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梅兰竹重生了,重生在和团长老公顾杰盛结婚的第三个月。
上一世,她骄纵蛮横,消磨了顾杰盛对她和婚姻的所有耐心,以至于落得孤独终老的结局。
重来一世,她决定洗心革面,好好经营和顾杰盛的感情。
可后来她发现,导致他们离婚的不是她的脾气,而是丈夫那无处不在的白月光。
……
1975年,申城大街。
“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扫除一切伸进文艺界的黑手!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红卫兵们一个个慷慨激昂地喊着口号,将胸前挂着批斗牌的戏曲家们圈在中间,游行示众。
梅兰竹望着熟悉的一幕,两辈子的记忆瞬间在脑子里涌现。
她竟然重生了!
重生到了四十年前,也是她结婚后的第三个月!
这时,戏曲《霸王别姬》中名角‘霸王’和‘虞姬’被按着跪下。
见他们的戏服被扒下扔到火里,出身于戏曲世家的梅兰竹心头一紧:“不要!”
说着,她下意识就要冲过去灭火。
可下一秒,手却被一股蛮力攥住,一道低沉而急迫的声音刺入耳膜。
“你又犯什么糊涂!”
梅兰竹愕然回头,只见一个身着军装的男人站在面前。
他身姿挺拔,冷峻的眉目中含着愠色,锋利的下颚线透出不怒自威的威严。
她紧缩的瞳孔颤了颤,低唤:“杰盛?”
顾杰盛,申城军区的团长,也是她的新婚丈夫!
刹那间,心酸涌上梅兰竹的心。
她从没想过,还能再见到这个男人……
没等梅兰竹反应,顾杰盛抓着她就走,一路带回了家属院。
一进门,男人立刻撒开手,劈头盖脸斥道:“你在家属院已经闹得天翻地覆,还想去外面惹是生非?”
望着顾杰盛眉眼间的怒意,梅兰竹神情微黯。
上辈子她性格强势骄纵,和顾杰盛三天两头吵架,还把军属得罪了遍,经常闹得他没脸。
这回她又在‘批斗下九流’的风口浪尖上跑出去,差点害的他记大过……
上天垂怜,既然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一定不要重蹈覆辙!
“对不起,我不会再胡闹了。”
梅兰竹软下嗓音,轻轻扯住男人的袖口:“杰盛,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吧。”
看着她脸上从没有过温和,顾杰盛愣了瞬,但还是干脆抽开:“你只要安分点,不要到处讨人嫌,这日子就能过。”
说完,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梅兰竹欲言又止,失落凝着他的背影。
她知道,顾杰盛从没把自己当妻子。
上一世,父亲于顾杰盛有救命之恩,恰逢特殊时期,父亲又得了癌症,为了保护她,以恩情相挟,让顾杰盛娶了她。
顾杰盛不知道,打从一见面,她就爱上了他。
可他娶她,不过是为了偿还父亲的恩情。
想起上辈子两人分崩离析的婚姻和自己的孤独终老,悔恨和无奈攀上梅兰竹的心,但很快被庆幸占据。
这一世,她要收敛锋芒,好好爱顾杰盛,照顾好父亲!
下定决心后,梅兰竹想着先处理好邻里关系。
她从厨房拿了一兜鸡蛋,准备去找上辈子她的死对头张霞道歉。
谁知道张霞一看见她,转身就进屋关上了门。
梅兰竹吃了个闭门羹。
她深吸口气:“张嫂子,我是来跟你道歉的,以前是我年轻不懂事,对不起。”
里头沉默几秒后就传出张霞的阴阳怪气:“可别,我家男人只是个连长,我哪敢让团长夫人道歉?”
梅兰竹僵住,身后也传来窃窃私语。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平时鼻孔朝天的人也会道歉。”
“别被她的伎俩骗了,打个巴掌给颗甜枣的破事她也不是没干过!”
“我看,顾团长什么时候跟她离了,这家属院才彻底清静!”
尖锐的话像巴掌打在梅兰竹脸上,火辣辣的疼。
换做上辈子,她一定会和这些人大吵一架,但这次她不能再让顾杰盛丢人。
无奈下,梅兰竹悻悻而归,想着以后再找机会和好。
晚上。
伴着下训的哨声,顾杰盛回了家,一进门就看见穿着清凉的梅兰竹。
单薄的无袖白色背心,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材,胸前白皙的春光若隐若现。
面对顾杰盛错愕的目光,梅兰竹脸色微微泛红。
上一世,他们婚后一直没有同房,直到死,她都是完璧之身。
这辈子,她想和他成为真正的夫妻。
人心总是肉做的,她不信顾杰盛不动心。
可顾杰盛不解风情地皱起眉:“穿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梅兰竹怔了瞬,但还是软软贴到了他怀里。
男人梆硬的身体霎时紧绷,汗水从他下颚落下,滴在她锁骨上,烫的空气开始沸腾。
隔着单薄的布料,梅兰竹摩挲着男人结实的肌肉,吐气如兰。
“杰盛,我们今晚上把洞房补上,好不好?”
第2章
沉寂中,两道呼吸相互交叠。
梅兰竹攀上顾杰盛的脖子,她微仰起头,昏暗的灯光照着她嫣红的双唇。
她能感觉男人的身体在升温,滚动的喉结也在无声诉说着他的压抑。
可他绷着脸,跟木头似的一动不动。
梅兰竹有些受挫。
难道顾杰盛是柳下惠?她都这样豁出脸了,他还不为所动。
梅兰竹心一横,踮起脚吻上男人紧抿的薄唇。
顾杰盛瞳孔骤缩,毫不客气地推开怀里的人:“梅兰竹!”
‘嘭!’
梅兰竹腰狠狠撞在桌角,但她都来不及感觉疼痛,便被顾杰盛抗拒的眼神刺的心头一凉。
她眼眶微涩,声音也沙哑了几分:“你不肯碰我,是想为了你心里的那个女人守身如玉吗?”
