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于辛巴

编辑｜三金

十点人物志原创

被称为“强奸王国”的印度，再度刷新了全世界的三观。

8月9日，印度一名31岁的女实习医生，在医院休息时，惨遭多人奸杀而死亡。

据尸检报告显示，遇害者颈托和骨盆骨折，生殖器严重受伤，似生前遭遇惨无人道的折磨。此丧心病狂的行径点燃全国公众的怒火，抗议从加尔各答蔓延至全国，引发30万医护人员大罢工，使得印度的医疗服务一度陷入瘫痪。与此同时，几万名女性走上街头，组织了“夺回黑夜”游行活动。

“夺回黑夜”游行于1977年始于英国，旨在抗议针对妇女的强奸与暴力行为，让女性得以在黑夜中自由穿行。

在印度，针对女性的犯罪显得如此平常。2012年，德里曾爆发著名的“黑公交”事件。德里大学医学院的23岁女大学生乔蒂·辛格·潘迪在和男友看完电影后，在公交车上惨遭多人性侵和殴打，最终因此死亡。此事不但在印度引起了大众的愤怒与抗议游行，并引发全世界震惊。

就在“黑公交”事件12年后，印度的“性暴力”和“女性权益”再度成为全球舆论中心。

汤森路透基金会曾在2018年发布过一项针对女性权益的调查报告，印度被评选为对女性最危险的国家。尽管总理莫迪曾公开强调，社会应深刻反思针对女性的暴力行为。然而，印度性暴力问题却逐年严峻。

据印度国家犯罪档案局官方数据显示，2022年，光是治安执法部门仅记录在案的全国强奸案就有31516起，比2021年增加了20%。

在印度，每20分钟就有一名女性遭强奸。有人将强奸案归类于父权制的影响，但事实上，由于宗教影响、种姓制度、传统观念、法律宽容等历史原因，以女性为目标的性暴力事件在印度社会或将长期存在。

这次事件中，受害女性为西孟加拉邦医科大学附属拉达·戈宾达·卡尔医学院的一名研究生，在印度第三大城市加尔各答的一所公立医院实习。

由于该医院没有医生宿舍和休息室，8月9日凌晨两点，这名医生在连续工作了36小时后，独自待在实习医生研修室休息。次日白天，同事发现她已死亡，浑身是伤。据尸检报告显示，案发时间在凌晨3时到6时之间。

最初，院方和警方均宣称死者“死于自杀”，然而，在向加尔各答高等法院提交的请愿书中，遇害者的父母认为女儿疑似遭到多人性侵。

迫于外界压力，警方和院方不得不改变最初的审判结果，介入调查。

8月10日，西孟加拉邦警方通过监控录像和遗留在案发现场的蓝牙耳机，揪出了嫌疑人桑乔伊·罗伊。

讽刺的是，罗伊是警察局派遣到该医院维持秩序的治安志愿者，与多位警官关系密切。正因如此，西孟加拉邦警方被质疑“有意包庇”。

罗伊不仅可以自由出入医院所有部门，有媒体称，他还经常穿着警察T恤假扮警察，利用自己的权限住在医院内的空房间，甚至还在医院内进行敲诈勒索。

有知情人证实，罗伊曾有四段婚史，但都以离婚告终，其中多段婚姻的离婚理由是“家暴”。

院方的态度和处分也引发各界不满。案件发生后，院长戈仕被要求引咎辞职。然而，就在戈仕被迫辞职的4小时后，他却被任命为加尔各答国家医学院院长，地位比从前更高。

上任后的戈仕态度嚣张，认为自己“遭受到了侮辱和网暴”，甚至扬言要讨回公道。此举无疑更激怒了公众。医生和女性团体纷纷抗议。

随着质疑声越来越大，印度中央调查局（CBI）不得不正式宣布接手此案并立案调查，并由印度最高法院负责监督审理过程。

据印度多家媒体报道，死者的尸检报告让人“触目惊心”。

首先，死者是被强奸并勒死，法医在她的体内发现了惊人的150毫升精液（一个正常男性通常只能释放10毫升量），疑似死前遭受“多人性侵”。

此外，死者浑身是伤，包括不限于舌骨(颈骨)骨折，口唇被割伤，骨盆(人体最强壮的骨头之一)骨折，口腔流血、双眼损伤流血，腹部和左腿损伤，无名指被折断，全身满布数百个咬痕……

