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正考】五藏配五行的今、古文经之说(修定稿)
——《素问·金匮真言论》五行生、成数与河图之关系梳理
1、五藏配五行的今、古文经之说
金栋按:在汉代,五藏配五行去推演有两种说法,即今文经与古文经之说。为何?
汉代的经学,出现了今、古文之争。所谓今文是指汉代当时所通行的隶书,以隶书所写的经书称为“今文经”。而对今文经进行研究、训诂和阐释解说的学问则称今文经学。所谓古文是指先秦大篆(籀文)和六国所使用的文字,以这种文字写成的经书称为“古文经”。而对古文经研究、训诂阐释解说的学问则称古文经学。今文经学与古文经学,在经书的字体、文字、篇章等形式上,以及在经师的源流、治经的方法和对经书中重要的名物度数、制度、解说等内容上有许多不同。双方各持己见,形成学派之争。自西汉后期以迄东汉,今、古文经先后有几次大的论争。而其发展的基本趋势是古文经学由弱变强,并逐渐占上风(陈寿祺撰、曹建墩校点《五经异义疏证·点校说明》)。即在两汉时期,西汉盛行今文经学,占统治地位;西汉末至东汉以古文经盛行,占统治地位。
对于汉代今、古文经和经学之说,赵洪钧先生《内经时代》说:
“汉初,一部分儒生利用当时通俗的隶书写出经文教学生,朝廷立他们为博士。他们的经后来称为今文经。解释今文经即今文经学。这时只有少数儒生用秦以前的字形写的老本子在民间传授。西汉末,由于王莽的政治需要,古文经——新经出现了好几种,按当时重视的顺序为:《周礼》《尚书》《左传》《毛诗》等。古文经出现后,形成了新学——古文经学(‘新学’指为王莽服务的‘新’朝服务的经学,这个名词定型于康有为的《新学伪经考》)
“此前的经学反而称为今文经学。东汉末,古文经学大胜。此后,今文经学直到清末才翻身。我们现在最常作为资料书查考的《十三经注疏》,是以古文经及其经学为主的。与本书关系最密切的是《尚书》,涉及《内经时代》的古文经要加上《左传》和本来不属于经的《国语》。
“据《史记》记载,古文《尚书》是景帝末年鲁恭王从孔子的老宅墙中挖出来的。……研究《尚书》的专著很多……从研究《内经》出发,我们并不强调古文《尚书》比今文《尚书》多出多少内容或谁是真经。关键在于古文《尚书》经学,关于五脏配五行的说法与今文《尚书》经学大相径庭,而五行在两种经中都是那几个字。古人解《尚书·洪范》中的水、火、木、金、土时,都要上联《周易》下牵《月令》,把天地人扯到一起。今本《月令》祭先何脏的说法就是古文家言。《月令》原是专书,后归入《礼记》。古文经学自东汉中叶才开始与今文抗衡,东汉末战败今文。《内经》之五脏配五行与今文经学说相同,这一背景提示《内经》的有关内容理应成书于东汉中叶以前。
“为今文经学争的独尊地位的关键一步,是董仲舒吸取阴阳五行学说大发挥《春秋公羊传》。早期的古文经学不讲阴阳五行,无资格与今文经学争锋。东汉末,郑玄博习古文、今文、谶纬之学,取今文之长融入古文。古文经学无论是讲典章制度(主要靠《周礼》)、解释《春秋》(主要靠《左传》),还是讲阴阳五行,都比今文丰富了。今文经学从此崩溃。”
那么,今、古文经是如何将五藏与五行相配的呢?
