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零聊红楼:王夫人居室之秘与赦政关系的无解之谜

经纬讲小说 2024-04-18 23:23:58

大家好,我是零之笔记。这一期咱们继续对第三回查缺补漏,这也是第三回的最后一起了。上一期咱们讲了荣禧堂的装饰摆设,顺着荣禧堂,咱们再聊一聊王夫人居室的陈设。在本回里,贾母和邢夫人家的内部是什么样,都没有详细写,只有王夫人这里着墨较多,这显然也是作者的有意设计,突出贾政一家的核心地位。下面咱们细说。再强调一遍老规矩,所有涉及什么明朝、皇宫、太子、秘史之类的莫须有的影射,一概不提。

一、王夫人居室探秘

黛玉过了荣禧堂,来到正室东边的三间耳房内。王夫人时常居坐宴息,就在这里。临窗大炕上猩红洋罽,罽是毛织的毯子。正面设着大红金钱蟒靠背,石青金钱蟒引枕,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这三样东西都是北方富豪炕上的必备之物。石青色是接近黑色的深蓝色,秋香色是黄加绿调配出来的颜色,调配比例不同,呈现出来的颜色也不同。这里说的应该是整体呈暗黄色的一种颜色。

我们看这个房间里的色彩,大红、石青、暗黄,都是比较深的正色,一是显得这个房间比较庄严肃穆,二是象征着贾政一家是荣国府的正统、或者说是掌权人。

这些床上用品的花纹都是金钱蟒纹,就是比较小的,圆形的,一团一团的蟒纹。所谓“五爪为龙,四爪为蟒”。皇帝用龙纹,官员用蟒纹。龙和蟒的区别大家应该都知道,就不细说了。

再往下看,两边设一对梅花式洋漆小几,左边几上摆着文王鼎匙箸香盒。文王鼎可能是指周公方鼎。这个鼎是周公为祭祀周文王而制,上有“周公作文王尊彝”七字铭文,是周代的镇国之鼎。该鼎在清朝时一直藏于内务府,乾隆四十四年,也就是1779年,热河文庙落成,乾隆将文王鼎等十件周代青铜器移至文庙,如今此鼎已不知下落。

摹文王鼎铭文书法

这里说“文王鼎匙箸香盒”,“文王鼎”是指仿制文王鼎模样的香炉,匙箸是指拨弄炭火香灰的火勺火筷,香盒是用来盛香料的盒子。在文化意象上,鼎是权力地位的象征。这个鼎模样的香炉,也是暗示着贾政一家是实权派,是荣国府的掌门人。

再看右边几上,摆着汝窑美人觚,内插着时鲜花卉。觚也是周朝青铜酒器,长身细腰,像个美人儿似的,所以叫美人觚。这里说的是一个汝窑的、仿制美人觚样子的花瓷瓶。还有一些茗碗唾壶之类的就不说了。总之,这屋子看起来也是富丽堂皇,隐隐有着一家之主的威严。

不过王夫人也没有在耳房这里会见黛玉。黛玉在这坐了一会,又有丫鬟过来说,请林姑娘到那边坐。于是黛玉又出来,到了东廊三间小正房内。刚才那边是会宾接友、处理家务的地方,这里就是比较隐私的生活内室了,只有自家人才能出入。

那这个房间又是什么样子呢?设着半旧青缎靠背引枕,半旧青缎靠背坐褥,还有半旧的弹墨椅袱。椅袱就是椅子套。弹墨是一种染色工艺,在布料上铺一张剪好图案的纸,将染料均匀地弹到纸上,再把纸拿下来,布上就留下了图案的轮廓,然后再做进一步细化处理。

作者在这里多次强调“半旧的”三个字,是为了表现王夫人吝啬抠门吗?显然不是。甲戌本批语说:“三字有神”,又说“此处则一色旧的,可知前正室中,亦非家常之用度也。”就是说啊,外面那是给别人看的,当然要收拾得漂亮点,值钱的、能彰显身份的东西,都给它摆上。但关起门来,用这些半旧的东西,这才是过日子。

