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持续温暖的天气下,秋天也知道了,把自己这个皴裂了皮肤的老太太打扮成花枝招展的春天姑娘有些膈应人,幡然醒悟,一场雨夹雪直接把气温降到零度以下,完成了对冬的铺垫。
乍寒还暖时候,最难熬。必须吆三喝四,呼朋唤友,来一顿小酒局,方能将息。不变的小酒馆,不变的饭菜,不变的就餐桌椅,我,老张,老李,按部就座,未及老板烹炒的饭菜端来,酒瓶子已经打开。
最好面子的老李终于放下装13的心态,带来的酒百十来块。以前的他可不这样,每次聚会,他都要拿茅五泸之类的好酒,用他的话说,在不起眼的小酒馆里就着花生米喝好酒,说明啥?说明咱的日常用酒就这个,不是去求人办事才装一回,唯有如此,才可显示出他的牛那个来。
如今的他是真牛不起来了。老李给老张把酒杯倒满,我的点了一点略作意思,酒瓶子没放下,话先拱出来。
老李先是夸我有先见之明,前年把小门市注销,虽然没挣钱,可也没赔钱。他说自己判断失误,以为生意会好做,在自认低谷的时候,又盘下了商场中的一处场地,开了海鲜餐馆。结果,来吃的人看着多,但是消费低,刨去人工水电租金,一年多赔了一多半,好不容易找到接受的买家,人家趁他着急脱身,又卡了次价格。老李算算,一身衣服穿一年,最后剩了条底裤出来。
我和老张端起杯,和老李碰一下,他俩一口干,我抿了抿。我们劝他,你不是还有工程吗?这里赔点那里补点,就当一年白干。
不说还好,说了老李泪差点留下来。他说哪还能揽着工程,不敢揽了。旧账未清新账垫付,到时候没钱给工人开资,更麻烦。现在的他索性什么也不做,靠着一点点慢慢要账维持生活。
按理说,老李的生活水平着实不错。可人就是这样,习惯了无忧,哪还能回到多虑?你让他卖车卖房,他不会,那样别人以为他要完蛋,更不敢和打交道了。眼瞅着生活水准直线下降,一向嘻嘻哈哈的老李,青丝生出白发。幸好他有个好妻子,能享福亦能受苦,时时劝慰他,不至于落井下石。
老李说完,老张续言。在我们眼里,老张无论个性还是工作,都是四平八稳之辈。在下面的乡里当小学老师,学生不多,也没升学压力。
可老张却说,他现在也在琢磨,他们学校的学生,大多数上到四年级便考虑转到县城或市区上学,这么下去,估计用不了几年学校就没几个孩子了,到时候,他岁数也大了,咋办?
我们说他杞人忧天,岁数大了,正好想想清闲,有地儿领工资不就得了。老张听罢夹了一口小咸菜,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米,悠悠地告诉我们,说我们不懂,他是有理想的,他喜欢教书育人,要是清闲了,人生就没意思了。
老张的家庭情况并不好。一场大病让他妻子失去了工作能力,只能在家干点不累的活计,打发时间的目的多于挣钱。老张父母和岳父母身体好,开着小超市和面铺,多少能补贴他们些。可如今超市也不好做,亲家双方四个人,守着也不是个事。他父亲和岳父决定,两个女人看超市,两个男人去经营面铺。
现在的面铺子开得太多,必须服务好方能经营下去。什么是经营好?送货上门。大客户别想,人家不是去批发市场就是在网上采购,他们两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轮流给小区买米面的六十多岁的老人送货。辛苦些,好歹能开下去。
我和老李知道,过去老张的父母和岳父母并不是太对付,互相看不上眼。如今在现实面前,两家人齐心合力的维持着儿女的生活,真是现实改变一切。
说了一气,酒馆老板炒好了饭菜,摆了半桌。桌子中间一个锅子热腾腾的氤氲着屋子,我让了让座位,老板也坐下来喝一杯。
老板也姓李,年纪比我们小,瘦瘦弱弱的,我们叫他李小个。他说年前小酒馆不做了,要回老家。看着我们惊讶,李小个说倒不是干不下去,而是县里面有房,打通前脸也能开饭馆,主要是能就近照顾父母。
我们问他孩子上学怎么办?他说以前总想着市里教育好些,现在也考虑清楚了,哪念都一样,县里上学的其它费用还低一些。喝了口酒,李小个又不好意思的说,自己前些年挣了点钱,为了回老家时装一装,买了辆好车,总共下来四十多万。刚买了车,就歇了买卖,三年多车拢共开了没一万公里,而现在同样的新车大降价,三年啥也没干赔了十多万。
我和老张安慰李小个,老李倒是思维与众不同:“开小饭馆这么挣钱?我咋能赔了啊?”李小个笑笑,说:“这东西,那几年你要挣下了,就算挣下了,这几年别折腾没事,一折腾就是个赔。”
此言有理,我们一块儿干了一杯。
过了饭点的小酒馆无人光顾,我们四个人看着外间雨雪,喝得尽兴,聊得开心。结账出门,与李小个告别,老李忽然说:“算上李小个,咱们已经吃走三家小酒馆了。咱们仨没这么衰吧?饭馆克星?”
我和老张哈哈大笑,让那个他快些闭嘴。三人分道扬镳,各自走入风雪,因为我们知道,有家能回,有人在等,温暖便不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