上一世,她和顾杰盛结婚后才知道他有喜欢的人。
可梅兰竹至死都不清楚,那个占据自己丈夫全部内心的女人到底是谁。
这一世,她终究是没忍住挑破了这事。
而顾杰盛冷下了脸,愠怒的眉眼满是不耐:“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
“我……”
“你要想好好过日子,先改了你疑神疑鬼的毛病,有时间胡搅蛮缠,不如去提高作为军属的思想觉悟。”
他撂下这话,径自进了卫生间。
不一会儿,里头传出哗啦啦的水声。
梅兰竹僵在原地,顿觉那些冷水迎头浇在她身上,让她狼狈不堪。
没想到她一次次服软求和,换来的都是顾杰盛的疏离。
她有些害怕,怕这辈子依旧活在丈夫心里女人的阴影下。
更怕自己还会沿着上一世的轨迹,失去所爱的一切……
梅兰竹站了很久,顾杰盛才从卫生间出来。
他擦着脸上的水珠,看也不看她的进了另一个房间。
梅兰竹收紧双手:“明天能陪我去看看爸吗?”
然而顾杰盛想也没想似的回绝:“明天有训练任务,你自己去吧。”
关门,上锁,一气呵成。
梅兰竹看着紧闭的房门,苦涩一笑。
打从结婚那天起,两人别说睡一张床,连饭都没在一起吃过,天下哪有他们这样形同陌路的夫妻。
重生的第一夜,梅兰竹没有阖眼。
在起床号响起前,顾杰盛就出门了。
梅兰竹站在窗边,眺望他远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她是想让顾杰盛跟自己一起去看望父亲,让父亲宽心,现在看来只能她一个人去了。
梅兰竹换了身衣服,坐上炊事班的车去了城西。
循着上辈子的记忆,她推开巷子里一间破落房屋的门。
听见推门声,正在打理戏服的老人慌地浑身发抖,但看清来人后,重获生命般卸了口气:“原来是阿兰,我还以为是红卫兵……”
梅兰竹望着两鬓斑白的父亲,鼻尖一酸,扑进他怀里:“爸!”
相隔两辈子的父女重逢,让她心疼又愧疚。
自戏曲被划为‘下九流’后,原本是名角的父亲被摧残的骨瘦如柴,如果没有顾杰盛的关系,恐怕父亲也逃不过被批斗至死的下场。
可上辈子的她只沉浸在自己失败的婚姻中,全然忘了父亲所受的苦……
见梅兰竹两眼通红,父亲爱怜地拍拍她的背:“怎么还哭上了,是不是跟杰盛吵架了?”
闻言,梅兰竹眸光一黯。
她直起身摇摇头,扯出个生硬的笑:“我们感情很好,只是他最近比较忙,等下回我和他一起来。”
当初她和顾杰盛结婚时关系还没现在僵,她不想再让父亲担心。
父亲欣慰点点头:“杰盛是个好男人,他能护着你,你们好好的……”
话没说完,他突然白了脸,剧烈咳嗽起来。
梅兰竹心登时收紧,忙帮他拍背顺气。
现在父亲的癌症可能在恶化,如果不去医院治疗,肯定熬不过去。
为了不让父亲像上辈子一样被病痛折磨,梅兰竹决定先去军区医院打听打听,等批斗‘下九流’的风过了就把父亲送过去。
梅兰竹和父亲说了会儿话后就离开,去了军区医院。
才上楼,一个四五岁的男孩迎面撞了上来。
她踉跄退了几步,而小男孩摔倒在地。
梅兰竹忙把他扶起来,又看了眼他空荡荡的身后:“没事吧?你父母呢?”
男孩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声音稚嫩:“我妈妈在病房,爸爸马上就来接我了!”
话落,梅兰竹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子明。”
她面色一滞,这个声音是……
她转过身,只看见顾杰盛站在面前。
伴着男孩脆生生的一声‘爸爸’,他飞扑进了顾杰盛的怀里!
第3章
梅兰竹僵在原地,怔望着面前‘父慈子孝’的画面。。
顾杰盛抬起头,微蹙起眉:“你怎么在这儿?”
梅兰竹看着他怀中叫子明的男孩,声音渐哑:“我要是不来,都不知道我丈夫有个儿子。”
这话一出,路人都忍不住投来异样的目光。
顾杰盛脸色有些难看。
他正要开口,子明抱住他的脖子:“爸爸,妈妈已经醒了,去看妈妈好不好?”
梅兰竹听着,刺痛的心又遭一次重击。
‘爸爸’是顾杰盛,那‘妈妈’又是谁?
是顾杰盛心中那个一直念念不忘的女人吗?
没等梅兰竹问,顾杰盛便抱着子明朝病房走去。
与她擦肩而过时,只扔下淡淡一句:“你先回去,我之后再跟你解释。”
听着远去的脚步声,梅兰竹死死攥着双手,很想要冲过去一探究竟,可双腿就像生了根,挪不动步。
她还是怕了,怕惹顾杰盛不高兴,还怕看到她最不想看到的……
梅兰竹深吸口气,强压下胸腔中的闷痛,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无论如何,眼前最重要的还是先把父亲的病治好。
……
梅兰竹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顾杰盛还没回来。
她坐在客厅里,细想着医生的话。
“肺癌现在是无法根治的,就算手术也只能延长患者生命,而且治疗费用非常高,你要考虑清楚。”
梅兰竹紧皱眉,陷入两难。
现在特殊时期,她不能工作,只能靠顾杰盛的津贴过日子。
她也不舍得用他辛苦挣来的钱,可父亲的病不能耽搁,只能等‘批斗’的风过了,她再努力工作挣回来。
这时,门被推开。
梅兰竹转头看去,登时愣住。
回来的不只是顾杰盛,还有子明
或许是心魔作祟,梅兰竹竟然觉得子明眉眼很像顾杰盛。
她站起身,艰难扯开嘴角:“你怎么把他带回来了?”
