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我养大的奶奶跟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却愿意在我生命最危险的时候，替我挡刀。
而我的亲生父母，骗我给陌生人献血，还要把我嫁给比她们岁数都大的村长。
在我父母的观念里，孩子就是用来还债的。
1
“张群主，如果不是你，我想我不知道还要多长的时间，花费多少的精力，才能找到我的亲生父母。我，我……给你跪下了。”
站在我面前的陈木，本就是一个不善于表达个人感情的人，在我的帮助下，他得以与亲生父母相认。
此时，他红着眼眶，要给我跪下。
他的亲生父母都是朴实的乡下人，见到陈木要跪，跟着也要给我下跪。
我赶紧拦住一家三口：“我创立寻亲互助联盟的初衷，是为了走失的孩子能找寻到父母，也是为了父母能找到走失的孩子。能看到你们一家三口团聚，这已经是我莫大的欣慰。给我下跪，我可承受不起……”
好说歹说，总算劝动陈木一家没有给我下跪。
临走前，陈木的妈妈特地送给我一袋自家种的红薯。
看着他们一家三口渐行渐远，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打心底里为他们高兴。
只是这种高兴没有持续多久，我想到我的亲生父母，他们也一直在费尽千辛万苦地寻找我吧。
天高海阔，我何时能与他们相认。
建立寻亲互助群，不独为了帮助他人找寻到失散的亲人，我也想在群里找到我的亲生父母。
念及此，我心里戚戚。
“张总，你奶奶病了，她想你回去一趟。”
我的助手李青丝打断了我的思绪。
李青丝口中的“我奶奶”沈妩，是我养父母的妈，跟我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
只是从小到大，我奶奶对我非常好，把我当她的亲孙女。
坐在车里，我手指叩着车窗，发出单调枯燥的扣扣声。
自从我开始建立寻亲互助联盟，奶奶就持反对态度，为此我们两个发生了争执，近两年的关系紧张，我已经很长时间没去看她了。
乍然听说她生病，我心里有些烦躁。
一是她年纪大了，我生怕她有个三长两短；二是，我知道她的手里有关于我亲生父母的重要线索，回去见她，我想要她把线索交出来。
2
到了奶奶的庄园，迎面走来吴妈。
我快步向前：“吴妈，我奶奶的病怎么样？”
吴妈向我诉苦道：“小姐，你总算回来了。你是不知道，这人越老，就越爱使小性子，我劝夫人吃药，夫人就是不肯吃。她说非得见到你，这才吃药。”
我不由地笑了，奶奶还真是为难吴妈。
她呀，病得不重，就是想我了。
我松了口气，步伐也轻快了许多，是时候和奶奶正式地谈谈了。
走进庄园的客厅，奶奶背对着我，正对着一个下人发脾气：“我说了，我不吃药，我身体好得很。”
她穿着大红色唐装，上面绣着金线牡丹，中气十足。
下人为难地看向我，我摆摆手，示意她走开。
“奶奶，你确定不吃药？”
“小恬，你回来了。”奶奶的声音明显地充满了喜悦。
转过身，她眉毛弯弯，却板着脸。
“你还知道回来啊，哼，我以为要到我死了，你才舍得回来！”
还真是应了吴妈的话，越是老人，越爱使小性子。
奶奶有多言不由衷，是个人都看得出来。
我赶紧挽了奶奶的胳膊，搀她坐在沙发上，撒娇道：“奶奶，你身体好得很，将来一定长命百岁。我知道你不想我回来，可小恬我想你了，我还想吃你做的千层糕呢。”
奶奶板着的脸再也绷不住，笑意在脸上晕开，最后变成大笑。
我拿起药，把一杯水端到奶奶面前：“奶奶，先把药吃了。”
奶奶接过水和药，无奈地看着我：“你说我在你面前，怎么就生不起来气。”
我依偎在奶奶身侧：“那是因为奶奶最疼我了。”
奶奶吃过药，把吴妈叫进来，让吴妈尽拣我最爱吃的东西做。
很快，一大桌子的菜摆满了餐桌。
席间，我把奶奶逗得眉开眼笑。
气氛酝酿得差不多了，我小心地开口：“奶奶，我知道你把我当成你的亲孙女，你真得很爱我。但我很想见我的亲生父母，你有他们的关键线索，告诉我好吗？”
奶奶的脸一下子就变了，层层乌云堆叠。
她端起的红酒杯，重重地放在餐桌上。
吴妈疯狂地给我使眼色，示意我就此打住这个话题。
3
经营寻亲互助联盟两年来，我帮助了不下四十人寻找到他们失散的亲人。
每次看到一家人团聚，我都由衷替他们感到高兴，寻找我自己亲生父母的执念也加重一分。
