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冰 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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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6年前后，农村小朋友的家里还没有电视，没有电脑；他们不知道手机为何物，也不知道什么叫家庭作业。在学校的时候，老师也布置作业，但在课堂上都写完了，从不拿回家去写。
上了学的小朋友回到家里，要帮助爸爸妈妈干活：他们或者要带弟弟妹妹，或者要割草喂猪喂牛羊，有时候也会到田里帮父母做农活，不过他们最常做的事儿是捡柴火。
在这些劳动之外，小朋友也有许多有趣的事情可做，比如种指甲草染红指甲，就是小姑娘们的最爱。
有一个叫岚的小姑娘，她家院子外面是一片树林，树林边有一个园子，园子临着池塘，她年年要在那园子里种指甲草。
四月的阳光明晃晃地在树叶上跳舞，也许是风在跳舞。树林是一片鲜嫩的绿，在微风中光影闪烁，袅袅的，暖暖的，弥漫着青香。
那种香味真好闻，不是花的粉红的香，不是果的酡红的香，就是那青青嫩嫩的叶子或者芽儿发出的，是深浅浓淡的各种绿颜色的香。
小姑娘来到园子播种她的指甲草，一双小小的手，拿一把小小的铲子，蹲下身子把土地刨挖松软，细细地敲打土块儿。当土壤变得细腻平整时，小姑娘将几粒指甲草的种子埋入土中，那种子是褐色的，有高粱籽那么大。
有美妙的声音闯进让小姑娘黑甜的梦乡，让梦变淡、变薄、变得透明，她醒了：是鸟雀的清脆的碎语声，公鸡嘹亮的喔喔声。太阳露出红彤彤的笑脸，院子里却湿漉漉的。她想起老师刚刚教过的那首诗“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真是的！
岚走到园子里，看到前几天播下种子的地方，冒出几个绿色的小芽儿，头上顶着亮晶晶的水珠，在早晨的阳光下，闪闪烁烁：指甲草诞生了！小姑娘心底一丝温柔的惊喜漾开在红扑扑的脸上，亮晶晶的眼睛像黑宝石笑意盈盈。
那里一共有六个小芽儿，小姑娘数了两遍，每个芽儿都有两片圆圆的叶子，娇嫩、鲜绿、水灵：指甲草们的草木生涯开始了！
指甲草圆圆的叶片中间长出了一对尖尖的叶芽，慢慢地，尖尖的叶芽长成长椭圆形的叶子，叶子的边缘布满了小小的锯齿。又一对叶子长出来，三对叶子，四对叶子……它们长成了一株株小小的植物，有紫红的茎，有碧绿的叶，生机蓬勃。
小姑娘每天早上都要到园子里看望她可爱的指甲草，六株壮实的小植物也像有灵性一样，在微风中对着小姑娘招手致意。她从池塘里提来清水浇灌它们，喃喃地和它们说话，给每一棵指甲草起一个好听的名字，细数着它们的叶片，盼望着他们茁壮成长。
可是，在一个同样细雨无声地夜晚，同样湿润而有阳光的清晨，小姑娘发现一株指甲草倒在了泥土中，叶子还是碧绿碧绿的，挂着亮晶晶的水珠，紫红的茎还透着壮实的光泽。
她轻轻拿起那倒地的植株，发现它的根断了，渗出晶莹的液体，是它伤口流出的血？还是它流出的泪？植物会觉得疼吗？它知道自己要死掉了吗？
小姑娘伤心地把那受伤的指甲草埋在它倒下的地方，却意外地翻出一条肥硕油亮的土蚕，蜷缩着像一颗纽扣，这就是咬断指甲草的凶手！小姑娘恨恨地把它扔到池塘里。
回头看看剩下的五株指甲草，依然精神抖擞，带着露珠，映着晨曦，容光焕发。它们知道一个伙伴昨晚遇到了什么吗？知道这里从此少了一株指甲草吗？两颗大大的泪珠从小姑娘的脸上滑落。
五株指甲草渐渐长大，在叶柄的腋间，长出几粒小小的花苞，有米粒那么大，淡绿色的，上面有细细的短须，像蚂蚁头上的触角。喜悦和期盼装满了小姑娘的心：指甲草快要开花了！染红指甲的日子快到了！该去准备白矾了，指甲草的花和着白矾，染出的红色才鲜亮不会褪色。
小姑娘每天早晚两次来看她的指甲草，为指甲草松土、浇水。指甲草的花苞越长越大，由绿色渐渐透出一些红的影子；指甲草分叉了，一个、两个……它们长成了枝枝叉叉的小树一样；花苞也更多了，最早长出的花苞已经绽露出一撮花瓣……
一个红霞满天的傍晚，一群小姑娘围在园子的一角观赏那五株指甲草，那里已经开了几朵花。有几株开红色的花，这红有深有浅，花朵有单瓣有重瓣；有一株开白花的，重瓣，花型又大又厚重。
“红色的花染的指甲红！”