顾杰盛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摸了摸子明的头:“子明,先去屋里玩。”
子明乖巧点点头,蹦蹦跳跳进了房间。
沉寂中,顾杰盛不紧不慢地解释起来:“子明的母亲周洁是我初中同学,她丈夫半年前因为车祸去世了,她哮喘复发,来军区医院治病。”
“子明年纪小没人照顾,就让他先住这儿,左右你在家也是闲着,帮忙照看他几天。”
一句一句,听得梅兰竹心口发凉。
他这样替周洁着想,难不成周洁就是他心里念念不忘的女人?
不等梅兰竹反应,顾杰盛从柜子里拿出存折。
“周洁现在生活比较艰难,我先帮她把医药费交了,你要买什么的话,等我这个月津贴发下来再买吧。”
闻言,梅兰竹脸色一滞。
她恍然想起,上辈子顾杰盛也是在这个时候拿走了存折,无论她怎么问,他都不肯说理由。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她的生活和顾杰盛的身边一直都有这个周洁的存在!
危机感攀上心,梅兰竹一时没控制住,猛地抓住男人的胳膊:“你让周洁的孩子叫你爸爸,现在还拿出所有积蓄给她治病,你是有老婆的人,就不怕别人说闲话?”
没想到这番话让顾杰盛当即冷了脸,毫不留情教训起来。
“别人可没你那么多心思,你作为军属,不说为人民群众着想,也该有军属的气量和大度。”
面对男人不满的目光,梅兰竹红了眼:“那你为我着想过吗?我才是你妻子,你有了解过我的艰难吗?”
说着,她越发委屈:“还是说,你之所以偏帮着周洁,是存了私心。”
话刚落音,顾杰盛猛地抽开手,眉眼翻腾着怒意:“梅兰竹,你别无理取闹行不行!”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进了房。
梅兰竹怔在原地,自嘲一笑。
无论她做什么,在顾杰盛那儿都不占理,都是在闹。
可她只是想让他分一点爱给自己,错了吗?
次日。
顾杰盛一大早就去训练了,面对一直吵着要找他和周洁的子明,梅兰竹束手无策。
对于周洁的孩子,她喜欢不起来,但也不想和顾杰盛因为这个吵架,只能做了碗面,耐着性子哄他。
“你先吃饭,吃完我带你去找你妈妈。”
没想到子明直接打翻碗:“你不让爸爸给我妈妈治病,你是坏女人,我讨厌你!”
说完,一溜烟蹿了出去。
梅兰竹还没反应,便听外面传来孩子的痛呼,紧接着是连长媳妇张霞的尖叫。
她心一咯噔,不安纵生,忙跑了出去。
一到楼梯口,梅兰竹整个人都僵了。
只见子明小小的身体倒在楼梯下,血从额头汩汩流出,染红了一地……
第4章
张霞率先反应过来,直接破口大骂。
“梅兰竹,你心也太黑了,这么小的孩子也下得去手!”
她这一嗓子直接让家属院炸开了锅。
其他人闻声出来,见了这场面都吓了一跳。
救人心切,梅兰竹也顾不上那些指责和谩骂,忙抱起子明赶去医院。
急救室外。
梅兰竹还没从缓过神,便见一个清瘦的女人跌跌撞撞跑来。
女人虽然一脸病容,但眉目秀美,还有那能轻易激起男人保护欲的娇柔气质。
她就是周洁吧。
梅兰竹犹豫着该说什么,周洁突然就朝她跪下,声泪俱下:“嫂子,我知道因为杰盛照顾我让你心里有气,你骂我打我都行,别伤害子明,他只是个孩子!”
梅兰竹猝不及防地被扣了帽子,但还是忍着脾气去扶她:“我没有……”
“梅兰竹!”一句含着怒气的低吼传来。
梅兰竹心一震,只见穿作训服的顾杰盛大步而来。
他一把将周洁从地上拉起来,保护神似的站在她面前。
周洁哭的更厉害了:“杰盛,以后你别管我了,我不想你们夫妻因为我生嫌隙,更不想子明受伤害……”
顾杰盛眉拧成结,一记冷眼横向梅兰竹:“子明才跟你一个上午,你就把他照顾到医院来了?”
这话犹如刀尖,狠狠扎在梅兰竹胸口。
他可是她的丈夫,他竟然问都不问就给她定了罪。
梅兰竹哑着嗓音辩解:“我没有害他,是他吵着要来医院,又打翻了碗跑出去才摔下楼。”
“你一个大人,连一个四岁的孩子都看不住?”
顾杰盛眸色一沉,语气里多了丝寒意:“难道说是因为昨晚的事,你气不过,才拿子明撒气?”
委屈顷刻攀上梅兰竹的心,她通红的双眼满是痛色:“顾杰盛,我在你眼里就那么不堪吗?”
顾杰盛沉默,但眉目间的质疑不减分毫。
这时,急救室门开了,医生从里头走出来:“孩子只是受了些皮外伤,不会有生命危险。”
闻言,周洁赶忙进去看孩子,顾杰盛也跟了进去。
梅兰竹孤零零站在门外,紧握的手不断颤抖。
排山倒海的无力感压得她喘不过气。
重生那一刻开始,她只想和顾杰盛好好过日子,治好父亲的病,该忍的不该忍的她都忍了。
她也不奢求顾杰盛能全心全意爱自己,只要他对自己有一分信任,她就心满意足。
可现在他连一个好脸色都不肯给她……
梅兰竹仰起头,拼命把眼泪逼回去。
过了很久,她才缓过情绪,浑浑噩噩回了家。
之后几天,顾杰盛没有回家,梅兰竹想和他缓和关系都没有机会。
而父亲的身体也每况愈下,她必须要想办法赚点钱,让父亲赶紧得到治疗。
直到听说市里有文艺团有招唱样板戏的,梅兰竹焦灼的心终于平缓过来。
虽说样板戏和京剧不同,但她以前也当兴趣学过,要唱也不难。
梅兰竹没有犹豫,立马跑去报了名。
凭借着她的功底,很顺利了进入了文艺团。
整整半个月,梅兰竹都在文艺团和家往返,也只有累到极致时,才能暂时忘记和顾杰盛的不愉快。
直到这天,团长鬼鬼祟祟把她拉到一边,又给了她一本戏本。
“兰竹,我知道你以前是唱京剧的,这儿有个赚钱的活正合你,等下班了,你跟我去趟城南,有人请你唱戏。”
梅兰竹不解,被单位请去表演是常事,团长为什么一副不要声张的架势?
