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人是起名鬼才的事情,这两天大家又想起来了。
川人热心肠,看到人家有难,就要把自己屋头最好吃的东西给人家。前些天怕困在上海的老乡想家,送过去5吨折耳根,正当大家对这种西南神草纷纷表示敬畏时,四川本地人一句话瞬间破功:
我们那边管这个叫猪鼻拱……猪鼻拱……鼻拱……拱……
就这个名字吧,不光让全国人民对四川人的起名思路费解,甚至对四川猪的胆气都有了新的认识:这味道是一般猪可以拱的嘛?
鱼腥草的玄妙气质、折耳根的神秘气息,一概荡然无存,四川人真把“起个贱名字好养活”的老话发挥到了极致。
光一个柑橘,管你啥子橘生淮南,橘徕服兮,哪怕你屈子晏子,来了四川都被叫成二狗子。
日本人搞个桔子,名叫“不知火”,乍一听,不知火舞,好嘛,当年打《拳皇》好多男娃娃眼睛都望绿了。结果这桔子到了四川,中文名叫得响亮,丑柑,啥子幻想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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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也难怪,它那个皮长得丑嘛。可你说人家春见柑,多好听个名字,比丑柑还光滑些,四川人给起个名字“耙耙柑”还不要紧,好些人不晓得个“耙”字,都念“粑粑柑”,人家听了还以为拿肥料起的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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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都还好,好歹还是生菜生果子,起名思维还没太脱离自然规律。
熟的可就厉害了,你去看看四川人起个菜名,那真是听了吓一跳,看了哈哈笑,翻译成外文吓得洋人大叫。
要是没读过三毛《撒哈拉的故事》,没听过“蚂蚁上树”的典故,不知有多少中年男士点菜时眼前一亮,以为某种来自大地深穴的食材能助他风云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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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人都看傻了:拿臊子粉条当蚁力神吃?你咋个想的!
同样,一道名为“耗子打洞”的川菜吓呆了桌上所有人,唯有一位闽西老哥,为家乡的老鼠干他乡遇知音而感动。
可当一盘空心菜杆炒豆豉端到他面前时,感动只能变成困惑,他就想知道自己的抽象思维到底哪里跟不上四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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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菜菜名,生的就土,熟的就怪。它怪就怪在天天打哑谜,乍一看没得逻辑,八竿子打不着,等菜端上来,才让你在闷热的四川盆地感到零下十度的冷笑话气温。
既然怪起来,那就跟生菜瓜果的贱名儿不一样了。
此刻,川菜起名的思维开始脱缰驰骋,上穷碧落下黄泉,天上地下南朝北国飞沙走石无所不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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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有时候金镶玉嵌。在一碗“玻璃鱿鱼”端上来前,你无数次想象它的味道:是像冰糖葫芦一样透亮甘甜?像糟熘鱼片一样滑溜晶莹?是银鱼般洁白,还是海蜇般迸脆有声?
然而盛在大碗里的,是鱿鱼菠菜汤——切得极薄,洗得极白的鱿鱼片,加清汤与菠菜同烧,说那鱿鱼白净透亮,好像玻璃一样。
这好歹还知道吃的是什么,点一盘“金串珠”“炸班指”,上菜之前你就猜吧。
鳝鱼中端切丝,炸至金黄,嫩豌豆也炸一下,豆瓣炒香后加汤煮开,下鳝丝与葱姜蒜同烧,搁点酱油、料酒、盐和汤入味,最后加豌豆再烧,收汁时撒一把胡椒面,鳝丝如金丝、豌豆如金珠,这就叫“金串珠”。
炸班指,肯定也不是八旗子弟射箭戴的玉扳指。猪大肠头切段,放姜、葱、盐、料酒、花椒拌匀后,蒸而又炸,勾个糖醋汁一浇,爱吃焦溜肥肠的北方人一定喜欢。
▲过去还有两吃扳指,可蘸椒盐,也可蘸鱼香汁
© 《八大菜系·川菜》
它有时候还拽文拉典。好比阆中的张飞牛肉,实际张飞那时候真能有这种做工精细的干牛肉?不过人家在此地当了七年巴西太守,大家感佩先贤福泽,顺便为自家好牛肉搞个噱头罢了。
除了三国,还有水浒——哪怕你翻遍一百二十回《水浒全传》,也找不出“水浒肉”这道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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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就是熟菠菜铺底,盖上汆熟的嫩滑肉片,顶端撒上干辣椒、花椒、芝麻和辣椒粉,最后一勺热油上去,喷香热辣,粗犷火爆,正好借水浒的豪兴——不过当地人说,这是宋江发配江州时,跟李逵、戴宗、张顺几人一起吃的菜,饱弟是不信的。
这还不算什么,有时候川菜起名甚至场面宏大、硝烟弥漫:
“三大炮”你猜是啥?
