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是衡阳城远近闻名的花魁娘子,被我爹这个城主赎了身纳做小妾。
进府后,她很快怀有身孕,并诞下一子。
父亲膝下无后,对我娘愈发宠爱。
可他不知,娘生下的本是龙凤胎。
一胎为吉,双胎显煞,龙凤胎,又称阴阳胎。
而我,就是那个被从小养在寺庙的阴胎。
2、
衡阳城近来总出现妖孽害人的报案。
有人不过出门买酒的功夫,家中妻儿全部消失,只留一地杂乱。
这种事发生的多了,谣言便散开。
有人说是上任城主沾了因果,才惹来的灾祸,也有人说是父亲减免了每年向神明纳贡的牛羊,才惹得神明降怒。
为了安抚民心,父亲决定在三日后的吉时,开坛做法祭祀
而这些,都是我听秋画讲给我的。
“三日后么......”我捻着佛珠,喃喃道。
秋画早习惯我的自言自语,站在一旁也不接话。
我扭头看向窗外。
无名寺坐落在无名山上,恰好可以纵览全城。
一眼望去,衡阳城依旧如往日一般热闹,但我能看出,城里早已是一片灰败了。
就像是有一股死气,源源不断的自地底升起,盘踞在城上。
以我的道行,目前还看不仔细。但这股死气来势汹汹,大有要屠城的架势。
但师父云游,现在寺中只有我一人。
“秋画,你去放个口风,就说三日后的祭祀,我亲自去。”
3、
无念大师要参加祭祀的消息,如一阵风一样卷过全城。
为了表示感谢,父亲第二日便亲自登门捐香火。
我站在一边,冷眼看着我的这个生身父亲,虚假又伪善的在佛像前磕头。
娘也跪着,却时不时抬头打量我,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我领会了她的意思,在父亲磕完头后就将他赶了出去 。
“贫僧有些话要对您夫人说,还请大人到寺外回避。”
他当然不敢忤逆我的意思,便讪讪着退了出去。
娘坐在我对面,刚要说话,被我制止。
等感知到他完全退出寺门,我才开口。
“你这次来,所为何事?”
娘皱了皱眉,并不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反问。
“你为什么忽然说要下山?”
我睨了她一眼:“怎么,你怕我去坏了你的好事?”
说完,不等她答话,我又接着道:“你比我更清楚那些死气来源于哪里,难道不知道,就凭我,根本就成不了什么气候?”
“话是这么说,”娘叹了口气,“但我总担心会出变故,毕竟我筹谋了这么多年,你哥哥他......”
“放心,我不会做什么的。”我打断了她的话
得到了我保证,娘似乎长松了一口气,起身便要走。
到门口时,她忽然停住了脚步,不自然的说道:“宁儿,你,在寺里还好吧。”
我阖着眼,淡淡嗯了一声。
娘见我如此态度,也只好独自离开。
我看向窗外。
这一次,衡阳城的死气比昨天更为浓郁了。
4、
我不是什么祸害,相反,我那个哥哥陈琅,才是真正的煞胎。
而这件事,娘是知道的。
但当时她刚刚进城主府,急需一个男丁来巩固地位,又不愿意杀了我,便只能偷偷让人把我放在无名寺门口。
我被雨夜出来关窗的住持捡到,便一直在无名寺住了下来。
至于陈琅。
他三岁时,有一日父亲出远门,城主府来了个瘸腿的道士。
这道士吃了饭,出门时见到了玩耍的陈琅,当即便指着他唱起怪歌。
“妖怪有尾没有头,阎王不纳鬼不收,农历九月二十九,无名寺下藏尸首。”
道士说完,便疯疯癫癫的跑出府,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娘听完那首歌,脸色铁青。
她生我哥时,的确是九月二十九的亥时,算起来,我哥出来便是掐了二十九的尾巴,而我则是赶了三十的头。
那是娘生下我后,第一次来到无名寺。
她找了我师父解歌,我只记得师父去世前告诉我,他当时找友人起了最后一卦,那道士算完,将歌词解了一遍便倒地不起了。
歌词的大意是,我哥这个妖怪,会在十六岁的生辰时,死在无名寺。
而三日后,便是陈琅的生辰。
娘要做的,是给陈琅续命。
5、
夜里,我悄悄下了山,来到城主府。
陈琅的屋子在西南,这也是娘询问了师父的意思,西南能保护陈琅的魂魄。
我掐了个决,将身形隐去。
说起来,师父的那位友人在世时,常常教我些道法,我也至今未曾剃发,算不上真正的僧人。
我将窗户戳开一个小洞,仔细观察着我这个未曾谋面的哥哥。
陈琅此人,丰神俊朗,眉目凌厉,不知是衡阳城多少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你说啊,我妹妹她现在在哪呢?”
忽然,我听见里面传来陈琅刻意压低了的声音。
他听上去像是在和什么人对话,似乎十分生气。
我朝里望了一眼,却是一片漆黑。
是幻术!