她翻开戏本,一看上面的戏词,霎时白了脸。
‘花荫深处仔细行走,牡丹微微露,金簪剔破海棠红!’
这哪是样板戏,俨然是下三滥的‘粉戏!
‘粉戏’戏词露骨不说,穿的还极其暴露,要是被抓住,她不仅没有好下场,还会连累顾杰盛。
梅兰竹当即把戏本甩回去:“我唱不了,也绝对不会唱!”
见她推辞,团长变了脸,但还是耐着性子把戏本塞回她手里:“有钱你都不挣?只要咱们捂紧嘴,谁会知道?”
“团长,你还是找别人吧。”
梅兰竹懒得再说,这种不要命的事她绝对不干。
团长还想劝,门突然被踹开,一群红卫兵涌了进来,把整个屋子围的水泄不通。
领头的人扫视了一圈,最后目光停在梅兰竹身上。
“梅兰竹,有人举报你搞反动,顶风作案唱‘粉戏’!”
第5章
梅兰竹整个人僵住,下意识反驳:“我没有!”
话刚落音,领头的红卫兵一把抢过她手里的戏本,翻看以后晃了晃:“人证物资俱在,你还敢狡辩。”
梅兰竹百口莫辩,只觉后脊寒凉。
“把这些反动分子通通抓起来!”
一声令下,她和团长都被五花大绑,压着去了公社。
公社,禁闭室。
梅兰竹来回踱着步,心里的慌乱和担忧已经翻江倒海。
出了这档子事,顾杰盛怕是已经知道了,她只是想赚钱给父亲治病,没想到要连累他了……
一分一秒,对梅兰竹来说都变成了煎熬。
直至第二天早上,门才被打开。
梅兰竹望去,只见顾杰盛走进来。
她心神一怔,沙哑挤出一句:“对不起……”
无论如何,她还是给他惹麻烦了。
顾杰盛像是习惯了她的‘胡作非为’,冷着脸不说话。
梅兰竹攥紧衣角:“我只是想唱样板戏挣钱,我没想到团长会让我去唱粉戏。”
比起顾杰盛的怒火,她更怕他的沉默……
或许是她语气陈恳,顾杰盛眼中的冰冷收敛了些:“团长承认了,他是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接了活儿,想骗你过去。”
闻言,梅兰竹悬着的心这才堪堪落地。
但也不禁疑惑,团长怎么会这么爽快承认足以丢命的罪,但很快,她意识想到顾杰盛军区团长的身份。
一定是顾杰盛对文艺团的团长施压,才保全了她。
这下,她又欠顾杰盛一个人情了。
梅兰竹抿抿唇:“谢谢……”
顾杰盛忽然打量起她来:“梅兰竹,你三番两次闹出事,到底想干什么?”
男人不耐的语气刺的梅兰竹一哽:“我父亲病了,需要钱治病。”
顾杰盛怔一瞬,紧接着便是一通训斥。
“你要赚钱给你爸治病可以,但别用害死所有人为代价的方式,真要出了事,没人能救你!”
说完,他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梅兰竹望着那冷漠的背影,愧疚、委屈和无奈糅杂在心。
她也不想这样,可是父亲的病耽误不得,顾杰盛又把钱都给周洁治病了。
丈夫不管,时代受限,她又能怎么办?
好半天,梅兰竹才压下胸口的钝痛,离开公社。
她没有回军区,而是去了父亲家。
还没进屋,就听见里头传出老人剧烈的咳嗽。
梅兰竹跑进去,只见父亲躺在床上,消瘦的身躯随着咳嗽不断颤抖。
她心一紧,忙倒了杯水过去帮他顺气:“爸,喝点水缓缓。”
老人抬起头,看见梅兰竹憔悴苍白的脸,语气关切:“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发生什么事了?”
梅兰竹面色一滞,慌的扯出个笑:“没事,只是没休息好……”
父亲已经为她操碎了心,她不想再让他为自己担心了。
可父亲像心知肚明,抬手轻轻抚着她的脸,眼底交织着愧疚和心疼。
“阿兰,爸这辈子从没做过一件昧良心的事,唯独让杰盛娶你这事上,我自私了一回。”
“爸知道你和杰盛感情欠缺,但在这黑白颠倒的世道,最重要的是有个能护你周全的人。”“爸对不起你,也愧对杰盛,只盼我闭了眼后,能保佑你们平安顺遂……”
听着这些话,梅兰竹险些落泪。
有那么一刻,她真想什么都丢掉,只想父亲健康地挺过这特殊时期的最后一年,重新站在他们热爱的戏台上……
梅兰竹陪父亲说了好一会儿话,等他睡下了才回军区。
因为文艺团的事,她只能在家里躲风头。
顾杰盛好几天没回家,父亲的病也耽误不得,她越发急了。
思量再三,梅兰竹决定去找顾杰盛聊一聊。
上一世她太过于倔强,和顾杰盛从没敞开心沟通过。
退一万步说,就算不是夫妻,他救了自己,她也理应感谢他。
梅兰竹特意做了绿豆糖水,准备去顾杰盛办公室找他,可警卫员却说他去了医院。
她的手不觉收紧,顾杰盛是去找周洁了吧。
经过一番思想争斗,梅兰竹还是去了医院。
只是刚到病房门口,周洁温柔的话语从里头传出来。
“杰盛,你没必要为了我离婚,你是军人,传出去不光彩。”
梅兰竹步伐一滞,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顾杰盛要跟她离婚!?