更让人愤怒的是，被捕后的罗伊不但毫无悔意地承认了罪行，甚至扬言称“想绞死我请随意”。

据《印度斯坦报》报道，警方正在调查是否有其他人参与作案，目前在对该院前院长和4名医生进行测谎，据悉，事发当晚他们曾和死者共进晚餐。

医院本该是最安全的场所。然而这位女医生在工作了36小时后，却这样死在了自己救死扶伤的医院里。

事实上，印度医生的困境由来已久。

印度医院常年人满为患，环境脏乱，而医生大多过劳、工资颇低，只能睡在空着的病床上，或是在候诊室、会议室里凑合休息。印度医学协会（IMA）2015年的一项调查发现，印度75%的医生在工作中遭遇过某种形式的暴力，而30%的医生和80%的护士是女性。在这样的环境下，女医生受伤害的概率更高。

据红星新闻报道，奸杀案发生后，各地医生们，纷纷陷入恐慌。加尔各答女病理学家纳姆拉塔·米特拉称，自己曾在公共卫生中心工作，也遭遇过当地男生的性骚扰。她甚至不敢一个人值班，“我只能让父亲陪我一起”。

印度各地医学会揭竿而起。8月17日早晨，印度医护人员举行了为期24小时的全国大罢工，仅保留急诊等必要服务，这使得印度的医疗服务一度陷入瘫痪。据BBC报道，参与这场罢工活动的医生至少有100万人。

医生要求联邦政府迅速调查并彻底改革医院的安全措施，他们认为一些邦的法律基本无效，要求政府实施《中央保护法》：“如果不能采取有效措施，年轻女医生被谋杀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英国《卫报》称，印度民众的愤怒，不只是同为医生的可怕经历，更是因为印度妇女为自由生活所面临的日常斗争。

据悉，这场大规模抗议从最初的医生群体，后蔓延至各个阶层。印度独立日当天，数万名女性走上街头示威，开启了抗议活动的高潮，她们高举着标语，上面写满了愤怒的控诉：“停止伤害女性！”

事实上，此次奸杀案不过只是冰山一角，撕开了印度社会隐藏多年的伤疤。

在印度，相对于医院安全，针对女性的性暴力问题或许更加尖锐。此次案件的发生地加尔各答，已经是印度19个大都市中强奸案数量最少的，其他城市的安全程度可想而知。

2012年12月，就读于印度德里大学医学院的23岁女大学生乔蒂·辛格·潘迪在和男性友人看完《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后，坐上了一辆公交车回家。车上的6名男子对她进行了惨无人道的折磨，他们不但性侵和殴打了乔蒂，甚至将汽车千斤顶的配件插入她的身体，并把她抛弃在荒地。

13天后，乔蒂因抢救无效而去世。

在印度语中，“乔蒂”意为“光”。印度是个重男轻女的极端父权制国家，但在乔蒂的父母看来，女儿却是“生命中带来光明与幸福的礼赠”。为了完成女儿当医生的梦想，父母砸锅卖铁，也要把女儿送去读医学院。

在坐上那辆有去无回的公车前，刚完成学业的乔蒂终于要去医院实习，结果人生永远定格在梦想实现的前夜。

图为乔蒂的父母。一开始，媒体并未公开乔蒂的真名，父母却希望全世界都知道自己女儿的名字，“给予全世界受伤害女性以力量”。在他们看来，女儿没做错什么，她在保护自己的过程中死亡，他们为她感到骄傲。

这件“黑公车案”不但震惊了印度，也引起全球舆论的谴责，它被称为印度的“阿拉伯之春”。海内外无数民众和机构纷纷要求严惩凶手，然而，案件的审理却一波三折。

法院认定强暴乔蒂了两次，并把她的肠子拉了出来的那位犯人，是未成年人，最高刑期只有三年。还有一位主犯，在狱中自杀身亡。剩下四位在经历了五年的审讯后，才被判处死刑。

英国女导演雷思丽•尤德文用两年时间拍摄纪录片《印度的女儿》，拟于2015年3月8日国际妇女节上映。然而，印度政府以内容敏感、容易造成骚乱为由，在印度全面封杀该片。2019年，该片又被网飞拍为美剧《德里罪案》，德里被媒体称为“强奸之都”。

