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说要跟我断绝母女关系。
那可真是太好了。
再也不会有人骂我蠢得像猪,不会有人在我发着三十九度烧时,逼着我写完三套卷子。
后来,我穿越到她悲催的少女时代,帮助辍学的她复了学。
单纯想感受一下骂她像蠢猪的爽感。
可惜她没有满足我的私心,她真争气。我认输了。
不过那又怎样,她已经抱着我大腿,认我做老大了。
1
我穿越过来时,我妈江忆南十四周岁,她爹刚刚病逝,她刚刚停学。
她后妈一刻都不想留她,转头给她介绍了一户人家,让她嫁过去。
江忆南接到我的暗号,偷偷出来见我,一见我就捂着脸哭。
“我不想嫁人,那个人是个瘸子,年纪比我爸还大。他很凶,还动手打自己亲妈。”
我带她躲在草垛里,低声问她,“你信得过我吗?信得过,我就带你跑。”
“我信你,不管去哪儿,我都听你的。”她擦擦眼泪,狠狠点头。
这其实才是我们第二次见面。
第一次见她是前几天,她在河边洗衣服。
成堆的棉衣,结冰的河水,冻得像红皮萝卜似的小手,把她与我记忆里那个暴躁绝情的江忆南割裂开来。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严重的问题:她的裤子,有血洇出来了。
我带她去了我的宿舍,给她泡了一杯浓浓的红糖水,然后借用饭店老板的洗衣机,把她那一堆衣服滚了一遍。
她没问我是谁,只跟我一遍遍道谢,抱着茶碗掉眼泪。
江忆南现在的生活,惨得不是一点半点。我那跟她争强赌气的心思也没了。
“你想出去打工吗?”我问。
“我想去,离开这里,可她不会让我去的。”她泪眼婆娑。
行不行的总得试试。
傍晚时分,我送她回家,见到了她的后妈。
我跟她说想带江忆南出去打工挣钱,没想到她嫌我多管闲事,对我破口大骂,好像我是个人贩子似的。
怎么形容呢,我几乎立刻就明白了,江忆南是怎么从一朵小白花变成泼妇的。
我好歹活了二十多年,就没见过这么脏的嘴。
这才见识到,骂人和骂人是不一样的。
江忆南骂我,是骂我蠢,骂我不听话,没出息,将来做乞丐。除了音调高些,到底有些逻辑在里面。
可她后妈骂人,满嘴的生殖系统,毫无实质内容。
我摸了摸腕子上用红布缠起来的金镯子,本来还想拿这个换走江忆南来着。
可她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我。
骂到最后,可能为让我死心,她说江忆南要结婚了,以后不要再来见她。
说完她朝江忆南踹了一脚,将她踹进院子里,粗暴地把我推出去,重重关上了门。
第一次见面以我狼狈离开收场。
没想到见面第二次,江忆南就完全信任我,愿意跟我远走高飞。
环顾四周,借着夜幕,我拽着她,偷偷摸摸溜出村子。
一过了村头那个转弯,我俩就没命地跑了起来,专沿着树林草稞子里跑,摔了跤也不敢吭声,爬起来继续跑。
如果被抓住,江忆南只会更惨。
2
可想要彻底离开这里,就得坐长途汽车。
只有镇上才会有长途汽车经过,而且夜里是没有车的。
我们不敢进村子,也不能停下来,只能一直走,不然这寒冬腊月的夜晚太冷了。
江忆南的后妈速度真快,我们还没跑到下一个村,已经有几辆摩托车在到处寻找。
他们带着照明灯到处扫射,几次都差点扫到我们,吓的我们赶紧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我们就这样躲躲藏藏走了一夜,晨光熹微时,终于看见一条大马路。
这种路是县道,肯定有长途车经过。
我们猜得没错,很快路的尽头就有一辆大巴车开了过来。
我们俩对视一眼,忽略了对方的狼狈,攥在一起的手紧了紧,欣喜地笑了出来。
不管车是去哪里的,我们都得走,先走了再说。
车门关上的一刹那,司机回头看了我们一眼,跟售票员聊天。
“早上广播里说,铁栅子村丢了俩女孩子,你看她俩的样貌,像不像?”