没等她细想,顾杰盛沉哑的嗓音像针刺破她的耳膜。
“世上哪还有比我娶梅兰竹更不光彩的事。”
‘嘭!’
梅兰竹手一抖,装糖水搪瓷杯掉落,清脆的声音在整个走廊回响!
第6章
糖水撒了一地,四周都是甜腻的味道。
可梅兰竹却觉得心肺都已经被苦涩灌满,想逃都迈不动腿。
这时,病房门被打开,顾杰盛从里面出来。
见她在外头,不由蹙起眉:“你来干什么?”
望着男人凉薄的目光,梅兰竹呼吸发窒。
与他而言,周洁一定是非常特别的存在,否则他怎么会轻易的说出心里话。
她也知道,顾杰盛不想娶她,可亲口听见他承认,心还是会痛。
顾忌着两人还没解决的矛盾,梅兰竹只能强压下情绪:“你是我丈夫,几天不回家,我担心你……”
话到一半,那句‘也很想你’怎么都说不出来。
四目相对,顾杰盛的眼神让人捉摸不透:“最近训练忙,有时间我会回去,没什么事你先走吧。”
听了这话,梅兰竹心狠狠一揪。
他没时间回家,却有时间来看望周洁。
她想再说些什么,但看到顾杰盛眼中的驱逐,只能攥紧双手:“那你早点回去,我等你。”
说完,转身离开。
天空不知道时候飘起了雨,随后越下越大。
梅兰竹浑浑噩噩地走出路上,冰冷的雨把她淋了个透彻,可她满脑子都是顾杰盛的话。
透过雨幕,她泛红的双眼浮起偏迷惘。
如果上天给她重生的机会,是想让她弥补上辈子的遗憾,又为什么让她举步艰难。
无论是跟顾杰盛的感情,还是照顾父亲,都是一团糟……
梅兰竹在外面待了很久,直到天黑才湿漉漉地回家。
一进门,就看见顾杰盛擦着头发从卫生间里出来。
他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遍布大大小小的伤痕,皮塞松垮地圈在腰间,整个人散发着热气。
看到浑身狼狈的梅兰竹,顾杰盛眼中闪过抹诧异,蹙眉发问:“你把自己搞成这样做什么?”
看着眼前自己爱了两辈子的男人,梅兰竹心绪万千。
她酸着眼,不顾一切似的冲过去紧紧抱着他。
“杰盛,我以后不会再给你惹麻烦,你不要丢下我……”
这一刻,堆积在心里的委屈和恐慌都倾泻而出,让她安全感全失。
上辈子顾杰盛就决绝地跟她离了婚,两人至死没再见,这辈子她真的不想再有那样的结果。
言语间极尽的卑微和祈求让顾杰盛一怔:“你又在说什么胡话?”
梅兰竹没有说话,只是抱得越来越紧,好像一旦松开,他就会消失一样。
可男人还是沉下脸,硬生生掰开了她的双手。
正当她神伤时,顾杰盛突然拿出厚厚一沓钱递过来,语气也缓和了些。
“这个月的津贴给你,另外我问指导员借了些钱,你先拿去用。”
梅兰竹愣愣接过。
手里沉甸甸的感觉让她百感交集。
两辈子以来,她第一次感受到顾杰盛的温柔和在意。
即便是错觉,也足以让她心满意足。
梅兰竹捏着钱,满目感激:“谢谢,我以后会工作补回来的。”
“你别惹麻烦就算是积德了。”
顾杰盛冷不丁扔下这话,转身就回了房。
梅兰竹站在原地,胸口的沉闷稍稍轻了些。
至少顾杰盛没有拒绝她,也没有说要离婚,她还可以跟他在一起。
而今天这晚,是梅兰竹重生后睡的最安稳的一晚。
之后几天,顾杰盛偶尔回家,虽然跟她说不上什么话,但也不再冷着脸。
甚至好几次,梅兰竹都忘记自己重生了。
直到这天,她准备去医院找医生商量父亲住院的事。
才下楼,便看见顾杰盛的警卫员匆匆跑过来。
“嫂子,团长让你去政委办公室一趟。”
听了这话,梅兰竹心一咯噔。
去政委办公室?
难道说顾杰盛还是想离婚?
不安瞬间攀上心,梅兰竹紧张起来:“是为了什么?”
警卫员面露为难,环顾四周后刻意压低了声音。
“有人给您寄了封匿名信,结果被审查部发现,里头是给您的情书!”
第7章
情书?
梅兰竹登时懵了。
她两辈子就和顾杰盛一个男人有纠葛,谁会给她写情书?
揣着满心地疑虑,梅兰竹去了政委办公室。
一进门,就看到顾杰盛和政委并肩而立,两人脸色都很难看。
政委也没拖泥带水,直接把信递给了她:“梅同志,这事关乎到杰盛和你的名誉,希望你解释清楚。”
梅兰竹接过信,展开一看。
‘亲爱的兰竹,我与你一见如故,再见倾心,你与我的幸福回忆,我此生不忘!’
陌生的笔迹,暧昧的文字,没有署名,都让她一头雾水。
再看到顾杰盛阴沉的脸,她慌忙辩解:“杰盛,我这辈子就只有你一个男人,我也不知道这是谁写的!”