我心下一惊,就想离开。
转身一看,却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这里,已经不是城主府了。
浓雾笼罩了我的四周,看不见也听不见,我只得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步往前走,手里不停掐着决。
只可惜,指尖的那些微光,每次都急速熄灭。
我感觉不对,便停下了脚步,粗重的呼吸声在我耳畔响起,紧接着便是一道阴冷的声音。
“你往哪里去?”
那声音像是缠绕在我耳边,又像是来自脚下的每一寸土地。
“你要往哪里去?你要从何处来?”
“妖孽!”我喝了一声,凭着直觉将手中好不容易聚起来的微光朝右边打去。
“啊——”一声惨叫过后,眼前的浓雾逐渐散去。
“你也是妖!你怎么敢,怎么能......”
它的话还没说完,我便又是一道光打过去。
浓雾彻底消散,那道声音也随之消失。
我站在那里,双腿发麻,冷汗岑岑。
我的眼前是一口深井,只要当时我再往前一步,就会掉进井里。
6、
经此一番,我便不再多留,将身形隐去就要离开。
路过陈琅房间时,我却顿住了脚步。
房间里传来陈琅不住的咳嗽声,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他的房门也半开着,像是特意为我留着,邀请我进去。
我便如他所愿,悄悄进了门。
“你来了。”我进去的一瞬间,他的目光便落到了我身上。
明明看不见我,却又好像能精准的找到我的踪迹。
“陈琅,收手吧。”我干脆撤掉了隐身诀。
“收手?”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随后闪到我面前,臭气从他鲜血淋漓的嘴里逸散,“你都忘了吗?他们害我们如此之深,我为什么要收手?”
“那些血债,他们必须要血偿!”
陈琅揪着我的衣领,另一只手掐着我的脖子,力气之大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揉碎。
他的背后渐渐幻化出一条蛇尾,来回摆动起来。
我逐渐喘不过气,意识也越来越昏沉,一股摄人心智的黑影逐渐爬上我的眼眸。
不行,我不能昏过去。
7、
“琅儿,放开!”一声厉喝传来,我感觉到那股牵扯着我的大力松开。
“咳咳咳。”我满脸通红,捂着脖子不停咳嗽。
黑影急速的攀退下去,我眼前又恢复了清明。
是娘。
她手里握着一道符纸,符纸上发着金光。
就是这个东西制止了陈琅。
“娘!”陈琅不可置信的看着娘,“难道,你也要同她们一起来害我?”
“琅儿。”娘叹了口气,走过去搂住陈琅的肩膀,“你现在取了她的魂魄,到时候上哪找一个蛇妖给你续命?”
“也是。”陈琅怨毒的眸子盯着我,“等我过了这一劫,就不必再留着她了。”
我平静的冲他点点头,随后便转身离开。
8、
九月二十九,是难得的好天气。
一早,衡阳城上便是晴空万里,艳阳如炽。
可我掐指算了算,今日本应有一场风雨。
透过那扇窗户,我看见衡阳城上的死气已然藏也藏不住了。
就连一向邪物畏惧的无名山,也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黑意。
我心里总归有些不安,便早早随秋画下了山。
一天的时间,衡阳城最中心便搭好了一个祭台。
“吉时到——”正午时分,有人在两侧大喊一声,随后巫女便开始绕着祭坛唱跳。
我在秋画的带领下,来到了祭祀的场地。
“无念圣女。”父亲恭敬的躬下身,久久不曾抬起。
“不必。”我伸手虚扶了他一把,“贫僧并非圣女,城主大人不必如此客气。”
“那是,那是。”父亲脸上堆满了笑,看上去极为谄媚。
“大人今日都准备了些什么祭品,可否让贫僧一看?”我问。
“当然可以,您请。”父亲笑的脸都要烂了,把我带到了堆放祭品的屋子里。
无非是些牛羊鸡鸭,我扫了一眼,却在最里面的位置看见了一团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黑影。
“那是什么?”我指着黑影问父亲。
“那是犬子准备的一只黑毛狐狸。”父亲眯着眼看向我指的方向。
我万万没想到,陈琅下手竟然如此之快。
什么狐狸,那分明是狐妖一族的圣子!
“父亲。”
说话间,陈琅已经随娘走了过来。
“琅儿,这是无念大师,还不快见礼。”父亲冲我拱了拱手。
“大师。”陈琅只作揖,眼睛却死死盯着我。
我嗯了一声。
“祭祀将要开始,大师请随我来。”
许是看出我的不耐,父亲连忙走到我面前。
我瞧了一眼头顶的天。
祭祀将要开始,有些恩怨也该了结了。
9、
“献祭——”萨满高喝一声,手指沾着金水开始在祭台上画起符来。
侍女们一手握刀,一手牵着那些动物,整整齐齐的走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