“白色的花染的指甲更红！”
“粉色的花染的指甲好看！”
小姑娘们像一群叽叽喳喳的喜鹊。
晚上的风越来越暖了，青蛙的叫声越来越热闹了，银盘似的月亮，挂在东边的树梢头。在一块青石板的四周，挤着几颗小脑袋，羊角辫晃来晃去，是几个小姑娘在忙忙碌碌：捧着指甲草花，清理石板，找白矾；有几个忙着整理麻叶，这是傍晚她们在村头采的；还有一个忙着把妈妈拆被子存下的旧线，截成一段一段的，整齐地码在一边……
终于指甲草花和白矾被捣成了细腻的泥浆状，她们开始了染红指甲的工程：小心地把花泥堆放到指甲上，让伙伴用麻叶包好，用线绳缠绕系紧，手指被包成了“小粽子”。
通常，她们会把两手的食指隔去不染，据老辈人说，染红的食指会被猫咬的。不一会儿，小姑娘们五指叉开，小心翼翼地走回家睡觉去了，睡梦里还担着心，怕被褥把那小小的“粽子”磨破了。
早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进窗棂的时候，小姑娘们就从床上爬起来，急急地查看自己的手指，如果包装完好，有望染指甲成功。
她们撕掉麻叶，看着染得红红亮亮的指甲，就会像过年穿上新衣服一样，能兴奋好几天；如果睡觉不老实，“小粽子”破了，花泥掉了，指甲没有染红，小姑娘们的失落，不亚于一次失败的考试。
当早晨的睡梦中响起布谷鸟“磨镰杠谷、磨镰杠谷”的叫声时，村外的麦田已透出微微的金黄，树荫也变得蓊蓊郁郁了，太阳晒得人们开始往阴凉处躲，蝉开始在树荫里鸣唱。丝瓜的藤蔓爬满了篱笆，巴掌似的叶子层层叠叠堆出青翠的小山，喇叭似的花金黄黄地吹向天空。
指甲草进入了它们生命中最美好的季节，它们有半米高了，茎粗壮挺立，撑起向四周伸展着的枝枝叉叉，碧绿的叶子密密匝匝，笼出雾似的绿荫，阳光下花朵红艳艳、白莹莹地在绿叶间闪烁。有翩翩飞舞的蝴蝶歇脚，有嗡嗡吟唱的蜜蜂造访。
当太阳西隐，明月东升，草丛里的虫鸣如轻柔的小夜曲，池塘里的蛙声像粗犷的摇滚乐，天籁之音的合奏如痴如醉。在篱笆护佑下的园子小小的角落里，银色的月光笼着指甲草们，花叶的颜色依稀朦胧，像在梦中——指甲草们会做梦吗？夜气渐渐凝结成露珠，亮晶晶地缀上花的衣衫。
在这样有歌有舞的日子里，指甲草们在风中花枝摇曳，在雨中娇艳欲滴，它们生机勃勃，花朵繁多而且饱满茁壮，透着润泽的鲜艳。
小姑娘们一次又一次地染红她们的手指甲，又染红她们的脚指甲。当指甲草们奉献出过多的花朵时，岚便用纸包起来，送给自己友爱的同学。她在采摘指甲草花时并不是整朵地掐下来，而是小心地摘掉花瓣，不伤到花蕊。
过几天花蕊会膨大起来，长成像纺锤状的种子外壳，当它成熟的时候，轻轻一碰，外壳炸裂卷起，褐色的高粱粒状的种子便会散落下来。小姑娘用干净的纸把种子包起来，细心保存，像揣起一个来年的梦。
风渐渐透出一些凉意，天空越来越高远明净，显出宝石蓝的深邃。院子里堆满了瓜果谷粮：金黄的玉米棒整齐地码在高粱杆围成的粮囤里；雪白的棉花厚厚地铺在高粱杆编织的席子上；大南瓜青的青黄的黄堆在屋檐下……
一群大雁从头顶鸣叫着飞过，一会儿排成“人”字形，一会儿排成“一”字形。小孩子们便在日渐空旷的田野里追逐高唱：“雁雁扯扁担，扯个人字更好看……”雁群越飞越远，最终消失在高远的天幕下。
指甲草在晨风中瑟缩了，它们的花朵不再丰盈，叶子不再葱茏，枝干上缀着还没有成熟的“纺锤”。一场秋雨过后，指甲草再也开不出花了，它们的叶子几乎落光，半米多高的枝干光秃秃的，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
当小姑娘穿上薄薄的小棉袄来到园子里时，指甲草们已经不见了踪影，原来种花的地方，被爸爸挖成萝卜窖，微微突起的土堆上，散乱地放着树枝。
下头场雪的早上，小姑娘拿一把小小的铲子，扒开萝卜窖上薄薄的土层，掏出一个青青白白的胖萝卜，水灵灵地冒着寒气，再往下一看，一个熟悉的枝干显露出来：是一株枯萎又被雪水浸湿的指甲草！恐怕再有两场雪，它就会与泥土混合一起，变成肥料，“化作春泥更护花”了……
当风儿又暖起来的时候，当燕子开始在房檐下做窝的时候，小姑娘在埋萝卜的土壤里发现了一个嫩嫩绿绿的小芽儿，两片圆圆的叶子，顶着亮晶晶的水珠——那是一株指甲草！
*作者︱陈冰：南阳市宛北中专(原南阳五师)教师。「青眼有加qyyjtcq」专栏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