奶奶和吴妈根本不知道，有多少个夜晚，我想我的亲生父母，从月上柳梢到天际泛白。
那是来源于骨肉血脉的亲情，那是树叶对树根的渴望。
这次，我真得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我感觉到澎湃的泪水充溢眼眶，双膝弯曲，向奶奶跪了下来。
“奶奶，你从小就疼我、爱我，但找不到我的亲生父母，我的快乐永远是残缺不全的。我希望你能理解我，把线索告诉我吧。”
我以头触地，深深地向奶奶磕头。
吴妈声音哽咽，忍不住劝解：“夫人，要不你就告诉小姐吧。”
我眼巴巴地看着奶奶。
她站起身，缓缓地背对我。
“张恬，你这是在逼我吗？”
我涩声道：“如果奶奶非要这么认为，那就这么认为吧。”
“好，很好。”奶奶的声音冷漠，让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陌生：“既然这样，我不但不会告诉你，你亲生父母的线索，我还要跟你断绝关系。”
“奶奶……”
我真得搞不懂，奶奶为什么会如此不近人情，涉及到我亲生父母的事情，她宁可选择与我断绝关系。
这一刻，我心如刀绞，肝肠寸断。
奶奶声嘶力竭，指着门口：“滚，现在消失在我的面前，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4
我站起，失魂落魄地向门外走。
走出客厅，我朝奶奶看了一眼。
她背对着我，一向挺拔的身躯，微微佝偻，似再也没有之前那般刚硬。
我很想对她说，奶奶，我不去找我的亲生父母，你不要再生我的气了。
但是，心底那份对于血肉亲情的渴望又在催促我，寻找我的亲生父母。
两股力量好像拔河一样，生生能将我的人撕成两半。
到后来，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出庄园的。
等到我的脑子有了反应，我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只是蹲在路边，环抱着双膝，木然地看着车来车去、人来人往。
李青丝的车停在我的面前，她从车里走出，语气带着掩饰不住的欣喜：“张总，有你亲生父母的消息了，快跟我走。”
我的脑子迟钝了下，捕捉到“亲生父母”这个关键词，这才从地上站起。
透过车窗，我不舍地看着奶奶的庄园，她曾经也是我的亲人啊。
5
这都21世纪了，我的父母还打扮得跟八十年代的人似的。
我的父亲穿着露着脚趾的黄胶鞋，露出一脸憨厚的笑容。
我妈紧紧抱住了我。
看到他们的第一眼，身体里仿佛有与生俱来的力量被唤醒，我泪流满面。
我知道，飘零了二十五的树叶终于有了根。
如同我帮助的那些人一样，我们一家三口哭得成了泪人儿。
良久良久才分开。
交谈中，我知道我的父亲叫黄建国，我的母亲叫陈大红，他们都是朴实的农村人。
我抹掉眼泪：“爸、妈，你们还没有吃饭吧？走，我带你们去吃饭。”
坐在车上，我妈问我：“小恬，听说你在海城市做老板，生意做得很大？”
我的语气带着三分苦涩：“已经辞职了。”
所谓的老板，是奶奶给的，如今她断了与我的关系，我再也不是。
倒不是我贪慕钱财，而是想起奶奶对我的好。
坐在前排的我，依稀看到我妈的眼神掠过一丝厌恶。
我爸道：“既然不做老板了，那就搬回家里住，是贫是富咱们都是一家人。”
我点点头，吃过饭后，我跟着我的父母回到了家。
4
我的家在海城郊区的农村，距离海城不远。
我的房间虽然比不上平时住的房子，但是我妈把房间打扫得很干净。
晕黄的灯光铺满房间，分外温馨。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有些陌生。
我极力地想在记忆里，寻找我被拐卖前的记忆，但一点儿也记不起来。
注意到我的视线停留在枕头上，我妈问道：“小恬，你不喜欢粉红色的枕头吗？”
她的话把我从回忆中拉出，我拉了她的手：“只要是妈给我准备的，我都喜欢。”
我想跟她多说说话，我妈站起：“小恬，今天你累了，早点休息。”
这一夜，我睡得分外香甜。
早上，我爸妈扛了锄头，去地里干活。
我打了水，蹲在地上的水槽前刷牙。
李青丝给我打来电话，我刚拿出手机准备接，她就挂断了。
旋即，我看到我奶奶走进院子中，身后跟着李青丝，她偷偷向我使眼色。