顾杰盛没有回应她,而是看向政委:“无论如何,这件事如果造成任何负面影响,不论是谁,都按规章制度处置。”
闻言,梅兰竹心头一颤。
他永远都是那么理性,对她真就没有一点偏私。
可他明明前几天不是这样的态度,难道两人之间的信任就这么薄弱,仅靠一张来历不明的情书就能击破?
政委看着面色难看的夫妻俩,叹了口气:“你们先谈谈吧,审查部会继续调查的。”
说完,他转身离开。
一时间,办公室陷入死寂。
梅兰竹眼巴巴望着顾杰盛冷毅的侧脸,艰难开口:“虽然我们才结婚几个月,可已经认识了十二年,你就这么信不过我吗?”
顾杰盛看向她,目光冷然:“等调查结果出来,你再来问我。”
他扔下这话,大步走出办公室。
梅兰竹一哽,怔然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为什么他总是这样对她?
就算是他的兵,也该拥有一丝被信任的权利。
她收紧双手,指甲深嵌掌心,痛意在心底蔓延。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梅兰竹收到情书这事很快在家属院传开了。
接连几天,梅兰竹都快被唾沫星子淹没了。
“听说梅兰竹又闹出事了,这回居然是勾搭上外头的男人了!”
“可不是嘛,人家情书都送到军区来了,她倒有胆子,把绿帽子明目张胆扣在自家男人头上。”
“相由心生,你看她长得那狐媚子样儿,能是个安分守己的吗?”
面对这些不堪入耳的闲话,梅兰竹有苦难言。
她很想冲出去跟这些人据理力争,可又害怕给顾杰盛惹麻烦。
正当梅兰竹平缓情绪时,顾杰盛回来了。
隐约间,她闻到了他身上医院的消毒水味。
梅兰竹怔看着他:“你又去医院看周洁了?”
顾杰盛看也不看她,自顾自地换作训服:“她过几天要做手术,不能没人照顾。”
这话一下戳破梅兰竹强撑的从容,委屈直接压得她喘不过气。
妻子被污蔑,而作为丈夫的他却没有在家属院里为她说过话,甚至还去医院照顾别的女人。
梅兰竹再也忍不了,哑着嗓子控诉:“周洁没有其他亲人了吗?为什么偏偏要你这个有妇之夫照顾?”
“你说要帮助人民群众,可比周洁困难的人多了去了,你去帮助他们啊!”
“顾杰盛,我才是你的妻子,你想过我的处境吗?你能不能把对周洁的关心,分一点给我?”
一字一句,饱含了她全身心的无奈和悲凉。
但这些话像是挑起了顾杰盛的怒火,他毫不客气地顶回去:“梅兰竹,你什么时候才能懂事?你几次三番闹事,哪次不是我替你摆平!”
“你口口声声说我不信任你,那你信过我吗?你要觉得自己委屈,那就离婚!”
‘离婚’两字犹如惊雷,在梅兰竹耳畔炸开。
她白了脸,浑身颤抖地看着面前盛怒的男人:“你很想离婚?”
顾杰盛沉默,下颚紧绷的模样像是在竭力克制自己。
僵持片刻,他拿起外套转身离开。
‘嘭!’
巨大的关门声仿佛砸在梅兰竹心上,痛的她红了双眼。
上辈子,她的确做了很多错事,才让顾杰盛毅然选择离婚。
可这一世,她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无论她怎么努力,她和顾杰盛的距离好像越来越远,远到她已经没力气挣扎。
之后一个星期,梅兰竹都过得浑浑噩噩的。
直到医院那边传来消息,说可以给她父亲安排住院了,她才有了丝慰藉。
梅兰竹打起精神,准备送父亲去医院,可一出门,心里就莫名地涌起不安。
就在她平息这不快的情绪时,却听见正和军属们摘菜的张霞议论。
“听说没,住在城西的那个老戏子今天被抓了,现在正被绑在公社批斗,看着就剩一口气了!”
第8章
梅兰竹脸色骤然煞白。
没等脑子缓过神,她双腿已经大步迈开,直奔公社。
等赶到时,才发现父亲被批斗完后关进了牛棚。
梅兰竹凝着角落的老人,心刹那间缩紧:“爸!”
她踉跄扑过去,隔着栅栏拼命伸出手。
此时此刻,那个抚养她长大,与她相依为命的父亲奄奄一息,单薄的衣服上血迹斑斑,苍白的脸上满是疲惫。
听到梅兰竹的声音,父亲浑浊的双眼终于有了丝光亮:“阿兰?”
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点点爬到栅栏前,握住那只颤抖的手。
“对不起,爸连累你了……”
听到这话,梅兰竹险些哭出来。
父亲自己身陷囹圄,最关心的却是她……
她回握住父亲冰冷的手,声音哽咽:“爸,你撑住,我去找杰盛,他一定能救你!”
话刚落音,父亲猛然攥紧了她的手:“不!”
他艰难喘气,一字一句含着悲切:“杰盛已经帮了我们太多,不能再让他为我们涉险……”
“阿兰,爸已是行将就木,哪怕没有一身的病,我也难在这混乱的世道苟活下去。”
“那是国粹,他们就那么撕了烧了……他们要我跪着认错,要我大骂老祖宗拼死也要护着的宝贝啊……”1
说到这儿,从未屈服的老人像孩子似的哭了出来。
梅兰竹看着他满眼的悲愤和绝望,心如刀绞。
她恨不能时间再快点,恨不能明天就下发‘平反’的文件,好让父亲看到一丝光明。
可不等梅兰竹回应,父亲就脱力地垂下手,嘴里还在呢喃:“阿兰,爸没用,没用……”
“爸……爸!”
满心的焦灼烧红了梅兰竹的双眼。
上辈子父亲去世的画面在脑海中不断闪过,恐慌瞬间侵蚀她的四肢百骸。
不行,她不能再一次失去父亲!
