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娘娘与皇上在椒房殿里恩爱时。
我正被陈嬷嬷扒去外衫，扔在冰天雪地的殿门外罚跪。
但你以为我真的在罚跪吗？
不，我在等死，等贵妃死。
【三，二，一！】
1
第一次去椒淑殿伺候时，巧遇云贵妃被皇上翻牌子。
贵妃心花怒放，一旁的陈嬷嬷也阿谀奉承。
「恭喜娘娘，皇上许久没来咱椒淑殿了，如今突然翻了您牌子，只要今晚能留住圣心，想必您定能重获圣宠。」
「到时候老奴看凤栖宫的那位，还怎么仗着自己的身份颐指气使，对您拿乔。」
天寒地冻，冰封雪飘，为了确保贵妃娘娘今夜承宠时能散发出迷人的芳香，彻底征服皇上，陈嬷嬷特意吩咐我们撤掉汤池，去准备百花浴。
听闻这闺中秘术，源自贵妃娘娘家乡特有。
非得用上好的甘泉水，才能洗出美人的天然风韵。
待水温恰到好处时，依次洒下新鲜花瓣数十种，每一瓣都须分先后，令沐浴之人如云雨巫山。人在汤池中浸泡两个时辰，香气会逐渐浸润肌肤。
待到红绡帐暖，袅娜香气会在缠绵悱恻之际悄然释放，令对方神魂颠倒，乐不思蜀。
贵妃喜上眉梢，轻移莲步，哼唱着悠扬小曲赤足踏入内室更衣。
而周遭伺候的宫女，却个个吓得脸色惨白，无人敢前去近身伺候。
只因云贵妃新晋宫闱，仅在短短半年就七度承宠，每逢皇帝恩泽降临，她必沐浴于百花之中，芳香逼人，以此固宠。
但每经一番花浴，贴身伺候她沐浴的那位宫女，最后都会惨死。
其实其他人惨死也无所谓，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是我的阿姐！
【阿鱼，阿姐已经攒够了钱，而且贵妃娘娘人美心善，已允诺阿姐提前恩放出宫，待今年新年，阿姐终于可以陪你一起逛灯会了。】
收到信的我，欢喜雀跃，却没能等到阿姐出宫。
出来的，竟是半件旧衣、一抔骸骨！
我最好的阿姐，她死了。
死在了她快要出宫与我团聚前的一个月。
我心如刀割，明明还有一个月，她就可以出宫了啊！
我不服，便乔庄进宫，多方打探，这才恍然大悟，贵妃娘娘她哪里心善？她分明心如蛇蝎！什么百花浴，不过绝命汤！
这要了命的差事，自然没人愿意去领。
陈嬷嬷看着她们面如土色，神色霎时冷了几分。
「贵妃娘娘身娇体贵，能伺候她沐浴，那是你们几世修来的福分。」
她视线扫来，宫女们个个埋着头，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自己在这节骨眼被陈嬷嬷注意到。
搞不好这一去，就没了性命。
陈嬷嬷缓步朝我们走来，旁边的阿翠见势不妙，立马扑通跪下，磕着头，浑身都在发抖：
「嬷嬷，奴婢这就去准备花瓣，这贴身服侍贵妃娘娘的事，就交给新来的阿鱼吧。」
紧接着一旁的月柳也忙不迭地跪下：「对对对，奴婢去担山泉水，这种粗重活其他姐妹们也干不了。」
眨眼的工夫，周围的其他宫女们「扑通，扑通」地跪了一地，好像一下子都有了事做。
就剩我一个新来的，微低着头在那里干站着。
夹在她们中间，倒显得有些突兀。
陈嬷嬷看到我的长相时稍显错愕，旋即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指着我道：「长得跟之前的春梅倒有几分相似，那你就先去好好准备吧。」
2
其他宫女闻言都如蒙大赦。
而我，虽然装作懵懂惊慌，心下却很是满意，得来全不费工夫！
若是平日，我一个新入宫的粗使宫女，是只能干些担水劈柴的粗重活，再怎么也轮不到我去贴身伺候金尊玉贵的贵妃娘娘沐浴。
烧水房里，柳月笨重地担来一桶水，木桶重重落下，水洒了一地。
她看见我，眸色染上几分怨恨，还跑过来一把抢过了我手里的柴火，语气愤愤：「你今日刚来，皇上就翻了贵妃娘娘的牌子，真是个扫把星。」
此话一出，捧着花篮子刚跨进门的阿翠一把拉过她，瞪着她摇了摇头，眼神示意她赶紧住嘴。
她俩走到一旁，声音虽然小，可说的话，还是一字不差地落入了我的耳朵里。
「柳月，她一个替死鬼，你跟她置什么气。以后可千万别那么莽撞，你方才那些话若是落到了陈嬷嬷或掌事宫女的耳朵里，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柳月冷哼了一声，睨了我一眼，又拿着扁担准备出去挑水。
这时阿翠叹了口气，嘴里喃喃自语道：「本就寒冬腊月的，该去哪里找那么多新鲜的花瓣，可真愁人。」