所以批语嘲笑说:“可笑近之小说中,不论何处则曰商彝、周鼎、绣幙(mu)、珠帘、孔雀屏、芙蓉褥等样字眼。”她这是讽刺那些乱七八糟的小说,一写富贵之家,不管户内户外,面子里子,所有吃穿用度全是豪奢之物,但真实的豪门根本不是那个样子的。或者说,有底蕴的豪门贵族不是这个样子的,有个荣禧堂装点门面已经够了,已足以让人肃然起敬了,他们不必在一针一线上都要彰显豪奢。

当然,如果就事论事的话,贾府的情况未必具有普遍意义。贾家是这样过日子,不代表所有的豪门都这样过日子。脂砚斋所针对的,也不是谁家怎么过日子,而是那些不了解事情真相却偏要信口胡说的人。所以他又讲了个笑话作为补充,大概意思是,有乡下人进了一趟京,回来后别人问他都见了些什么世面啊?这人说,何止见世面,我连皇帝都见到了。皇帝长什么样呢?是左手拿个金元宝,右手拿个银元宝,骑着高头大马,马上捎着一口袋人参,一路上人参不离口,当零食吃。要拉便便的时候,连擦屁股用的都是鹅黄缎子,所以京城里那些掏茅厕的都富贵无比。

这个笑话里的“大明白”,并没真的见过皇帝,就只能在他有限的认知上去无限加码。就像相声里说的,等爷有钱了,爷一天吃一百个鸡蛋灌饼。这位爷不不懂得什么山珍海味炊金馔玉,在他的认知里,鸡蛋灌饼就已经是好吃到头儿的东西了,所以他就只能跟鸡蛋灌饼较劲。

那么,脂砚斋讽刺的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吗?不是的。他讽刺的是那些大忽悠。没见过世面很正常,古代的大多数人,可能就是一辈子见不了世面,这并不丢人。但是你没见过世面,却还要装成权威胡说八道,去忽悠同样没见过世面的人,就像笑话里的“大明白”一样,让乡里乡亲以为皇帝真的就那副德行,这就比较讨人厌了。

而我们不妨再想深一层,比这一类无知的大忽悠更可怕的,是有知识的大忽悠。没知识的大忽悠编谎,很容易被戳穿。有知识的大忽悠就不一样,他们是见过世面的,知道事情的本来面目的。但他为了利益,故意去写一个不真实的情况,通过一番粉饰,让广大读者和观众把他描述的不真实当成真实,这就比较可怕了。比如现在很多披着现实主义外衣的文艺作品,一些雷剧神剧之类的,它展现出来的东西与真实生活、真实人性相去甚远。如果观众们看了之后只是哈哈一笑,那也罢了。关键是不知有多少小迷弟小迷妹,真的就按照影视剧所拍的那个样子去设计人生,去挑选配偶,去白日做梦,这是一件多么可笑又可悲的事情。

扯远了哈,咱们还是说红楼梦。红楼梦中固然也有很多作者故意去夸张的部分,但是在大多数情况下,尤其是在展现生活化的场景和情节时,他还是尽量去还原真实的。这个“还原真实”未必具有普遍性,但肯定是合乎故事的情理与逻辑的。

世界上肯定存在大手大脚花钱的豪门贵妇,但王夫人显然不是这样的人。作为荣国府当家的,她当然要以身作则,不能铺张浪费。另外贾府的经济情况,用冷子兴的话说,架子虽然没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贾府既要在日常生活中保持住脸面,不能跌份儿,还要维护人脉关系,还要给权贵们上供,这些都要花钱。想要维持住这个局面,已经不易,何况后来又出现元妃省亲、修建大观园等突发事件,那真是花钱如流水,让贾府的财政雪上加霜。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好,我们借王夫人的居室情况,再进入下一个话题,那就是贾赦与贾政的身份地位问题。

