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满眼都是短视频的时代,热词红人如过江之鲫,阅读经典名著似乎成了一种“非主流”爱好。可世事越多变,那些历经岁月淘洗的文学艺术经典,其身影就越显淡定岿然。现世越喧嚣,我们就越需要一些稳定恒久的事物,让心灵得以安稳栖息。而“经典”正有此作用,它们历久而弥新,不论表现形式如何,都有其恒久流传的必然和共通特质。
《一个人的世界文学》是旅美作家、人类学家、比较文化学者王海龙的文化随笔。十年来,他游历欧美著名博物馆、纪念馆,踏访文学巨匠的出生地、受难地、风光地乃至长眠之地。在书中,他让自己成为一双眼睛,一位向导,用人类学家的理性和作家的感性,将他对经典创作者、发源地和经典本身的思考和感触一一呈现笔端,无论是那些让人艳羡的成就,还是他们鲜为人知的悲情,文学巨匠的过往在他笔下都成了对灵魂的慰藉。更可跟随作者的视角,体会经典中必然和共通的特质。
作者、读者、书中人,素昧平生,却仿佛神交已久。这是一场灵魂间的三方畅谈,让我们在感叹经典永恒魅力的同时,探寻经典的脉络,体会人生的无常。用新鲜的故事、有趣的灵魂、心灵的共鸣滋养人心,为你在迷茫时找到一些慰藉。
6月4日晚,王海龙携新书,与著名翻译家余中先、北京大学中文系长聘副教授袁一丹、北京大学中文系副教授丛治辰做客PAGEONE五道口店,以“旅行中的世界文学”为主题,共同探讨经典文学与文学巨匠的迷人气质,回望中外文学史上难忘的点点滴滴,畅谈当下文学阅读的新状态。
左手的文学
为什么说是左手的文学呢?王海龙老师谈到他由文学入手,到人类学,再回归文学的历程。20世纪80年代,王海龙在北师大读书、教书时,就发现古希腊远不是西方文学的源头,它可以追溯到更早的两河文明。后来随着研究的深入,他发现只研究文学是不够的,需要研究文学的发生、生成,甚至艺术的起源。因为文学不是“学”,它不是化学、数学的“学”,文学实际上是艺术的一种,因此王海龙认为研究文学本身不能挖掘出文明本身,于是他申请到美国深造,并开始研究人类学,出版了一系列人类学著作,特别在视觉人类学方面做出贡献,并翻译了克利福德·吉尔兹著名的《地方性知识:阐释人类学论文集》,引起较大反响。
同时王海龙也没有忘情文学,中文系出身的他,加之教授外国文学的经历,使王海龙在将中西方学术融合之后,又泛起了那些童年时对文学的爱好、那种思想意识,同时又有机会探访心仪作家,包括但丁、彼特拉克、莎士比亚、巴尔扎克的故居,并记下了旅行中对世界文学的思考。
莎士比亚故居
在大学里,王海龙右手写理论文章,翻译高头讲章,搞小众理论;左手则在漫游世界的同时,写下心得与读者交流,《北京晚报》《大公报》《文汇报》刊发过他多篇文章。此番机缘巧合,在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杨晓燕女士的努力下,王海龙推出了《一个人的世界文学》,一部关于世界文学经典的随笔集。
在“去经典化”的当下,我们该如何面对文学经典
如何对待文学经典似乎是一个永恒的话题,袁一丹提出美国的高等教育中目前呈现出一种“去经典化”的现象,那些伟大的作品、伟大的传统似乎正在被解构,曾经的文学价值、伦理价值和美学价值正在被不断挑战。
王海龙说,他在中国的大学和美国的大学都教过文学,中国的教学是很扎实的,无论是英国、法国、德国、意大利、俄国的国别文学,还是从古希腊到中世纪、文艺复兴、启蒙运动、古典主义,到浪漫主义、现实主义和现代派,基本上都会读一部分。反观美国,比如哥伦比亚大学的核心课程,美国大学生对英语国家的作品比较熟悉,但像《十日谈》《战争与和平》《红与黑》,我们都很熟悉的作品,一些非英语的经典作品,他们并不怎么读。20世纪90年代的时候,他们还会把经典缩写成四五十页的小册子,故事梗概全在里面,可以通过考试——美国更强调作为通识来培养学生。而现在读经典的学生事实上更少了。
