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年是个下乡插队的知识青年，在充实的农村生活里，也十分幸运地遇见了那个令我一见倾心的女孩。
可后来我为了返回城里，果断选择与她离婚，没想到多年后，身为工人的我竟再次与她相见。
她如今的身份令我大吃一惊，淡淡说出口的一句话，更是让我为当初的决定后悔不已。
在1973年的夏天，一辆满载青春活力的列车呼啸着开往当时贫瘠的陕北山村，车上的知青们一路谈笑风生，胸中满怀壮志，就想快点在助农生活中大展拳脚。
车上有人望向窗外有感而发，张口就作起诗来，还有人唱起欢快的音乐，车厢中的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这也是我们送给这片黄土高原的一份满怀深情的见面礼。
可车子越靠近村子，车厢内的声音却越来越微弱了，越来越多城市来的孩子很快就被残酷的现实所打倒，其中也包括我。
车轮掠过土路，在车尾扬起滚滚烟尘，逐渐蜿蜒陡峭的山路，此刻反而更像一条河，将整车人泡在了水中，浇灭了我们所有的热情。
不断有人开始头晕眼花，强忍恶心用手死死抓着前座，有些人则是看着越来越荒芜的前方，不再思考如何建设乡村，而是开始忧心起自己究竟能否适应这样的生活。
知青列车最终缓缓停了下来，随着车门的拉开，也将车上的所有人拉回了现实。
不少人争先恐后地捂着嘴涌下车，俯下身“哇哇”就开始吐了起来，只听见旁边有一阵粗犷沙哑的声音笑着说：“这些娃娃，刚下车就想给黄土地施施肥哩。”
等到大家清空了肚子里的存货后，抬起头看着一片荒凉的土地，哪有什么村子，只看到几个穿着汗衫的中年男人在一旁吧嗒吧嗒地吸着烟。
原来是前面的路车子再进不去了，只能跟着带队的人步行到各自插队落户的地方。
可我算运气好的，生产队的大队长对我们的到来十分重视，特意安排了驴车过来，我坐着驴车一颠一颠地就到了村中。
这里的屋子充满了年代感，四周几棵枝叶稀疏的树，与城市的生机和活力天差地别，让我感到无尽的苍凉。
村外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山丘，燥热的风卷起地上的黄土直往眼里塞，似乎并不欢迎我们的到来。
大家忙用双手捂住了眼睛，心里的期待也化为了委屈和惆怅，在我们这些心中装满美好的小知青眼里，这个地方看不到任何希望，只是无尽的迷茫。
同行的的几个女同志，甚至开始呜咽起来，更添了几分悲凉，让我这个大男人都不禁鼻头
一酸，对未知的生活充满了紧张感。
人群中走出一个黝黑精壮的男人，招呼一旁看热闹的村民安静下来，随后和我们介绍了自己，他正是村里的大队长。
大队长看着一旁眼角低垂的男青年，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到：“小同志们，我们这的条件不太好，别的不多，人民们的干劲和热情却不少，你们今天到这了，我们就是自己人了，不要客气！”
一番话过后，人群中爆发出一片热烈的掌声，顿时也让我们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热情和亲切感。
之后队长将我们一行人带到了知青宿舍，男女各一排，进了门就是床，这是一个大通铺，长长的凉席从床头铺到床尾。
不仅休息时毫无隐私可言，当时还正值炎夏，即使到了夜晚，依然热的我十分焦躁，即使经过了一整天的奔波，我和几个伙计依旧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将整个凉席都滚得发烫。
那晚要说是睡过去，我更像是晕过去的，第二天早晨起来脑袋生疼，只听见几个同志都埋怨我的鼾声太响，吵得他们睡不着。
没一会我们就被喊去了大队，众人集合在一起开了会，向我们交待了日后的发展计划，无非是开荒垦地、种地收粮、劈柴烧水......
