凭乱说的。

另外，按照《岭表录异》记载：普安州有养蛇的农户，每年五月初五，就把蚺蛇抬进府里，等候取胆。我曾亲眼看见过。

都是在大笼子里铺上软草，蛇盘屈在草上。两人抬一条蛇放在地上，然后就用十几个拐子从头部翻蛇身，让蛇不得转身和弯曲。接着在蛇肚子上算准尺寸，用快刀切开。肝胆冒出来，于是割下蛇胆，用日光晒干，准备上贡。

然后又合拢蛇的内肝，用线缝好刀口，把蛇收入笼子里。也有人说是放回山林里。根据其他书里所说，蚺蛇力气非常大，一定不可能活捉。现在看这里的记载，取蛇胆都这么容易。能信吗？

南裔《异物志》说：蚺蛇的牙齿有六七寸长，当地人很看重，说它能驱邪辟恶，有利于出门远行。卖一枚蛇的牙齿，价值好几头牛。

（出自《埋忧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