二、贾赦与贾政的无解之谜

第二个话题是,为何袭爵的长子贾赦居住于犄角旮旯,另立门户;而无爵的次子贾政居于正房大院,管家主事。

首先要和大家道个歉,老零才疏学浅,关于这个问题,我给不出一个完全合乎情理的标准答案,只能把各种疑点提出来,和大家一起讨论讨论。

一种说法认为,贾母偏爱小儿子,所以就让他和自己住一起,居中管家,把大儿子给撵出去。事实上,贾母也确实更喜欢贾政,不喜欢贾赦。贾赦因为贾母的偏心还很不高兴。但是,贾母再怎么偏心,她也不能违背礼法。退一步说,你不喜欢大儿子,不让他管家主事,把他架空,这是里子里的事,你家里私下怎么安排,别人管不着,睁一眼闭一眼就算了。但贾赦住没住正房大院,这是面子上的事,你不能公然践踏礼法制度。你把袭爵的长子撵到外面另立门户,那你视朝廷的封爵为何物?你这是在打贾赦的屁股,还是在打朝廷的脸?这么干的话,且不说朝廷找不找贾家麻烦,就说其他王公贵族、豪门大户怎么看他们?怎么评论他们?世代豪门的脸面还要不要了?所以贾母应该不会干这种因私废公的事。

第二种说法说,贾赦是庶子,贾政是嫡子,所以贾政居中。这个也不可能。首先,全书上下,没有一处能找到贾赦不是贾母亲生儿子的直接证据。其次,按宗法制度,爵位只能由嫡子来继承。哪怕嫡长子没了,一般也是由嫡次子或嫡长孙来袭爵,除非所有的嫡子都没了,才能轮得到庶子。当然也有特殊情况,假如嫡长子早夭了,你可以上表跟皇帝商量,能不能让庶子袭爵。但不管怎样,嫡子继承肯定是排首位的。所以假若贾赦是庶子的话,只要贾政还活着,这个爵位怎么也轮不到他头上。

顺便说一下,书里第七十五回,贾府中秋节摆宴,那里有一段情节很有意思。贾政的庶子,也是小儿子贾环,他作了首诗,贾赦看了就夸他写得好,赏了他很多玩物,还拍着贾环的头说了这么一句,“将来这世袭的前程,定跑不了你袭呢!”这乍一看,贾环也是庶子啊,这贾赦不就是说他也有资格袭爵吗?

但是贾赦这话可以说是一万个不通,首先你贾赦自己有儿子啊,有贾琏,还有贾琮。你的意思是你的爵位不给自己的儿子,而要传给弟弟的儿子吗?其次,即使按长幼排序,也轮不到贾环,他上面有好几个哥哥呢。难道贾赦是鼓励贾环发动个“荣禧堂之变”,把贾琏和贾宝玉都给做了吗?

所以,通读上下文,包括贾赦给贾母讲的笑话,咱们就能看出来,贾赦不是真心夸赞贾环,他是借这个机会讥刺贾母,敲打贾政,具体情况我们到那一回再说。总之,贾赦这句话并不能作为庶子可以袭爵的证据。

还有说法认为,荣国府这个人事安排是皇帝钦命的。贾代善临终前不是给皇帝上了个遗本吗?贾代善去世后,贾赦就袭了爵,贾政也被赏了官。那么是不是贾代善向皇帝申请,让贾赦袭爵,贾政当家呢?又或者是皇帝主动提出这样的人事安排?

这个怎么说呢?书里并没写贾代善的遗本里说了什么,咱们也不好胡乱猜测,否则能想象出一万种花样来。而且从现实背景考虑,除非贾家有极为特殊的情况,有极为合理的理由,皇帝才会允许他们这么做,一般情况是不可能的。因为这种行为是极大的政治不正确,尤其对于皇家来说,这是特别忌讳的。你皇帝要是鼓励臣子这么干,那你的皇叔皇兄皇子皇孙也纷纷效仿怎么办?这龙椅还能坐稳吗?