龙伯坚、龙式昭《黄帝内经集解·素问》说:
“五脏和五行的配合,是阴阳五行学说在医学上的基本问题,在古代有两种不同的说法。一种是《今文尚书》欧阳说,这一配合是肝木、心火、脾土、肺金、肾水。一种是《古文尚书》说,这一配合是脾木、肺火、心土、肝金、肾水。这两种说法,古代医家都采用过。《周礼·秋官司寇·大司寇》‘以肺石达穷民’句下,贾公彦疏引《阴阳疗疾法》说:‘肺属南方火。’可见著《阴阳疗疾法》的这一位医学家采用的和《古文尚书》说相同。
“《吕氏春秋·十二纪》《礼记·月令》《淮南子·时则训》所说也都与《古文尚书》说相同。但是《黄帝内经》采用的却和《今文尚书》欧阳说相同。西汉是今文家最兴盛的时代,所以今文说占了上风,古文说后来在医学上完全淹没了。
“郑玄说:‘今医病之法,以肝为木,心为火,脾为土,肺为金,肾为水,则有瘳也。若反其术,不死为剧。’这是说,现在医学上五脏和五行的配合和《今文尚书》说相同,然后才能治愈疾病,否则不死即会变厉害。这虽然是由于郑玄对许慎的有心立异,也由此可知当时一般认为用今文说来解释医学上的问题还是比较妥当的。古文说所讲五脏与五行配合的位置,是根据祭祀的时候所宰杀的动物的向南的五脏实际位置排列的,所以脾在左,肝在右,肺在上,肾在下,心在中。今文说所讲的五脏与五行配合的位置,则是根据理想的”位置。图如下:
所谓“理想的”位置,当指五藏配五行体性而言。如下说。
(1)今文经之说:指人体五藏配五行,其顺序和配法是肝、心、脾、肺、肾之五藏配木、火、土、金、水之五行,这是以体性而言,是目前成熟定型的说法,一直指导中医临床说理,并诊治疾病。
五藏与五行相配,在《素问》《灵枢》中多是与“阴阳四时五方”等合言之,从而体现《素问》《灵枢》天人相应的理论体系。如《素问·金匮真言论》《阴阳应象大论》《六节藏象论》《藏气法时论》《五运行大论》、《灵枢·顺气一日分为四时》等篇。
以体性而言,明确指出五藏与五行相配的关系,见于今文《尚书》欧阳说,并非首见于《素问》《灵枢》。如东汉许慎《五经异义·五藏所属》说:
“今《尚书》欧阳说:‘肝,木也;心,火也;脾,土也;肺,金也;肾,水也。’”
所谓体性,如《尚书·洪范》所说“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土爰稼穑”是也。
孔安国《传》说:“水曰润下,火曰炎上,言其自然之常性。木曰曲直,金曰从革,木可以揉曲直,金可以改更。土爰稼穑,种曰稼,敛曰穡;土可以种,可以敛。”
孔颖达《疏》说:“此亦言其性也。揉曲直者,为器有须曲直也。可改更者,可销铸以为器也。木可以揉令曲直,金可以从人改更,言其可为人用之义也。由此而观,水则润下,可用于灌溉;火则炎上,可用于炊爨,亦可知也。水既纯阴,故润下趋阴。火是纯阳,故炎上趋阳。木、金阴阳相杂,故可曲直改更也。郑玄《周礼》注云:‘种谷曰稼,若嫁女之有所生。’然则穡是惜也,言聚畜之可惜也。共为治田之事,分为种、敛二名耳。土上所为,故为土性。上文润下、炎上、曲直、从革,即是水、火、木、金体有本性。其稼穑以人事为名,非是土之本性。生物是土之本性,其稼穑非土本性也。”
《白虎通·五行》说:“五行之性,或上或下何?火者阳也,尊,故上。水者阴也,卑,故下。木者少阳,金者少阴,有中和之性,故可曲直从革。土者最大,苞含物将生者出,将归者入,不嫌清浊为万物。《尚书》曰:‘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土爰稼穑。’五行所以二阳三阴何?尊者配天,金木水火,阴阳自偶。”
五藏以体性而言,《素问》《灵枢》有之。如
①《素问·金匮真言论》说:
“背为阳,阳中之阳心也;背为阳,阳中之阴肺也;腹为阴,阴中之阴肾也;腹为阴,阴中之阳肝也;腹为阴,阴中之至阴脾也”;
“东方青色,入通于肝……其数八”,“南方赤色,入通于心……其数七”,“中央黄色,入通于脾……其数五”,“西方白色,入通于肺……其数九”,“北方黑色,入通于肾……其数六”。