我赶紧放下牙缸，走到奶奶的面前：“奶奶，你怎么来了？”
我想去拽她的衣服，奶奶将手背在身后。
她的脸上罩了一层寒霜：“你爸妈呢？”
“他们去地里干活去了。”
奶奶环顾着院子，久久地不说话。
“奶奶，奶奶……”
我接连叫了她好几声，她这才回过神。
“谁是你的奶奶，叫我沈女士。”
我做了个鬼脸：“好，沈女士。”
“谁让你嬉皮笑脸的，我跟你有那么熟吗？”
奶奶扭头向李青丝使了一个眼神，我这才注意到李青丝的手上拿着一个文件。
李青丝把文件递到我的手中：“张……恬，这是夫人养育你这些年的花销，总共是三百万。夫人说了，要是不在半年的时间内，把这些费用还上，她会将你告上法庭。”
我惊愕地看着奶奶，原以为奶奶是关心我， 没想到她第一时间追过来，为得竟然是跟我算清楚这些年的养育费用。
她做得没错，但是感情上我难以接受。
“奶奶，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5
奶奶面无表情地点头，冷漠地让我陌生。
“好，我签。”
我拿着文件，手控制不住地颤抖，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把文件交还到李青丝的手上。
“走。”
奶奶简短地说了一个字，扭头向外面走。
迎面，她正好碰上我的父母。
我爸热情地伸出手：“你就是当时收养小恬的沈女士吧，感谢你这么多年对她的养育。”
我妈也跟着道：“快屋里坐，我这就做饭去。”
“对，我去杀鸡，再到村口买点肉。”
我爸说完，转身往外走。
对于他们的热情，奶奶很是冷淡，直接了当地道：“不必了。”
我爸妈完全是热脸贴冷屁股，闹了个灰头土脸。
我看看奶奶，又看看我爸妈，灵魂再度传来撕裂感，扯得我心肺都在疼。
奶奶绕开我爸妈，径直走了。
我爸跺脚唤我道：“小恬，愣着做什么？还不快送送你奶奶。”
我如梦方醒，追了出去。
奶奶坐在车中，我敲打了好大一会儿车窗玻璃，她这才把车窗降下。
我冲她道：“奶奶，你的心智应该成熟点，我爸妈对你那么热情，而你对她们冷淡，我觉得这样做很不对。”
奶奶斜睨了我一眼：“你追出来，就为了说这些？”
有那么一刹，我在她的眼底读出了失望，这失望像尖锥，刺得我心底流血。
在我愣神的功夫，车子启动离开。
回到家里，我爸妈手里拿着那份文件。
我爸两三步走到我的面前：“小恬，这是怎么回事儿？”
我妈不等我说话，几乎跳起脚来，情绪激动：“我这是做了什么孽，非得要和你认亲，这下倒好，凭白多了三百万的外账。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
我爸回头瞪了她一眼，扬起手：“够了，陈大红，再说话我抽你。”
我妈扭头去到房间里。
我爸拍拍我的肩膀：“小恬，咱们是农村人家，这三百万的账……唉。”
他沉沉地叹口气。
6
“你要理解你妈，她是个直肠子，说话可能伤害到你的感情。”
我点点头。
任哪个农村家庭，突然多出这么多的账，也会崩溃，我妈这是正常反应。
我回到屋里，给李青丝打电话。
李青丝做为我的助手，平时我们两个私交很好，我给她打去电话。
电话刚接通，李青丝喊了一句“张总”，然后电话挂断了。
再打过去，怎么也打不通，她把我的电话拉黑了。
我妈进到我的房间，坐到我的身边，主动向我道歉：“小恬，都是妈不好，妈刚才……”
我把手放在她的手背上：“妈，我理解。”
我妈抹了抹发红的眼睛，她抱住了我。
我们母女两个抱成一团，久久地不说话。
第二天早上，我们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早饭。
这是我第一次吃到我妈做的早餐，很平常的稀饭咸菜。
吃着吃着，我妈突然流下泪。
我爸捅了她一下：“你怎么回事，无缘无故地哭个什么劲儿？”
我妈又开始抹眼睛：“我是想起咱们苦命的孩子。”
“爸、妈，我现在不是在你们眼前吗？这些年我过得很好。”
我爸沉沉地叹口气，一只轻轻拍打我妈的后背。
“你妈说得不是你，其实你还有个弟弟。这两天你刚跟我们相认，这才没有告诉你。”
“弟弟在哪呢？”
我环顾四周，没有弟弟的身影，心里咯登一下，难道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