余中先老师认为确实存在“去经典化”的现象,不过这个问题可以辩证地看。以法国文学为例,一方面有一种既要继承经典,又要标新立异超越它的现象,比如对于《鲁滨逊漂流记》,图尼埃的《礼拜五》反过来教育鲁滨逊,讲在荒岛上人和太阳、月亮、山脉之间的和谐关系,说服鲁滨逊我们现在的关系才是真正的人应该考虑的关系,而你一个人在荒岛上创造资本主义价值体系,创造文明的这些东西,已经不重要了。这是一种反写,神话的反写。现在的法国文学更多地强调每个作家的独特性、每部作品的独特性,并不一定要求写得跟巴尔扎克一样好;戏剧也是这样,不一定要三一律,不一定要故事情节的冲突,我们可以讲得很荒诞。不过另一方面,经典肯定还是要读的,比如写《礼拜五》这样的作家,他肯定读过《荷马史诗》,所以经典还是经典,莎士比亚还是要知道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我们还是要知道的。
关于文学经典,研究当代文学的丛治辰老师认为文学在今天很多时候或者被当作一个小众的精英读物,或者又成为被充分大众化、过度大众化的消遣对象,从而忽略了文学是跟我们血肉相连的有着激荡我们灵魂和精神作用的美妙的、伟大的艺术品的本质。把文学神圣化,说它就是一个学术研究的对象,其实就把它与人的生命体验直接相联系的东西给抹除掉了,结果是很多人觉得我不是中文系的,我跟文学似乎就没有关系;而中文系的把它当作一个研究对象,似乎只需要用理性剖析它,而不需要感性上的感动。
但丁《神曲》手抄本
丛治辰提出文学的价值在于它能够感动人,它能够在这种感动中培育人、感染人、净化人,从而使人完成全方位的成长,而这种成长是纯理性的教诲达不到的。而文学在这个过程中用到的最重要的一个东西,或者说所有的文学技巧归根到底就是两个字:共情。恰恰王海龙老师这本书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他在序言中说:“今天的’共情’是设身处地,是跟读者交心,是让美的艺术变成一场流动的盛宴,真正的文学是永恒的,虽然每一代人会遇到每一代人的问题,但大师们不会拘泥于一枝一叶,他们仰望的是星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丛治辰解释说:“王老师也承认每代人有每代人的文学,我们从小读的世界文学和余中先先生,和王老师翻译、研究、阅读的世界文学恐怕不一样,我们会因为不同的文学而感动,但是如果这部文学是经典,那个经典的作者就和这部作品一样,他所关注的不是一时一地,一草一木,一个特别的具体的个人的悲欢、困境,他关注的是整个人类的困境,是古往今来共通的困境,因此王老师有充分的自信,他也是帮我们找到一个自信,有充分的自信告诉你说,我们和经典对话,是可以解决我们遇到的问题的。这是他这部书的创作初衷,也是他在书中真正做到的,也是我觉得特别好的部分。”
心里却永远燃烧着火
袁一丹总结说,关于经典文学的意义,她想到鲁迅在《摩罗诗力说》里面的一个说法,文学是大海,读这些大部头的东西,仿佛读者把自己扔到大海里面,你去扑腾,你可能看不懂,或者你觉得快要被它淹死了,或者你找不到方向,但是你游过大海上岸的时候会觉得有所不同,可能有气质的变化。但是当我们把大海变成一个小水池、小水坑的时候,其实它没有锻炼人的作用,在海里面游泳和在一个小水坑里面扑腾的感觉不一样,所以这可能是复杂的经典的意义,它里面包含复杂的人性和复杂的情感结构,对我们有教诲的作用。而王海龙这本书他的游历也好,他的耳闻目睹也好,他要建立跟经典之间个人性的关系,这种关系是通过触摸手稿、到这些故居寻访等等方式建立的,所以可以把这样一种旅行看作建立个人和伟大经典之间的个人性的、一对一的关联。
在对谈过程中,各位嘉宾还多次念读《一个人的世界文学》的片段与大家分享。丛治辰说王海龙的书表达了文学经典往往有一种能够给读者奠定坚韧的面对困难的理想主义的或者英雄主义的底色,他念了一段序文说:“大师之为大师,在于他们的坚韧和信念:他们不会因灰心而放弃,而坚持在孜孜矻矻的夜路中踽踽而行,连一盏遥远的灯、一个同道的问候都没有。他们心里有远方,他们能看到的,只是一片未知和茫茫的黑暗,心里却永远燃烧着火。看看这些永不言弃的人,让我们知道今天应该怎样活出自己的人生。他们在这般的人生困苦和窘境中仍然挣扎出了一片天,我们又有什么理由躺平!”
或许,这不是一本写遥远时代的书,而是一部与现在、与青年人、与每个人都有密切关系的书。
记者:钱欢青 通讯员:丁辉 编辑:钱欢青 校对:高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