我们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听着队长的安排，这些活听起来好像没什么，干起来一个比一个累，尽管大家心里都清楚，但没有一个人吭声。
因为那是个人人争先的年代，我们想要过上更好的日子，能做的只有不停地竞争和奋斗。
我在心里暗自打气后，很快投入了生产劳动中，无论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我都咬牙要求自己坚持下去。
当时我才知道，原来真正的下乡生活，其实与书里的明快自由的田园生活大相径庭，它是压抑枯燥且烦闷的。
可一个女孩的出现，也给这段原本单调的日子点上了一抹鲜艳的色彩。
女孩的名字叫许秀梅，她是村里许老汉的三女儿，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劳动时，当时我在炎炎烈日下不断挥舞着锄头，不知怎的突然两眼一黑，直挺挺地栽在地上。
女孩立马跑来查看情况，慢慢把我扶起来喂了点水，我才慢慢缓了过来。
我清醒后起身连连道谢，女孩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笑着说：“都是乡亲，没什么好谢的，你今后干活多加小心。”
说完便一蹦一跳跑开了，她说的话就像一缕春风，轻轻拂动着我17岁的心，我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心情。
因为都是一个村子的，我们在劳动时经常都能碰到，接触的多了，两人也逐渐熟悉了起来，慢慢成了朋友。
她对这片黄土外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在闲暇时总喜欢缠着我给她讲故事，还让我教她读书认字，我都欣然答应了。
秀梅虽然是个农村女孩，学起习来可一点都不含糊，没几天就认下了一百个字，她每天都会给我带一个馍，就当是犒劳我了，在平日的生活里她也没少帮我的忙。
我们俩只要呆在一起，就总嫌时间不够用，所以我们格外期待雨天，因为雨天有时可以不用出工，我们呆在一起的时间能更长些。
日子一天天走过，两颗青涩的心也慢慢地紧靠在了一起，秀梅的存在也成了我下乡时光的精神寄托和欢乐源泉。
秀梅的家人知道了我们的事情后，并没有反对，反而加倍地对我好，在相恋近半年后，我们就决定结婚。
婚前我曾借着探亲假回到城里看望父母，并告知了他们这个消息，还问他们什么时候能将我和秀梅一起接回城里。
他们十分反对我与秀梅结婚，再三警告我不要娶农村的女孩，对于回城里的事，只是让我等等，再等等。
我当时已经下定决心要娶秀梅，哪听得了这些，最终和父母闹得不欢而散，在街上逛了一圈就返回了乡里。
结婚时我的彩礼只有一个从城里买回的脸盆和一床被子，我和秀梅的婚房也只是一个小小的窑洞，不过当天村里很多人都前来表示祝福。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我们什么都没有，全靠两人的爱情撑着，虽不到“有情饮水饱”的地步，但贫苦的生活也让我们咂巴出了几分甜味。
尽管我娶了老婆，过上了有滋有味的日子，可回到城里依旧是我的愿望。
在我下乡的第五年，上面派给我们队里一个招工名额，所有人都无比期待得到这个机会，当念出名字后，干活最勤的那个同志轻轻叹了一口气，而那个平时和队长走得很近的小子却开心地跳了起来。
他得意的样子也深深刺激到了我，也让我知道了光会干活是没有用的，从那之后我除了更加卖力地干活，还会更卖力地经营我与队长的关系。
终于在一天晚上，我与队长对坐而饮，队长拍着胸脯口口声声说下个名额一定是我的，当时我笑的无比开心，因为我终于能带着秀梅一起去城里过好日子了。
可到了名额下来那天，我又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我既气愤又不解地找到队长询问，才得知自己不符合知青返城的政策，因为我已经在当地和农民结了婚。
这个消息让我如遭雷击，呆愣在了原地，“回城里和与秀梅过日子”瞬间被劈开了一道清晰的界限，这使我无比为难。
晚上秀梅看我心事重重地回到家中，也猜出了我是没得到那个招工名额，于是上前轻声温柔地安慰我：“没事的，咱再努努力，下回咋轮都该轮到我们了。”
可我却回头狠狠地呛了她一句：“行了行了，我俩这样下去这辈子都轮不到。”
当时无比后悔，心里既怪自己也在怪她，要不是这段感情，我也不会失去招工名额。
秀梅被我吓了一跳，但并不知道怎么回事，还以为我在怪她干活不够卖力。
第二天清晨我睁开眼睛，发现秀梅已经不在身边，我塞了两口糊糊对付了一下就出了门，结果发现秀梅已经在地里干的满头大汗。
愧疚顿时填满了我的内心，连呼喊她的名字都感觉有些别扭，赶紧下地与她一同忙活起来。
中午队长找到了地里，给我拉到一旁告诉我，如果我想要回城里，只能与秀梅离婚，我听完陷入了沉思，队长拍了拍我的肩膀就走开了。
为了能回到城里，我还是决定先与秀梅离婚，等拿到招工名额搬回去后，再把秀梅接回城里过日子。
我晚上回家后十分认真地和秀梅商量了这件事，秀梅始终觉得不妥，她很怕我最后不要她了，也十分在乎自己的名分，说什么也不答应。
我并没有放弃这个念头，换了个角度劝她：“你想想，咱要是能回到城里，那以后咱的孩子不也是城市户口了，多好。”
说完这番话，秀梅原本坚定的眼神也有了一丝动摇。
终于在我多日的保证和劝说下，秀梅答应了我的要求，我马上带着她办理了离婚手续，之后也十分顺利地拿到了招工名额。
我回到了城里的一个厂子当工人，也终于结束了我这长达7年的插队生活。