梅兰竹咬牙压下喉间酸苦,起身跑回军区,踉跄奔向顾杰盛的办公室。
当看到正在看训练文件的男人,她像是找到了救星,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杰盛,我爸被红卫兵抓了,你救救他好不好?”
顾杰盛拧着眉:“他偷藏戏服和戏本的事现在人尽皆知,你让我怎么救?”
这句话直接堵的梅兰竹一噎,急红了的眼眶浮起片雾气。
但她还是不死心,眼巴巴祈求:“那能不能让他们不要折磨我爸,他得了癌症,经不住他们的批斗了……”
顾杰盛仍旧绷着脸,没有任何松动:“梅兰竹,你别再胡闹了行不行!”
闻言,梅兰竹心猛然一抽,疼的她白了脸。
在他眼里,她无论做什么都是胡闹,都是没道理的吗?
恍惚间,上辈子的所有又在梅兰竹脑子里重现。
爱不得,分骨肉,匆匆一生却经历了世间所有的悲凉,难道重生后又要去经历那一切?
梅兰竹凝着面前自己两辈子都割舍不下的男人,血丝从攥紧的掌心渗出。
‘咚!’
一声闷响,在顾杰盛错愕的目光中,她重重跪了下去,哑声道:“我知道我以前做了很多错事,我知道你是为了报答我爸的救命之恩,才不得已娶了我,我也知道你爱的人一直是周洁……”
“只要你能救我爸,哪怕让他好好撑过这一年,我立刻去机关处申请离婚,一辈子不出现在你和周洁面前。”
梅兰竹仰头望着他,目光聚集着无尽的卑微:“顾杰盛,我求你。”
在这场错误的婚姻中,她彻底认输了。
重来一世,所有的希望都一点点破灭,她什么都不要了……
顾杰盛无声压下胸口莫名的沉闷,黑着脸要把梅兰竹拉起来。
只是刚伸出手,警卫员就来了。
警卫员敬了礼,凝重的目光最后落在梅兰竹身上。
“团长,刚从公社那儿得到消息,嫂子的父亲在牛棚撞墙自杀了。”
第9章
‘轰!’
突如其来的噩耗犹如响雷,在梅兰竹耳畔里炸开。
在一瞬的大脑空白后,她推开顾杰盛阻拦的手,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大街上,红卫兵们拖着一辆板车,高举红旗呐喊:“打到反动分子!去除歪风邪气!”
梅兰竹拨开兴奋的人群,看到了两辈子以来最痛彻心扉的一幕。
一个小时前还跟自己说话父亲躺在板车上,他满脸的血,不肯闭合的双眼满是不甘和悲戚。
她的父亲,死不瞑目!
荒诞的是,周围的群众却都在为父亲的死而欢呼,声音几乎冲破了云霄。
梅兰竹紧缩的瞳孔颤抖着,隐忍的泪水彻底决堤。
就在她那声撕心裂肺的‘爸’出口之际,一只大手死死捂了她的嘴。
顾杰盛沉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现在叫他就是在自杀,明不明白!”
说话间,梅兰竹滚烫的泪水落在他的手背,让他掌心微不可察的颤了颤。
沙哑的呜咽从他指缝里不断溢出,她像是被抽干了血液,颤抖的身躯冷的像冰。
顾杰盛咬着牙,直接把人连拖带拽地拉走。
眼泪已经模糊了梅兰竹的视线,她疯了似的挣扎,却难以挣脱男人的束缚。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的遗体被带着,被一句句的叫好声践踏最后的尊严……
回到家,顾杰盛才把梅兰竹放开。
梅兰竹站都没站稳,就要冲出去,却被他又一次拦住。
“梅兰竹,你冷静点!”
短短一句,犹如利箭贯穿她支离破碎的心。1
望着男人冷峻的眉眼,梅兰竹痛不欲生地揪着衣襟:“你让我冷静……可那是我的亲生父亲啊!”
“现在我只是想把他遗体收敛回来好好安葬,你也要拦着我吗?”
她又一次失去了父亲,再也不能让他们把他遗体扔在野外任由野狗啃食。
然而面对她无力的眼神,顾杰盛依旧不动如山挡在门前。
“别忘了,你现在是我的妻子,是军属,你一言一行都关乎着军人的声誉!”
听到这话,梅兰竹眸色一震,难以言喻的绝望侵袭而来。
原来他还知道自己是他妻子。
父亲曾说,她嫁给顾杰盛是她的福气,他能在这混乱的时代里护着她。
可到头来,她得到的又是什么?
他人无尽的谩骂,毫无根据的诬陷,现在连最后的孝道都要被‘军属’二字捻灭。
顷刻间,梅兰竹积压了两辈子的委屈和不甘终于彻底爆发。
她含着泪,发出歇斯底里的悲鸣:“如果今天死的是周洁的父亲,你还会这样无动于衷吗?你不会,你会帮她打点好一切!”
“为什么你对所有人都仁慈都心善,唯独对有关于我这么无情,只因为我占了本该属于周洁的位置,你恨我,恨我恨到对我一切都不在乎……”
嘶哑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震的顾杰盛原本的怒火就像被冷水浇灭。
没等他缓过神,梅兰竹又无力吐出句:“离婚吧,我跟你过不下去了。”
周遭登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良久,顾杰盛捏紧拳,语气仍是不可撼动的决绝:“情书的事情还没有结果,现在离婚,你让别人怎么想?”
说着,他转身就要离开:“这几天你就在家好好反省一下!”
‘嘭!’