即便是来印度旅游的外国人也无法逃脱这种“性暴力”的魔咒。

今年三月份，正在环游世界的西班牙网红博主夫妇文森特和费尔南多，在印度贾坎德邦露营时遇难。七名印度男子闯进他们的帐篷，夺走了他们所有财物，持刀毒打丈夫，同时性侵了妻子。

事情发生后，夫妇俩去警察局报案。一开始，警察态度极其敷衍，他们无奈只能将视频发布到网上曝光。后来，此事广泛传播，引发国内外舆论争议，印度官方才被迫开始安排抓捕犯罪嫌疑人。

值得一提的是，印度警方要求这对夫妻删除视频，甚至对其进行24小时监视，不让他们和媒体接触。他们不得不公开表示，“印度是个伟大的国家”，直到安全离开印度后，他们才在自己的频道上发布了纪录片《印度蒙难记》，公开了事情的真相。

西班牙网红博主夫妇文森特和费尔南多

而就在此次“医院奸杀案”发生的同时期，印度先后有「2岁贫民窟女童被45岁男子强奸」「10岁女孩被叔叔性侵后勒死」「15岁放羊女孩被性侵」等事件霸占头条。据印度PTI通讯社报道，8月12日，印度黑公交再现性侵案，北方邦莫拉达巴德的一个女孩，在德里前往德拉敦的公交车上被5人强奸。

印度性暴力范围并不局限于年轻女性，从几个月的婴儿到100岁老奶奶，甚至到牛、羊、蜥蜴等等，对象往往超出想象。这也导致，印度的性暴力案件往往和猎奇新闻挂钩。

2022年，印度四名男子带着手枪，在森林保护区性侵了一条长约137cm的孟加拉巨蜥。根据印度《野生动物保护法》，孟加拉巨蜥在当地是受到保护的物种

由于性暴力案件频发，印度政府曾尝试立法解决此类事件。

2013年，即“黑公车案件”的次年，为了保护女性安全，印度曾两度修改刑法，针对“对女性的犯罪”提高了刑罚标准。其中，对性侵12岁以下女孩的强奸犯制定了“死刑”的判罚。2018年，印度还尝试推出全国性的性犯罪者数据库，以帮助执法机构调查此类犯罪并追踪犯罪者。

然而，女性的处境似乎没有变得更好。

根据印度国家犯罪记录局的数据，2022年，平均每天有90起强奸案。

这还只是治安执法部门仅记录在案的数据。出于羞耻感，绝大多数有类似遭遇的女性仍然会选择沉默。

同时，虽然“黑公车”和“西班牙夫妇案件”等案件可以因网络舆论而发生变化，更多的类似事件则会不了了之，这也导致，女性对执法部门缺乏信任。

由于性暴力高频出现且毫无底线，也让印度在互联网上有了新的称号——“强奸王国”。

印度为何成为“强奸王国”？

印度被称为“强奸王国”，离不开宗教、观念、历史、政治利益等多方影响。

首先，印度是个宗教大国，有80%以上的人口信仰印度教。不同于其他宗教强调“禁欲”，印度教将性欲当作世界万物的原动力。

在印度教诸神中，三大主神之一的湿婆神（毁灭之神）也是主宰生殖的神，因此，很多印度教徒将性看作灵修的一种方式，也是灵魂解脱的捷径。换言之，他们并不会对性讳莫如深，甚至不注重其私密性。

印度教的核心教义是种姓制度，《摩奴法典》中强调女性在家庭和社会中的从属地位，认为女性是低于男性的群体。

澎湃新闻曾采访了一位出生在印度教家庭中的女性主义摄影师Poulomi Basu，她看来，在印度教的文化中，对女性的压制和暴力，渗透在日常生活中。

Poulomi Basu称，在印度传统家庭中，月经是禁忌，是不洁，强化了宗教对女性的压迫

在这个实行种姓制度的父权制社会里，女性往往被视为“贱民”。她们天生就是次等公民，如果是低种姓女性，甚至地位比不上牛。

其次，印度对于女性的禁锢，也离不开殖民历史影响。

《资本之都：21世纪德里的美好与野蛮》便提到了这个观点。19世纪的印度被英国统治，为了在外生存，男性不得不抛弃印度式生活，拥抱英语的语言、服装、社会习俗等等。而女性便承担起所谓的「民族主义责任」。她们要留在家里，守住家庭的传统，才能抵御外来文化对灵魂的殖民。