那荣国府有没有合理的理由呢?确实有很多人给出了各种说法,比如说贾赦曾经犯过罪,或者贾代善曾经立过功等等,但大都是脱离文本基础的臆测,咱们也就不提了。

再有一种非常有影响力的说法,就与现实与历史挂钩了。老零虽然希望能就小说论小说,不大愿意与现实做太多牵扯。但既然这个问题在书中无解,这又是专家学者们耗费心血推导出的结论,还是提一提吧,供大家参考。

刘心武先生、周汝昌先生等学者认为,贾政的原型是曹頫,贾母的原型是曹寅的妻子,苏州织造李煦的妹妹李氏。历史上,李氏的儿子曹颙死后,她再没有儿子了,所以皇帝下令把曹頫过继给曹寅他们家。这个我们在讲曹雪芹身世那一期里提到过。

按照专家们的说法,曹頫过继过来时,还带了一个哥哥,就是贾赦的原型。但曹頫的哥哥并没有过继给李氏,他相当于是个外人,当然不能住在院里,所以就单独辟出来一块地方给他住。而曹雪芹在写作时,他将生活真实与艺术虚构合一了,尤其在贾赦的这个问题上,他是完全按照现实情况来写的,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矛盾。

专家们给出的这个答案有一定的合理性,可以解释这个问题的部分疑点,也可以解决后文中出现的一些小矛盾。但这个答案依然存在争议。比如,曹頫过继给李氏时,是不是有一个亲哥哥跟着他一起过来?史料上并没有明确详实的记录。所以这只是一个推论,或者说是一个假设,并不一定是历史真相。

其次,就算真的有这么一个人,我们姑且认为他就等同于书中的贾赦,那么他必然知道自己是一个外人,他与李氏,也就是书中的贾母,并没有任何亲缘关系。那他何德何能与弟弟争风吃醋呢?他有什么脸面怪贾母偏心呢?他又哪来的胆子敢讨贾母的丫头做小老婆呢?

当然你可以说,贾赦的情节全都是艺术虚构,现实中并没有这些事。那这就颇为诡异了。难道说贾赦的身份和来历是按照某真实人物塑造的,但他的性格特点和主要情节却全是虚构的?这个虽然不能说完全不可能,但总觉得还是挺别扭的吧?作者何必非要写这么一个原型呢?凭空生成一个不行吗?

好,就算贾赦的情节都是虚构的,那作者又为什么一定要让他来袭爵呢?现实中的曹家当然是没有爵位可袭的,曹頫过继过去,是为了接任江宁织造。那么既然贾赦的情节都是虚构,袭爵这个事也是虚构,那何不干脆一点,就让他靠边站,让贾政袭爵,甚至再把两个人的长幼身份调换一下,贾政是哥哥,贾赦是弟弟。这不就都解决了吗?

我说的这个办法可能有点儿简单粗暴。以曹雪芹之天才,他完全可以有更高明的方法来规避或抹去这个明显的矛盾,没有必要像现在这样,给这两人的关系打上一个无法解开的死结。

对此专家们也有一个比较宽泛的解释,认为曹雪芹之所以这么写,是既想在艺术创作上有可发挥的空间,又想尽量保留现实生活中的真实。但老实说,这个解释略为牵强。一是这么写,到底是扩大了创作空间,还是压缩了创作空间?值得商榷。二是曹雪芹真的是这么想的吗?谁又能确定呢?有些情节和话题,我们是可以推测出曹雪芹的想法的,是有情理和逻辑可循的。但像贾政贾赦这个问题,我们找不到头绪。他这么写,到底是有意设计还是无心之失?是有苦难言还是另有深意。这个问题恐怕只有他自己能回答。

所以,这个话题讨论到这里,也就没有继续往下讨论的必要了。再说下去,就只能成为抬杠。因为咱们无论是支持还是反对这个观点,都是基于一个假设的前提,就是假设曹雪芹是这么想的,或者不是这么想的,但我们谁也无法确定他究竟是怎么想的。所以不如就此打住吧。

贾赦袭爵、贾政当家的这个问题,恐怕永远不会有一个标准答案了。对于这种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老零多次说过,您认为答案是什么,那它就是什么。朋友们有什么答案,也可以发表在评论区,大家一起聊一聊,不要抬杠不要引战就好。

好,本期就到这里。这也是第三回的最后一期。这一回可谓是妙笔神文,花团锦簇,让人目不暇接。该说的东西,老零在之前都说得差不多了,也就无需再蛇足一个总结了。下一期,我们就走进第四回,聊聊护官符,聊聊葫芦案,尤其是,聊聊宝姐姐,哈哈。请大家轻抬玉手一键三连,点个关注随个赞,咱们下期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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