「阿翠姐姐，你看这个成不？」
我从身后捧出一袋子桃花和杏花花瓣。
阿翠霎时笑逐颜开，立马跑过来接住，眼神放光，如获至宝。
「阿鱼，如今还在冬日，你哪里来的桃花呀？」
我笑了笑：「城外春来得早，今日入宫的时候刚巧看到几棵桃树和杏树提前开了花，我瞧着欢喜，便摘了一些。」
阿翠满脸激动地握着我的手，说我是她的福星，还说我看着就机灵，今后定能在贵妃娘娘那里谋个好差事。
我心里冷笑，亦为我的阿姐心疼。
想必我阿姐忽然从一个火房的烧火丫鬟变成了贴身伺候云贵妃沐浴的宫女，怕是少不了阿翠这张巧舌如簧的嘴。
阿翠在一旁认真仔细地数起了花瓣，加上她御花园摘回来的那些，足足凑够了二十一种。
只是今日内务府特供的玫瑰，本该三十二片花瓣的，却刚巧少了一片。
我看阿翠蹙着眉头数了好几遍，最后依旧仿若无事地捧着花篮子给了我。
「阿鱼，二十一种花瓣，每种的数量我都按照陈嬷嬷给的方子数好了，撒花的顺序我也教了你，你可要记住了，一道顺序都不能错，一片花瓣都不能少，百花浴事关重大，你可一定要仔细着些。」
阿翠说时语重心长，却因心中忐忑声音微颤，把花交给我后，她便落荒而逃似的离开了。
我捧着那一篮子花瓣，忍不住勾唇笑了。
本来还觉得连累了你们，不过看来，都是你们的福报呢！
天，越发暗沉，我算好时间，迈开腿，大步往云贵妃的寝殿而去。
3
内殿，贵妃褪去衣物，慵懒恣意地躺在金色的琉璃浴池中。
贵妃默默打量我半晌，直到我低头跪下，才懒懒开口问了句：「可是今日新来的？」
我点了点头：「是的贵妃，奴婢阿鱼，前来伺候您沐浴。」
我捧着花篮子，小心翼翼地给她添上花瓣，在心里默念着，依次放入茉莉五瓣、薰衣草三瓣，桃花七瓣，玫瑰……
贵妃白嫩如雪的柔荑轻抬，兴致勃勃地以手心迎接纷纷扬扬飘落的花瓣。
闲暇之际，她目露讥诮地看了我一眼。
「你与之前伺候的那个春梅长得倒有几分相似，只可惜她笨手笨脚的，竟然将本宫最爱的花儿撒在了地上！」
「本宫大发慈悲，便将她送给了东厂的几个小太监，让她在死前也尝了回新鲜，新来的你说，这是不是也算是功德一件？」
贵妃长得貌若天仙，可说出来的话，怎么句句听得令人发指。
我控制捧着篮子的手尽量不要发抖，慢慢吸气，呼气，指甲嵌入掌心，差点戳破了右手握着的花瓣。
我的阿姐，她分明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可她的信里，却只字未提。
【阿鱼，阿姐在宫里生活得很好，贵妃娘娘她温柔和善，嬷嬷和其他姐妹们都很照顾我。
你只需好好念书，增长见识，最好能给自己培养出一技之长。】
【阿鱼，你之前不是还提到过想学着从商吗，告诉你个秘密，阿姐攒了银子，留着给你做本钱。】
【还有，别听他们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阿姐支持你，不管是念书也好，从商也好，男子做得的，我们阿鱼也同样做得。】
【当然，阿姐还盼着你将来能嫁个好人家，嫁妆阿姐都给你备好了，是一只上好的玉镯，阿姐还专门请人刻上了你的名字。只盼我们阿鱼，一生无虞。】
【我的好阿鱼，阿姐一切都好，你无须为阿姐挂心。】
我恨自己怎么就天真地信了！
一入宫门深似海，后宫这等污秽浑浊之地，又岂是阿姐那般纯真善良之人所能安身立命之所？
阿姐口里那个人美心善的贵妃娘娘，根本不是个东西！
云贵妃不等我答，又轻轻抚摸着自己手里接住的花瓣，放在鼻尖闻了闻。
许是觉得清香四溢，她白皙美艳的面颊上霎时爬上一丝潮红，看着竟多了几分陶醉。
我心里隐隐泛起一丝冷笑，花儿里藏着的药，终于开始起作用了。
阿姐，你在天有灵定要好好看着，算计之恨，凌辱之仇，阿鱼发誓，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要让他们千倍百倍地还回来！
以慰藉阿姐你的……在天之灵。
4
愣神的工夫，云贵妃突生怒火，一脚激荡池水，怒波飞溅。
她疾言厉色地冲我吼道：
「新来的，放完四瓣杏花之后，应当是放五瓣玫瑰吧，方才何故，你少放了一瓣？」
我登时一惊，倒吸了一口凉气。
云贵妃一瓣一瓣接着花瓣，不是玩味，竟然是真的在数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