很多男性认定，“如果不努力维护印度本身的传统的话，整个秩序将化为乌有。”

在这种观念的潜移默化下，外出的女性更容易成为暴力的对象。

牛津大学玛利亚·米思拉博士说：“轮奸的目的在于表达这样一种信息：你不能挑战底线，一条关于划分我们和你权威差异的底线。”

尤其是在一些缺乏社会地位和社会价值感的男性看来，那些可以独立和行动自由的女性是造成社会不稳定的因素。他们往往会把自己的无能和焦虑报复在这些女性身上，同时给她们扣上“受害者有罪论”的污名。

纪录片《印度的女儿》中，导演采访了黑公交性侵案的罪犯之一。他不但对自己犯下的罪行毫无悔意，甚至声称，女孩的死，是她自己的错，“当女孩被强奸时就不应该反抗。她应该安静地乖乖被强奸。这样他们完事之后就会扔她下车，只揍那个男孩一顿。”

辩护律师也大言不惭，为施暴者辩护：“一个女人在男人的眼里来说就是性”“我们有最棒的文化，在我们的文化里，是没有女人位置的”。

甚至，强奸犯的妻子在听到自己的丈夫要被绞死后，激动地为自己的丈夫辩论，称自己离开丈夫活不下去。

几百年来的沉疴宿疾，将很多女性禁锢在其中。正如摄影师Poulomi Basu所言，“印度社会是一个纯男性的空间，厌女症几乎渗透到每个环境中”。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印度“男尊女卑”现象严重，但今年登记的女性选民已达到了4.71亿人。时任印度总理莫迪似乎开始重视女性权益了。

莫迪和其所在的印度人民党执政期间，不但为女性修建厕所，还为数百万妇女开设了银行账户，让他们可以享受养老金等福利。同时，在政治上赋予了女性更多的权利，任命的女性部长数量突破了历史记录。

莫迪在演讲中说，“我们正在建立一个从出生到老年都关照妇女的福利网络”。

这些女性选民，是莫迪能当上印度总理最重要的“票仓”。莫迪对她们说：“我是你们的兄弟，我是你们的儿子，投我一票吧，我会关心你们的利益。”

然而，就在今年的独立日例行演说中，很多民众期待莫迪能对“女医生奸杀案”一事作出回应。他虽一如既往表达了对女性支持，“谴责针对我们的母亲、女儿和姐妹犯下的暴行”，但却对具体事件和地点却闭口不提。甚至，印度全国妇女委员会主席和印度联邦政府妇女和儿童发展部长也选择了沉默。

前两天，据印度新德里电视台曝光，印度有151名国会议员和邦议员涉嫌针对女性的犯罪案件，其中莫迪所在的印度人民党涉案议员数量最多，高达54人。女性权益或许只是政客们争夺选票的角斗场。

印度金德尔全球法学院教授、副院长张文娟曾在印度呆了七年，在接受封面新闻专访时，她坦言，这次实习女医生之死发酵出的大规模抗议，其实是一次女性权益觉醒的爆发，“如今在印度的高知或者精英圈层，性别已经成了非常敏感且需要政治正确的话题。”

《印度的女儿》中，前法官蕾拉·赛斯认为，只有教育才能让女孩认识到自我价值

但她同时也承认，结合过去的女权运动历史看，最有影响力的还是底层自下而上的推动，但这并非易事，“印度的矛盾性和多元化非常强，甚至有可能超出我们中国人的一切想象”。

印度的女儿们，可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参考资料：

1、纪录片《印度的女儿》

2、新京报《实习医生遭奸杀，一场“夺回黑夜”运动在印度激烈上演》

3、南风窗《印度女性，硬撑莫迪》

4、澎湃《印度教传统下，女性的血之声》

5、封面新闻《女实习医生被性侵杀害引发百万医生罢工，怎么看印度妇女“夺回黑夜”的愤怒与抗争？｜独家访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