②《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说:
“东方生风,风生木……神在天为风,在地为木……在脏为肝”,“南方生热,热生火……其在天为热,在地为火……在脏为心”,“中央生湿,湿生土……其在天为湿,在地为土……在脏为脾”,“西方生燥,燥生金……其在天为燥,在地为金”,“北方生寒,寒生水……其在天为寒,在地为水……在脏为肾”。
③《素问·六节脏象论》说:
“心者……为阳中之太阳,通于夏气”,“肺者……为阳中之太(少)阴,通于秋气”,“肾者……为阴中之少(太)阴,通于冬气”,肝者……此为阳(阴)中之少阳,通于春气”,“脾……此至阴之类,通于土气”。
④《灵枢·九针十二原》说:
“阳中之少阴,肺也”,“阳中之太阳,心也”,“阴中之少阳,肝也”,“阴中之至阴,脾也”,“阴中之太阴,肾也”。
由上可知,肝是木藏,为阴中之少阳,通于春气,方位在东,其色青,其味酸,其五行生数三、成数八;心是火藏,为阳中之太阳,通于夏气,方位在南,其色赤,其味苦,其五行生数二、成数七;脾是土藏,为阴中之至阴,通于土气,方位在中央,其色黄,其味甘,其五行生数五、成数十;肺是金藏,为阳中之少阴,通于秋气,方位在西,其色白,其味辛,其五行生数四、成数九;肾是水藏,为阴中之太阴,通于冬气,方位在北,其色黑,其味咸,其五行生数一、成数六。
《素问·金匮真言论》五藏配五行、五方(今文经)
因中医不重解剖重关系(天人相应、取象比类之附会推演),故才保留了目前配法。
(2)古文经之说:五藏配五行的另一套说法,以儒家祭礼牺牲五藏解剖位置而来。即肺在上,肾在下,心居中央,左是脾,右为肝。面南而立,上南下北,左东右西,五藏配五行为:左脾即东方配木,上肺即南方配火,心居中央以配土,右肝即西方配金,下肾即北方配水。此源于古文《尚书》欧阳说,与《礼记·月令》《淮南子·时则训》(《太玄经·玄数》)五时祭藏有关。《素问》《灵枢》无此说。
古文经之五藏配五行图(《月令》《时则训》《太玄经》)
《五经异义·五藏所属》说:
“古《尚书》说:‘脾,木也;肺,火也;心,土也;肝,金也;肾,水也。’许慎案:《月令》‘春祭脾,夏祭肺,季夏祭心,秋祭肝,冬祭肾’,与古《尚书》同。”
郑玄驳之说:
“《月令》祭四时之位,乃其五藏之上下次之耳。冬位在后而肾在下,夏位在前而肺在上,春位小前故祭先脾,秋位小却故祭先肝。肾也、脾也俱在鬲下。肺也、心也、肝也俱在鬲上。祭者必三,故有先后焉,不得同五行之气。今医病之法,以肝为木,心为火,脾为土,肺为金,肾为水,则有瘳也。若反其术,不死为剧。”
郑玄驳之“《月令》祭四时之位,乃其五藏之上下次之耳”,指儒家祭礼牺牲五藏解剖部位的上下次序。上肺下肾,左脾右肝中间心,即古文《尚书》五藏配五行具体所指。如宋·司马光《太玄集注·玄数》说:
“肺极上以覆,肾极下以潜,心居中央以象君德,而左脾、右肝承之,以位五行。《月令》春祭先脾,夏祭先肺,中央祭先心,秋祭先肝,冬祭先肾,此玄符也。是故肺藏气者火也,肾藏精者水也,心藏神者土也,脾藏思者木也,肝藏血者金也(金栋按:儒家古文经之说)。其为体(性)也,则脾土、肺金、心火、肝木、肾水(金栋按:儒家今文经之说)。”
古文经之五藏配五行图
2、五藏配五行三家四时五季祭藏之推演(古文经之说)
(1)《吕氏春秋·卷第一·孟春纪》说:
“孟春之月,日在营室,昏参中,旦尾中。其日甲乙,其帝太皞,其神句芒,其虫鳞,其音角,律中太簇,其数八,其味酸,其臭羶,其祀户,祭先脾……”(春祭脾)
《吕氏春秋·卷第四·孟夏纪》说:
“孟夏之月,日在毕,昏翼中,旦婺女中。其日丙丁,其帝炎帝,其神祝融,其虫羽,其音徵,律中仲吕,其数七,其性礼,其事视(金栋按:《礼记·月令》《淮南子·时则训》无此六字),其味苦,其臭焦,其祀灶,祭先肺……”(夏祭肺)
《吕氏春秋·卷第七·孟秋纪》说:
“孟秋之月,日在翼,昏斗中,旦毕中。其日庚辛,其帝少皞,其神蓐收,其虫毛,其音商,律中夷则,其数九,其味辛,其臭腥,其祀门,祭先肝……”(秋祭肝)
《吕氏春秋·卷第十·孟冬纪》说:
“孟冬之月,日在尾,昏危中,旦七星中。其日壬癸,其帝颛顼,其神玄冥,其虫介,其音羽,律中应鐘,其数六,其味咸,其臭朽,其祀行,祭先肾……”(冬祭肾)
缺季夏(长夏)之月祭心。
(2)《礼记·月令》
金栋按:孔颖达《礼记正义》说:“按郑《目录》云:‘名曰《月令》者,以其记十二月政之所行也,本《吕氏春秋·十二月纪》之首章也,以《礼》家好事抄合之,后人因题之名曰《礼记》。’”
《月令》篇,本于《吕氏春秋·十二纪》之说,其孟春、孟夏、孟秋、孟冬之月之所述,二者同,然《十二纪》缺“季夏之月祭心”,故《礼记·月令》补之,即下说:
“季夏之月……中央土,其日戊己,其帝黄帝,其神后土,其虫倮,其音宫,律中黄钟之宫,其数五,其味甘,其臭香,其祀中霤,祭先心……”(季夏祭心)
(3)《淮南子·时则训》说:
“孟春之月:招摇指寅,昏参中,旦尾中。其位东方,其日甲乙,盛德在木。其虫鳞,其音角,律中太簇,其数八,其味酸,其臭羶,其祀户,祭先脾……”(春祭脾)
“孟夏之月,招摇指巳,昏翼中,旦婺女中。其位南方,其日丙丁,盛德在火。其虫羽,其音徵,律中仲吕,其数七,其味苦,其臭焦,其祀灶,祭先肺……”(夏祭肺)
“季夏之月:招摇指未,昏心中,旦奎中。其位中央,其日戊己,盛德在土。其虫蠃,其音宫,律中百鐘,其数五,其味甘,其臭香,其祀中霤,祭先心……”(季夏祭心)
“孟秋之月:招摇指申,昏斗中,旦毕中。其位西方,其日庚辛,盛德在金。其虫毛,其音商,律中夷则,其数九,其味辛,其臭腥,其祀门,祭先肝……”(秋祭肝)
“孟冬之月:招摇指亥,昏危中,旦七星中。其位北方,其日壬癸,盛德在水。其虫介,其音羽,律中应鐘,其数六,其味咸,其臭腐,其祀井,祭先肾……”(冬祭肾)
明堂五室图(古文经)
金栋按:以上三家四时五季祭藏之说,源于牺牲南首之解剖位置,即上肺、下肾、左脾、右肝、中间心,亦即祭其本藏(自用其藏)——春祭脾、夏祭肺、季夏祭心、秋祭肝、冬祭肾,非用其所胜之藏。配五行、五方则为——春配木、东、脾,夏配火、南、肺,季夏配土、中央、心,秋配金、西、肝,冬配水、北、肾,乃源于儒家祭礼,与古文《尚书》同(见上引许慎《五经异义·五藏所属》)。对此,《礼记正义》有说,引如下:
祭先脾,郑玄注:“祀之先祭脾者,春为阳中,于藏直脾,脾为尊。”
祭先肺,郑玄注:“祀之先祭肺者,阳位在上,肺亦在上,肺为尊也。”
祭先心,郑玄注:“祀之先祭心者,五藏之次心次肺,至此,心为尊也。”
祭先肝,郑玄注:“祀之先祭肝者,秋为阴中,于藏直肝,肝为尊也。”
祭先肾,郑玄注:“祀之先祭肾者,阴位在下,肾亦在下,肾为尊也。”
孔颖达《疏》说:
“脾既春时最尊,故先祭之,脾为尊位。所以春位当脾者,牲立(位)南首,肺最在前面而当夏也,肾最在后而当冬也。从冬稍前而当春,从肾稍前而当脾,故春位当脾。从肺稍却而当心,故中央主心。从心稍却而当肝,故秋位主肝。此等直据牲之五藏所在而当春夏秋冬之位耳。若其五行所生,主五藏,则不然矣。故《异义》云:‘《今文尚书》欧阳说:肝,木也;心,火也:脾,土也;肺,金也;肾,水也。《古尚书》说:脾,木也;肺,火也;心,土也;肝,金也;肾,水也。许慎按:《月令》:春祭脾,夏祭肺,季夏祭心,秋祭肝,冬祭肾。’与《古尚书》同。
“郑驳之云:‘《月令》祭四时之位,乃其五藏之上下次之耳。冬位在后而肾在下,夏位在前而肺在上,春位小前故祭先脾,秋位小却故祭先肝。肾也、脾也俱在鬲下。肺也、心也、肝也俱在鬲上。祭者必三,故有先后焉,不得同五行之气。今医病之法,以肝为木,心为火,脾为土,肺为金,肾为水,则有瘳也。若反其术,不死为剧。’如郑此言,五行所主,则从《今文尚书》之说,不同许慎之义。”
对于郑玄“驳之云”,清·王引之《经义述闻》说:
“引之谨案:如郑说以藏之上下为次,则肺最在上,心次之,脾又次之,经何以不言春祭先肺、夏祭先心、中央祭先脾乎?如谓牲位南首,肺最在前面而当夏,肾最在后而当冬,则脾未尝在左而当春,肝未尝在右而当秋,何以春祭先脾而秋祭先肝乎?……反复求之,郑说殆未允,当以许氏《五经异义》之说为长。……盖自古以五行说五藏者,惟肾为水藏无异词,而脾肺心肝则皆有两说。今、古文《尚书》虽未知孰是,……‘自用其藏’之说是也,‘用其所胜’之说非也。木、火、土、金、水既各有所主之藏,何反不用其所主,而用其所胜乎?……由冬祭先肾推之,则木、火、土、金,皆自用其藏可知。故曰‘自用其藏之说是也,用其所胜之说非也。’”
愚见以为,(因为)古文《尚书》之五脏附五行,乃源于人体解剖位置之上下次序,即“以位五行”,司马氏说得非常清楚;今文《尚书》五脏附五行之说,乃源于五行之体性,即“比类取象”推演而来。《内经》言五脏附五行,与今文《尚书》同。此充分说明,医家不重解剖重关系,所以才有了郑注“今医病之法,以肝为木,心为火,脾为土,肺为金,肾为水,则有瘳也。若反其术,不死为剧”之说法(赵洪钧著、金栋补注《正说内经》)。
赵洪钧先生《内经时代》说:
“《尚书》古文说也好,今文说也好,都不过是在用五行说使祭脏规范化、理论化。古代许多祭祀与季节、时令有关,更有五行化的需要。今文经学自西汉初兴起,至东汉初一直受到官方保护。《内经》之五脏配五行与今文《尚书》说相同,应是当时统治思想的表现,有关内容不会早于汉初。阴阳五行说不与内脏挂钩不便说明医理。笔者由以上初考发现,这种学说竟然由祭脏五行化的儒家学说中来。”
要之,五藏配五行说源于儒家祭礼。
又,感兴趣者,可参看拙注《正说内经》与拙著《医经钩考》相关内容。
3、《素问·金匮真言论》五行生成数与河图之关系梳理
《素问·金匮真言论》说:
“东方青色,入通于肝,开窍于目,藏精于肝……其数八”,
“南方赤色,入通于心,开窍于耳,藏精于心……其数七”,
“中央黄色,入通于脾,开窍于口,藏精于脾……其数五”,
“西方白色,入通于肺,开窍于鼻,藏精于肺……其数九”,
“北方黑色,入通于肾,开窍于二阴,藏精于肾……其数六”。图如下:
《素问·金匮真言论》五行生、成数
经文中“八、七、五、九、六”之数,汉代谓之五行生、成数,非称“河图”,并见于《吕氏春秋·十二纪》《礼记·月令》及《淮南子·时则训》等战国西汉典籍(见上说)。而西汉扬雄《太玄经》以其数谓之“玄数”,说:
“三八为木,为东方,为春,日甲乙,辰寅卯,声角,色青,味酸,臭羶,形诎信,生火,胜土,时生,藏脾……
“四九为金,为西方,为秋,日庚辛,辰申酉,声商,色白,味辛,臭腥,形革,生水,胜木,时杀,藏肝……
“二七为火,为南方,为夏,日丙丁,辰巳午,声徵,色赤,味苦,臭焦,形上,生土,胜金,时养,藏肺……
“一六为水,为北方,为冬,日壬癸,辰亥子,声羽,色黑,味咸,臭朽,形下,生木,胜火,时藏,藏肾……
“五五为土,为中央,为四维,日戊己,辰辰未戌丑,声宫,色黄,味甘,臭芳,形殖,生金,胜水,时该,藏心……”
晋·范望注:“王则为五,废为十也。重言五者,十可知也。不言十者,以见九赞也。阳举则阴从,重五以见十,隐十以见玄之大义也。”
宋·司马光《太玄集注》说:
“肺极上以覆,肾极下以潜,心居中央以象君德,而左脾右肝承之,以位五行。《月令》春祭先脾,夏祭先肺,中央祭先心,秋祭先肝,冬祭先肾,此玄符也。是故肺藏气者火也,肾藏精者水也,心藏神者土也,脾藏思者木也,肝藏血者金也(金栋按:儒家古文经之说)。其为体也,则脾土、肺金、心火、肝木、肾水(金栋按:儒家今文经之说)。”
以其图谓之“玄图”,说:
“一与六共宗(金栋按:北方),二与七共朋(金栋按:南方),三与八成友(金栋按:东方),四与九同道(金栋按:西方),五与五相守(金栋按:中央)。”图如下:
《太玄经·玄图》
汉儒认为,天地五行生成于数。《礼记·月令》郑玄注:“数者,五行佐天地生物成物之次也。《易》曰:‘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