实际是糯米团子,揪好的时候扔在案板上duang一下,扔进黄豆面堆里duang一下,浇上汤汁,一份三个,这叫“三大炮”——实际上制作过程中duangduang不断,炮声连连,何止三大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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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轰轰烈烈的,就是“轰炸东京”。
说是1942年4月18日,美军为了报复珍珠港偷袭,派了空军中校杜立德带队轰炸东京,不光给美国人争回了点面子,更让头一年饱受日军轰炸的重庆人出了口恶气。
© 《珍珠港》
消息传回川渝,不知是哪家馆子一高兴,把自家的锅巴肉片改名叫“轰炸东京”,大家蜂拥而至,一桌一盘,上桌现浇滚烫的肉片糖醋汁,人人听盘里的锅巴,被从天而降的热流烫得吱哇乱叫,那叫一个解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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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我们走遍中国,都很难找到第二个地方像四川一样,起个菜名都这么花枝招展,把幽默细胞写满一张张菜单,乐此不疲。
为什么呢?
首先因为过去日子穷些,没得啥子好食材,就在名字上下功夫,苦中作乐嘛。
像我们的川渝男神李贝贝(李伯清老师),就没少摆这样的龙门阵:
六零年吃不上饭,吃个红苕藤藤儿,安慰自己叫土蒜苔,藤藤菜(空心菜)炒叶子,叫土豌豆颠(尖)儿,中段炒个青叶子,最后的杆儿,自然就炒个“耗子打洞“了——小粒豆豉一炒一拌,好些都钻到空心菜的杆里,可不就是小黑老鼠打洞洞嘛。
▲李伯清老师日常聊吃
那个年代的老四川人,节俭归节俭,可也一样吃出花样来,像李贝贝这种,青椒煸茄子,非要连茄子把把切进去才香,歌乐山辣子鸡,肉少归肉少,吃剩下干海椒打包带回去,打成海椒面儿吃切面拌菜,安逸。
就因为四川人爱吃、会吃,专在吃上发明创造,所以好多菜名,也只能他们独有。
鱼香肉丝没有鱼,愣叫“鱼香”;荔枝腰花没有水果,可偏叫“荔枝”;怪味鸡丝,听起来装妖作怪,实际人家川菜真有“怪味”这一专门的味型,也只有四川人吃辣子能吃出鱼鲜气、荔枝香来。
▲糊辣荔枝味的宫保鸡丁,不吃一口不知川菜之奇
© 大厨之作
没说的,川菜把食材、调料与火候搭配的味型,连同人的味觉层次,都琢磨透了。
当一群人把日常的餐桌,都琢磨的花团锦簇、有声有色,那他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一定强到不可抑止。
论过日子,四川人确实有点子幽默在身上。
这是一片出笑星的土地,四川人在李伯清的成都梦里长大,小时候寒暑假,人家电视上是“四大”“还珠”“新白”走马灯,四川卫视照例年复一年,放着看不厌的傻儿师长。
© 《傻儿军长》
哪怕传说里剑侠出峨嵋,青城有真仙,人们关心的,也是林中猴儿拿山果酿出的醇酒——红尘多可笑,却也值得热爱。
所以,这群四川人会嫌藕蒸肉不够响亮,叫它“打老虎”,湖藕是棍儿猪肉是虎;
虾须牛肉根本没有虾须,只是极细的牛肉丝炸了拌红油,大快朵颐之际,不忘跟盘中餐开个小玩笑;
寻常豆腐吃腻了,要吃鲜花豆腐,可里头没有鲜花,实际是豆腐、猪肉、鸡肉打成的茸捏丸子,拿菜叶之类摆一朵鲜花嵌在丸子上,朵朵盛开,讨个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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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这种癖好也给他们带来了好处。一个干牛肉,灵机一动叫它“张飞牛肉”,立刻发卖全国。郭沫若写小时候吃乐山白斩鸡,写的口水津津,文章传到80年代,一个小饭馆老板看了,就把自己独创的新版白斩鸡叫“口水鸡”,三十年后没有一家川菜馆不卖这道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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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吃上,四川人个个是文曲星,按说都违反自然规律。
可如果你也有过不甘于生活庸常,偏又对世俗的牵念无法自拔的沉浸时,必然也会爆发出一种从未想过的聪明。
有时候,看一个地方是不是真的美食之都,就在这上头:
当那里的人,始终不忘把日常生活过得丰饶有趣,连一盘最平常的菜,都能在满足口腹前,就为他们带来快乐时,他们一定有着旁人难以想象的幸福。
学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