门被狠狠关上。
梅兰竹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了地上,泪水大颗大颗掉落。
重来的这一生,她依旧什么都没守住……
一连几天,顾杰盛都没有回来,梅兰竹也在浑浑噩噩中彻底死了心。
这天,她拿出了一套粉色里衣靛色褂子的戏服。
这是她十三岁第一次登台时,父亲送给她的。
细细抚摸过后,梅兰竹拿着它去了公社。
说来讽刺,公社曾经就是申城的戏院,父亲在这个地方成了名角,也死在了这里。
她换上戏服,舞动着鸳鸯剑,空阔无人的戏台上回荡起《尤三姐》决绝的唱词。
“妾身不是杨花性,你莫把夭桃列女贞,谣诼纷传君误信,浑身是口也难分……”
“辞婚之意奴自省,白璧无瑕苦待君,宁国府丑名人谈论,可怜清浊两难分……”
唱着唱着,梅兰竹红了眼,却再也流不出泪。
活了两辈子,她也没活明白。
没能救下父亲,也没能和顾杰盛好好地过日子,一切都没有改变,甚至更糟。
所有加诸给她的一切,终究是把她的祈盼和坚定都摧毁了……
梅兰竹将开刃的剑横在脖颈,唱出最后一句。
“还君宝剑声悲哽,一死明心我要了夙因!”
伴着戏词落音,剑刃深深划过她的脖子,鲜血入注喷洒!
第10章
‘哐当!’
鸳鸯剑砸落,梅兰竹也无力倒在地上。
她凝着昏暗的天空,只觉周遭所有声音都消失了,身体也仿佛被泡在冷水里,寒意占据了剧痛。
随着意识的模糊,她脑子里闪过两辈子的记忆。
直到最后,画面定格在十二年前。
她在台上唱戏,父亲在身旁指导,台下是刚入伍,一身军装的顾杰盛。
他笑着为她鼓掌,为她叫好。
只那一眼,她执着了他两辈子。
如果还有重来的机会,她一定,什么都不要了……
一阵风吹过,她缓缓地闭上眼,最后一滴泪水落在渐冷的血泊中。
……
次日。
团长办公室。
顾杰盛烦躁地把文件推到一边,平复着杂乱的心绪。
已经五天了,也不知道梅兰竹的情绪好些没有。
他昨天本来就想回去告诉她,她父亲的遗体已经被处理好了,只是想起那天她说离婚,让他竟然打了退堂鼓。
其实他看的出梅兰竹改变了很多,也是想好好跟她过日子。
但她性情实在太过刚烈,在现在的世道只会吃亏,他也想让她吃吃苦头收收性。
这时,电话响了起来。
顾杰盛压下心绪,拿起听筒,里面传出警卫员的声音。9
“团长,医院那边说周洁同志可以出院了,让您过去签个字。”
他揉了揉紧蹙的眉心:“知道了。”
他拿上帽子起身去医院,决定等处理完周洁的事就去找梅兰竹。
只是刚到医院门口,边听见子明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
“妈妈,为什么你要让我告诉爸爸,是梅阿姨推我摔倒的呢?不是说小孩子不能撒谎吗?”
顾杰盛步伐一滞。
紧接着,又听见周洁轻声细语的安抚。
“子明乖,这不是撒谎,我们只是在跟梅阿姨开玩笑,还有,让你交给邮差的信你给了吗?”
子明声音立刻拔高:“给了,但是爸爸经常来看我们,我们为什么还要给爸爸寄信?”
周洁没有回答,反而纳闷地嘀咕起来。
“要是杰盛看到信里的内容,就算不跟梅兰竹离婚,也该处分她,怎么一直都没消息……”“但没消息也好,免得杰盛继续查下去,万一查到是我举报了梅兰竹的爸,我也得不偿失。”
一字一句,掀起顾杰盛心里的惊涛骇浪。
那封没有匿名的情书,以及梅兰竹父亲的死,居然都是出自周洁的手笔!
恍然间,梅兰竹绝望的眼神在脑海中浮现。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她内心无助和委屈。
尖锐的疼痛袭上顾杰盛的心,让他呼吸都有些困难。
这时,周洁拎着热水壶从病房里出来,一见顾杰盛在外头,慌得手一抖,热水壶掉在了地上。
“杰盛,你来了啊,子明正念叨你呢……”
她扯出个生硬的笑,掩饰着眼中的慌乱。
顾杰盛阴沉着脸,寒凛的目光扫量着她:“那封情书是你寄的,连梅兰竹的父亲也是你举报的。”
他从没想过,他记忆中一直是温婉善良的周洁会有这样狠毒的一面。
而周洁白了脸,心一下坠入深渊。
顾杰盛听见了!
看着眼前面容冷峻的男人,周洁索性破罐子破摔:“没错,都是我做的,但这一切都是梅兰竹该着的,如果不是她,我们俩早就在一起了!”
说着,她抓住顾杰盛的胳膊,软下语气,试图用柔弱深情勾起他的怜惜。
“杰盛,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我,梅兰竹性子骄纵,成分又不好,你就算离婚别人也不会说你什么的。”
可顾杰盛毫不客气抽出手:“周洁,我对你从来都是友情,无论我和梅兰竹之间有什么芥蒂,都是我们夫妻的事,我的妻子也只有她。”
说到这儿,他冰冷的语气多了警告:“能帮你的我已经帮了,最后侮辱军属的罪名,由你自己承担!”
话落,顾杰盛全然不顾周洁惊恐的目光,转身大步离开。
他以往沉稳的步子在此刻透着慌乱,懊悔和自责堵在心肺,让他难以喘息。
他竟然在无形中成为了周洁的‘帮凶’,一次次误会梅兰竹。
当初他答应过梅兰竹的父亲,要不惜一切护住她,可他身份特殊,很多事情不能跟她明说。
以至于结婚到现在,他都没亲口告诉她,他接受这段婚姻并不仅仅是为了报恩。
但在今天,他必须要跟梅兰竹解释清楚。
顾杰盛捏紧拳头,恨不能立刻飞回家属院。
只是那紧张跳动的心莫名升起丝不安。
没等顾杰盛平缓,警卫员接连撞了几个路人跑了过来,连礼都忘了敬,语气迫切。
“顾团长,出大事了!您夫人梅兰竹在公社的戏台子上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