3
从我们俩被司机发现,到她后妈带着人来领人,用了不到半个小时。
我们被带回铁栅子村。毫无意外,我被江忆南后妈带去的几个人修理了一顿。
其实也没多惨,毕竟我练过好几年散打。但他们五六个人,好几拳我都没躲过。
江忆南疯了一样想护着我,可惜她也是泥菩萨过江,被锁进了房间。
他们没法说我拐骗,因为江忆南一直在喊,都是她的主意。
我被扔出去的时候,脑袋嗡嗡的,心里却只惦记一件事。
只怕江忆南以后的日子更难捱,要带她走也更难了。
我们的第二次见面,就这样以我更狼狈地离开收场。
我吐了口血沫子,放弃是不可能放弃的,她再讨厌,也是我妈。我没法眼睁睁看着别人欺负她。
还是得想个办法。
如果在铁栅子村救不出她,是不是可以等她被送去另一个地方,去那边行动一次。
但我不知道她要被送到哪里去。
也许,她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是个突破口。
4
第二天一大早,我搭了最早一班车,去市里买玩具。
要想吸引孩子的注意力,玩具肯定不能太差。
我捏了捏干瘪的钱包,没敢去商场,转头进了一家杂货店。
店不算小,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日用、玩具、衣服、五金,像个小型集市。
我挑了半天,咬咬牙,挑了个变形机器人。
店老板扫了码,问:“给几岁孩子买的?”
“大概三四年级,男孩。”我说。
他从大纸箱子里掏出一个小礼盒,是一组奥特曼手办。
“你看这个。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喜欢奥特曼和玩具枪。这套玩具最近下货很快,我都补了十几次货了。”
“多少钱?”
“一套一百三,你挑的那个机器人二百二。你拿这套奥特曼,又便宜,又招孩子喜欢。”他说。
我诧异地打量了他一眼。
店老板四十来岁,身材魁梧,典型的北方大汉模样,说话却很和气,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不过既然做生意,不都奔着多挣钱去的吗,怎么还有人愿意推荐便宜的商品?
见我不说话,他看了我好几眼,忍不住又说:“要是家里人打你,你也可以找妇联,或者报警,有时候忍着也不是办法。”
我一愣,突然想起来,我现在还是鼻青脸肿的,看起来应该挺惨。
我爽快地接受了他的建议,谢过了他,又跟他聊了几句,问了些关于这边婚嫁的风俗。
一不小心,就把这位大叔的话匣子打开了。
话引子沿着我手里的玩具,扯到了孩子的培养,听得我直想告辞。
他说,孩子还是得狠狠逼一把,才能有出息,他的大儿子都出国留学了。
明白了,这商店就是他解闷的营生,他应该不缺钱。
我恭维他两句,羡慕他命好,他一脸骄傲。
随即他又叹气,说狠狠逼一把这个办法也不一样对谁都有用,比如他那个极不成器的小儿子,怎么教育都不行,逼急了就要断绝关系,天天在外面瞎混,管不了了。
我太同意了。
我妈那时候非得让我考重点,我怎么反驳她的来着?
对,我说,你想让孩子变凤凰,你至少得是只飞禽吧,老鼠生子还能妄想它成龙?
