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对黄帝的考证与寄托

中国社会科学网 2024-06-28 14:49:01
  司马迁以黄帝为始撰述历史,导致不少非议,如唐代司马贞认为“本纪叙五帝而阙三皇”为“未尽善者”,故而补《三皇本纪》,然而后世几无认同者。司马迁面对“百家言黄帝,其文不雅驯”的局面,在文献整理与实地调查的基础上“择其言尤雅者”,将司马谈拟定的著史上限由帝尧延伸至黄帝。《史记》以黄帝开篇,将黄帝视为中华民族之根,表现出广阔的历史视野和深远的思想寄托。

  黄帝与大一统观念

政治一统是大一统的核心内容。司马迁在《史记》中阐明了政治大一统在中华民族有深远的历史传统,而在他所建构的历史系统中,黄帝正是大一统秩序的缔造者。

《五帝本纪》开篇记载了神农时期混乱的统治秩序,称“轩辕之时,神农氏世衰。诸侯相侵伐,暴虐百姓,而神农氏弗能征”。政治的乱局影响最大的是百姓。于是,“轩辕乃习用干戈,以征不享,诸侯咸来宾从”。黄帝结束乱局,奠定了稳定的国家秩序。先秦文献中大量的黄帝战争故事,反映了大一统政治局面的来之不易。在众多材料中,司马迁有选择地记录了两场战争的细节,为世人揭示了大一统政局的缔造过程。一是黄帝与炎帝的阪泉之战。面对“欲侵陵诸侯”的炎帝,黄帝“乃修德振兵,治五气,艺五种,抚万民,度四方,教熊罴貔貅貙虎,以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三战,然后得其志”。在这场战争中,黄帝不仅讲求武力征伐,而且充分运用道德感化。“治五气,艺五种,抚万民,度四方”是黄帝施行德政以获取百姓支持的具体方式,“修德振兵”是黄帝讨伐炎帝的基本方略,“得其志”是战争的最终目的。二是黄帝与蚩尤的涿鹿之战。面对“诸侯相侵伐,暴虐百姓”“蚩尤最为暴,莫能伐”“蚩尤作乱,不用帝命”的局面,黄帝“乃征师诸侯,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遂禽杀蚩尤”。黄帝对蚩尤的战争主要依赖的是“征师诸侯”,战争的最终目的是“禽杀蚩尤”。由此可以看出,这是两场不同性质的战争。按《国语》《新书》等文献记载,黄帝与炎帝为兄弟,同出于少典氏,炎黄之战是部族内部战争,因此黄帝一方面采用武力讨伐炎帝叛乱,另一方面通过修德获取百姓支持,最终的目的是使其臣服。相较而言,蚩尤则属于外部敌人,黄帝依靠诸侯之师,最终要将之彻底消灭。这两场不同性质的战争指向了威胁大一统的内外两种因素,展示了不同的斗争经验。在此基础上,黄帝奠定了大一统国家的基本地理版图,他“东至于海,登丸山,及岱宗。西至于空桐,登鸡头。南至于江,登熊、湘,北逐荤粥,合符釜山,而邑于涿鹿之阿”,在这一地理范围内施行了有效的中央统治。司马迁在《五帝本纪》中明确记载:“天下有不顺者,黄帝从而征之,平者去之,披山通道,未尝宁居。”为了维护国家的大一统,黄帝付出了艰辛的努力,最终实现了“万国和”的稳定政治局面。黄帝之后,颛顼、帝喾、尧、舜继承了黄帝的政治遗产,使得大一统的国家得以不断巩固,并最终成为中华民族的历史传统与文化记忆。