五行生成数指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一、二、三、四、五,分别代表五行——水、火、木、金、土之生数,源于《尚书·洪范》说:“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由于土居中为万物之母,若每一生数再加五,则变为各自的所谓成数。生数为一至五,象征事物之发生;成数六至十,代表事物之形成。
汉儒刘歆据《洪范》五行之名次“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结合《易·系辞传》天地数“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推演出阴阳五行宇宙生成模式,最后定型于东汉大儒郑玄(加上方位)注《周易》,说:“天一生水于北,地二生火于南,天三生木于东,地四生金于西,天五生土于中。阳无偶,阴无配,未得相成。地六成水于北,与天一并(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天七成火于南,与地二并(地二生火,天七成之);地八成木于东,与天三并(天三生木,地八成之);天九成金于西,与地四并(地四生金,天九成之);地十成土于中,与天五并(天五生土,地十成之)也。”如下图
汉代天地五行生、成数
南宋·朱熹《周易本义》说:“此言天地之数,阳奇阴偶,即所谓‘河图’者也。其位一六居下,二七居上,三八居左,四九居右,五十居中。”如下图
朱熹《周易本义》卷首九图之河图
据易学史料,现在所见到的黑白点“河图”,中原大地久已失传,至宋代始有。宋儒治《易》,以《易传》之注附会推演发明的河图,“除了增加《周易》的神秘色彩外,对阐释《周易》原旨,并无积极作用,且易于被后人附会发挥,使其更加玄妙怪诞……更反映了宋人对《周易》经传的错误理解。”(刘大钧《周易概论》)故清儒黄宗羲《易学象数论》、毛奇龄《毛奇龄易著四种》、胡渭《易图明辨》等早已否定其说。
要之,汉代有宋儒所谓“河图”,见于《素问》等典籍,只不过汉时并不叫“河图”。《金匮真言论》五行生成数是宋儒河图数,《太玄经》谓之“玄数”。《素问》的内容在先,宋人的“河图”在后。宋以后之人若用“河图”解《素问》之医理,显然是本末倒置,其附会《易》学发挥,非但不能使《素问》医理简单明了、通俗易懂,反而使《素问》医理陷入更加玄妙幽深、神乎其神之中,有玄妙怪诞之嫌,且并无益于指导临床诊治疾病。
附1:《管子·幼官图》
金栋按:据黎翔凤《管子校注》所引诸家及按语,幼官,又名幽官、玄堂、玄宫等,亦即明堂。管仲乃齐人,而“齐为颛顼之墟,故重北室……《淮南子·天文训》:‘东方木也,其帝太皞,执规治春。南方火也,其帝炎帝,执矩治夏。中天土也,其帝黄帝,执绳治四方。西方金也,其帝少昊,执衡治秋。北方水也,其帝颛顼,执权治冬。’颛顼所处之玄宫,即在幼官北宫,圣人乘幼,故曰‘幼官’,别于周之‘明堂’,此殷制也。”(黎翔凤《管子校注·幼官》)
幼官图,即玄宫图、玄堂图、明堂图。《幼官图》之次序即西方本图、西方副图、南方本图、中方本图、北方北图、南方副图、中方副图、北方副图、东方本图、东方副图。
据黎翔凤按语,比照《幼官图》绘画排列顺序及文字说明之数字,结合《尚书·洪范》五行之生数,发现与《河图》(黎翔凤谓之《洛书》图)吻合。所以,黎翔凤说:“五数‘一与六共宗,二与七为朋,三与八成交,四与九同道’,而五居中。杨雄窃之为《太玄·玄图》,即《幼官图》也。”只不过,《太玄·玄图》尚有一句“五与五相守”,黎氏未引。此当是《河图》原型,从而打破《易·系辞》所云“河出图”的神话传说(赵洪钧著、金栋补注《正说内经》)。图如下:
《管子·幼官图》
明堂五室图(古文经)
附2:参考书目(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