我妈听了这话,把我的被子枕头扔出了门外,“咣”地一声撞上门,一宿没开。
我一个月没跟她说话。
5
我在学校旁边的小树林里蹲了两天,蹲到了江忆南的弟弟。
他正跟一个同学追逐打闹着,看见我手里的奥特曼手办,就站住了。
“阿姨,你这个玩具是在哪儿买的?”他问。
“这个是奖品。”我笑眯眯回答,“我是婚庆公司的,要去村里推销婚礼服务,顺便打听哪家有人结婚。谁能提供准确信息,这个礼物就送给谁了。”
“打听别人家结婚干嘛?”他有些疑惑。
“去推销我们的婚庆服务啊,多找一个客户,我就多一份业绩。”我解释,“不跟你说了,可爱的小朋友,我得去找客户了。”
他拦住我,乌溜溜的大眼睛眨了眨,“你问我就行了,告诉你,我姐很快要结婚了。”
我装作不太相信的样子,“你小孩子家家的,哪里知道大人的事,别耽误阿姨去赚钱啦。”
说完我抬腿就走,他急了,一把拽住我胳膊,“我真知道,我听我妈说的,这周六就要送我姐去木栅子村。”
我心里一喜,脸上不动声色,“你这么说倒像是真的,那你姐你姐夫叫什么名儿?”
“我姐叫江忆南,我姐夫……”他眉头皱起来。
我摸了摸他的脑袋瓜,作势往村子里走。
他忙道:“我不知道他的名儿,但我知道他姓丁,是个瘸子,他家就在木栅子村那棵大榆树底下,一进村左手边就是。这样可以吗?”
他恳切地看着我,又偷瞄了一眼奥特曼手办,手紧紧抓着我的袖子,生怕我跑了。
我问:“你确定?如果我发现你瞎说,我不但要去找你要回礼物,还得告诉你妈妈,让她打你屁股。”
他信誓旦旦作保证,拿到玩具那一刻,嘴巴都咧到耳根了。
“对了,”我在他耳边说了悄悄话,“大人都不太喜欢婚庆推销,所以千万别跟你妈说玩具是我给你的。得到玩具的理由你自己想,不然让你妈知道你随便要人东西,又要打你屁股了。”
他疯狂点头。
6
我找到了木栅子村那棵大榆树,也见到了那个瘸子。
他的面相让我想起一个词,“獐头鼠目”。他的心术,全写在脸上了。
后天就是周六,江忆南要被送过来了。
我再一次摸了摸手腕上的金镯子。
这是我在另一个世界买的镯子,本来是要拿它作为了结我跟江忆南母女关系的标志性物件。
结果还没送出去,我就来了,还把它带过来了。
幸亏带过来了。
我得好好利用我在这儿的唯一财产,救人一命。
不过,也得谨慎点,万一对方有帮手,不但不放人,还抢走我的镯子,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而且他万一嫌少不换呢?
我需要个帮手。
我在这里认识的人很少,愿意跟我冒险的就更少了。
脑海蓦地一亮,想起一个人来。
卖我手办的那个杂货铺大叔。
我跟陈大叔上门时,丁瘸子警惕地看着我们,大门只开了一条缝。
从缝里望进去,刚好看见江忆南的脸,从窗子里透出来,她嘴里塞着布,手被反绑着,用头激烈地撞着窗子,头发越发凌乱。
陈大叔开门见山道:“我来找我十几年前被拐卖的女儿。公安已经立案,现在去铁栅子村找她后妈那个人贩子做笔录去了,很快就来这里。”
丁瘸子二话不说就要关门,被陈老板一把推开。
丁瘸子回头就去找棍子,边走边骂,“你丢女儿跟我有什么关系?那个丫头是我家出了彩礼的,你再胡说八道,看我不打死你。”
好在陈大叔人高马大,加上我有几年散打底子,轻而易举地就把他摁到地上。
陈大叔见我将他压得结实,回头关上院门,说:“公安来了的话,不但你人留不住,还能免费吃几年牢饭,拐卖妇女儿童的罪话,可是五年起步。”
丁瘸子趴在地上大骂:“别在这儿放屁,要是公安能来,还用你们提前过来?”
陈大叔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凑到他眼皮子底下。
“这孩子从小就有遗传性的精神分裂,就是俗话说的神经病,还有梦游症。四岁那年,她梦游砍伤了她妈,醒了怕挨揍就跑了,结果就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