黄帝与文明制度

司马迁认为,黄帝不仅奠定了中华民族大一统的政治格局,而且创立了国家治理的各项制度,使得中华民族很早就走向了文明。据《山海经》《庄子》《荀子》《吕氏春秋》等先秦文献记载,律吕、书契、衣冕、服牛、车驾、舟楫、弓矢等器物,乃至蚕桑、算数、医方、历法等文明的创制,皆可归于黄帝及其臣属。《五帝本纪》中也记录了黄帝时期的制度建设。黄帝“迁徙往来无常处,以师兵为营卫”。在游牧的情况下,黄帝命士兵周围环绕为营垒,其实就是后世军营中辕门的来源。黄帝“官名皆以云命,为云师。置左右大监,监于万国”,则表明此时已经出现了较为成熟的设官与监察制度。黄帝时期“万国和,而鬼神山川封禅与为多焉。获宝鼎,迎日推筴”,涉及山川封禅制度和推算日辰历数。对此,《封禅书》有更为详细的记载:“黄帝时万诸侯,而神灵之封居七千。天下名山八,而三在蛮夷,五在中国……黄帝且战且学仙。患百姓非其道者,乃断斩非鬼神者。”黄帝选贤任能,“举风后、力牧、常先、大鸿以治民”。“顺天地之纪,幽明之占,死生之说,存亡之难。时播百谷草木,淳化鸟兽虫蛾,旁罗日月星辰水波土石金玉”,则反映了天文星象的历法制度、养生送死的礼仪制度和农业、牧业、水利、矿产等经济制度在黄帝时期的萌生。不仅如此,黄帝时期“劳勤心力耳目,节用水火材物”,表明当时已经十分重视社会风俗教化,劝勉百姓养成勤俭节约的美德。这些制度基本包括了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体现了黄帝时期制度建设的成就。儒家文献中有“黄帝三百年”之说。《大戴礼记》载宰我问孔子:“昔者予闻诸荣伊,言黄帝三百年。请问黄帝者人邪?抑非人邪?何以至于三百年?”孔子回答:“生而民得其利百年,死而民畏其神百年,亡而民用其教百年,故曰三百年。”“黄帝三百年”并不是说黄帝活了三百年,而是指他的文明建设与制度教化能够影响三百年之久。《白虎通义》言:“黄帝始作制度,得其中和,万世常存。”元代学者胡一桂曰:“至黄帝之世,实为文明之渐。”

黄帝与血脉认同

清人李景星《史记评议》曰:“太史公记史,始于五帝,重种族也。盖五帝始于黄帝,为我国种族之所自出。”《五帝本纪》载,“黄帝二十五子,其得姓者十四人”,后世或居中国,或居夷狄。司马迁记载,“帝颛顼高阳者,黄帝之孙而昌意之子也”,“帝喾高辛者,黄帝之曾孙也”,尧为帝喾之子,舜为黄帝九世孙,“自黄帝至舜、禹,皆同姓而异其国号”,从血统上阐明颛顼、帝喾、尧、舜等帝王皆为黄帝后裔,乃至夏、商、周三代始祖皆可追溯至黄帝。夏的始祖禹为“黄帝之玄孙而帝颛顼之孙也”,商与周的始祖都为帝喾之子。至于秦,《史记》也记载:“秦之先,帝颛顼之苗裔孙曰女修。”这样,黄帝便是历代帝王之祖。不仅如此,在《史记》的话语系统中,“蛮夷”之国同样是黄帝的后代。楚国先祖出自帝颛顼,东越国先祖可由越王勾践追溯到“禹之苗裔”;南越王尉佗姓赵,而赵氏与秦同姓,亦可溯源至黄帝;《西南夷列传》载,滇王庄蹻“故楚庄王苗裔也”;《匈奴列传》也载,“其先祖夏后氏之苗裔也”。中原与周边不同族群在血统上共祖黄帝,没有所谓的“夷夏之防”,由此形成了天下一家、家国一体的系统,消弭了不同族群间的矛盾,从而在种族上奠定了中华民族大融合的心理基础。

司马迁认为,黄帝最先推动了大一统的政治观念形成,奠定了万世常存的制度文明,生生不息的民族共同体也由此孕育。这一观念伴随着《史记》的传播,在文化史上影响深远。正如于右任在《黄帝功德纪》序言中所言:“黄帝公孙轩辕氏,实吾中华民族之元祖,吾中华民族有此生息昌大之疆土,有此博大悠久之文化,有此四千余年震烁世界之历史,翳维黄帝,为国族之神。”《史记》以黄帝开篇,奠定了中华民族大一统的历史传统,影响深远。以黄帝为祖先的古今祭祀,在凝聚人心、加强团结、传承文明、民族复兴等方面仍具有深刻的现实意义。

(作者单位: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24年6月28日第2922期

作者:刘彦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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