可返城后的我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每天下班后就和工友一起去喝酒吹牛，享受着这难得的悠闲时光。
在这段日子里，我始终没给秀梅写过一封信，也将自己当初的承诺抛之脑后，直到几个月后我的父母催我结婚我才突然缓过神，我原来还是有个妻子的。
父母当时不断劝我，说既然已经离婚了，就不要再回头看了，干脆就找个城里的女子，两人条件都好，日子也会过的更加安稳舒服。
我仔细回想在乡下与秀梅的点点滴滴，可那段青涩的记忆却被城市的热闹和繁华擦拭得日渐模糊。
又经过了多日的思想斗争，我还是选择开始新的生活，我给秀梅写了一封分手信，在信中表达了我的歉疚，还在里面塞了一沓钱，算是我背信弃义的微薄补偿。
我不敢想秀梅在看到这封信时的样子，就连我自己也感到可笑，这竟是我到城里后给秀梅写的第一封信。
后来秀梅也一直没有回信，我就默认了这段感情的结束。
之后我也通过工友的介绍，新认识了一个条件很好的城里姑娘玉兰，最后我们也在双方亲友的见证下结为夫妻。
婚后的日子确实舒适又安稳，我和玉兰都有着稳定的工作，还有着不错的福利，再也不用为了吃住发愁，还有很多闲暇时间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期间我们也想要一个孩子，可六年多过去了，我们两人都未能如愿。
本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平静地过下去，没想到在1987年的一个周末，算起来也就是我返回城里的第七年，一个女人轻轻叩响了我家的房门。
我打开门望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抬起似有千斤重的嘴唇小心翼翼地开了口：“你是？”
“你应该认出我来了。”女人平静地说，来人正是秀梅。
她的面容变得憔悴了许多，眼神里那股热烈和灵动也被疲倦取而代之，她的一只手轻轻放在身边小男孩的脑袋上，想必就是她的儿子。
我连忙将二人请进家中，故作轻松地笑着开口：“什么时候结的婚，孩子都这么大了，真好。”
“我没再结婚了。”秀梅低着头轻轻地说。
这六个字就像个一大大的巴掌，狠狠地扇在了我的脸上，震得我的耳朵嗡嗡作响，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秀梅告诉我，其实在我返城的两个月后，她就发现自己已经怀孕了，但想到我的生活可能还没稳定，等到我给她回信时，她自然会告诉我这个消息。
没想到在家安心养胎几个月后，等来的却是我那封绝情的分手信，看完后她恨透了我，根本不想回给我一个字。
生下孩子后，她受尽了村里人的冷嘲热讽和家里人的责备，可她依然坚持一个人将孩子拉扯长大。
时间渐渐冲淡了她的恨意，那天终于愿意带着六岁的孩子找到我......
秀梅云淡风轻地讲述着，可她吐出的每个字，都像一颗颗钢钉狠狠地砸进我的心里，疼的我喘不过气来。
可我如今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怎么能正确地处理这段关系呢？
秀梅看出了我的纠结与不安，笑着表示：“我今天带孩子来，并不是要和你讨些什么，只是想让你认下你的亲儿子。”
她看了一眼儿子继续说道：“现在你也是城里人了，我希望孩子的户口能随你落到城里，我们家几代人都是农民，但也想自己的孩子能过上更好的日子，现在有这个机会让他在城里读书认字，不用一辈子困在农村，我就已经非常知足了。”
“他也是你的孩子，你之前答应过我，要让孩子过上城里的生活，如果那时的话不作数了，那现在我求求你。”
我望着面前的秀梅，努力克制着不让泪水落下，深吸一口气后颤抖着嘴唇问她：“那你怎么办？”
她笑了笑表示：“我一个人好着呢，不用管我。”
我想伸手摸摸孩子，可孩子只是狠狠地盯着我，紧紧躲在秀梅的身后，我悻悻地缩回了手，深深叹了一口气对秀梅说：“当年都是我不好，给你们带来了这么多麻烦。”
“当年自己也太年轻，没考虑好当然要承担后果，仔细想想，要是不和你结婚就好了。”
秀梅显得越是淡定，我就越是内疚，以至于无地自容，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转身回厨房，给她和孩子削了些水果。
我最终答应了秀梅的请求，她离开前眼角不停抽动着，向我和儿子挥了挥手......
之后我也向玉兰坦白了整件事，玉兰听后沉默了很久，最后轻轻呢喃着：“好啊，好，有个孩子也好......”
经过这件事后不久，玉兰就病倒了，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可她坚持不去医院，也不让我照顾她，只是弄来了一根拐杖，终日在家中的厨房鼓捣着，为孩子做了一顿又一顿饭。
直到她只能彻底躺在床上，才气若游丝地嘱咐我，希望我能找到秀梅，好好弥补这些年对她的亏欠。
最后我还是找到了孑然一身的秀梅，说明情况后她也同意了来到城里生活。
我们似乎又像从前一样，和和睦睦地生活在了一起，还有了个懂事的孩子。
我也曾问她愿不愿意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弥补之前犯下的过错，她依旧笑了笑说：“不用了，这样挺好的，这辈子嫁你一次就够了。”
果然，我和她之间还是竖起了一堵看不见的高墙，我现在也不奢求太多，如果我在死前能得到秀梅的原谅，那我也就无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