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的春天总是来得格外早。三月的阳光温柔地洒在街道上,海风裹挟着咸湿的气息,吹拂着这座沿海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我站在阳台上,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心中涌起一丝满足。
“妈妈,我作业写完了,你来检查一下吧。”女儿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转身微笑着说:“好的,宝贝,让妈妈看看。”
这就是我的生活,平凡而幸福。我今年45岁,和丈夫小张携手走过了二十个春秋。我们有一双可爱的儿女,大女儿今年12岁,小儿子刚满8岁。虽然生活并不富裕,但我们依然过得温馨美满。
然而,就在这个看似平常的下午,一通电话彻底打破了这份平静。
“喂,小妹。”电话那头传来大哥沉重的声音,“爸他...病危了。”
我愣在原地,手机差点滑落。“什么?怎么会这样?”我颤抖着问道。
大哥叹了口气,“前两天突发脑溢血,现在在医院。医生说...情况不太乐观。你能不能尽快回来看看?”
挂断电话后,我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沙发上。脑海中浮现出父亲慈祥的面容,想起他上个月打来的电话。
“闺女,今年过年能回来吗?爸爸想你了。”父亲的声音充满期待。
可我当时因为工作繁忙,加上经济压力,婉拒了父亲的邀请。“爸,今年实在太忙了,可能回不去了。等有空我一定带孩子们回去看您。”
现在回想起来,懊悔和愧疚如潮水般涌来,几乎将我淹没。我怎么能为了那些微不足道的理由,错过和父亲相聚的机会呢?
我强忍着泪水,立刻给领导打了电话请假。“张经理,我父亲突发重病,我需要立即回老家。孩子们也得跟我一起去,可能需要请假一周左右。”
领导听出了我声音中的哽咽,很是体谅:“你别担心,家里的事要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挂断电话后,我匆忙收拾行李,叫醒正在午睡的孩子们。“宝贝们,我们要回外公家,快点收拾东西。”
“为什么突然要回去啊,妈妈?”女儿揉着惺忪的睡眼问道。
我强忍泪水,轻声说:“外公生病了,我们得去看看他。”
收拾妥当后,我们踏上了回家的路。坐在高铁上,我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懊悔、担忧、害怕,种种情感交织在一起,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闭上眼睛,努力回想父亲的音容笑貌。他总是那么慈祥,即使在我们这些子女不孝的时候,也从未抱怨过。想到这里,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水无声地流下。
“妈妈,你怎么哭了?”儿子关切的声音传来。
我擦了擦眼泪,勉强笑道:“没事,妈妈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你们再睡会儿吧,到了我叫你们。”
列车继续向前,载着我满腹的心事和对父亲的思念,驶向那个令人牵挂的家乡。我暗暗祈祷,希望能赶在最后时刻见父亲一面,哪怕只是说声“对不起”和“我爱你”。
当我们赶到医院时,已经来不及了。父亲安详地躺在病床上,仿佛只是睡着了。我站在床边,泪水模糊了视线,心中充满了悔恨和痛苦。为什么我没有早点回来?为什么我没有珍惜最后相处的机会?
病房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悲伤的氛围,让人喘不过气来。大哥站在窗边,低着头抽泣;大姐坐在床尾的椅子上,默默流泪;母亲则坐在父亲身边,紧紧握着他已经冰凉的手。弟弟还在赶来的路上。
沉重的气氛笼罩着我们,谁也没有说话。突然,母亲打破了沉默。
“咱们得操办丧事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小芳、小兰,你们每人出3万块钱吧。”
我和大姐面面相觑,都有些惊讶。3万块钱对我们来说不是小数目,尤其是在这个经济压力如此大的时候。我正想开口,大姐却先说话了。
“妈,这是不是太多了?我们家里...”
母亲打断了她,“你爸一辈子勤勤恳恳,临走了也得风风光光的。再说了,你们现在不都是有工作的人了吗?”
我咬了咬嘴唇,心里很不是滋味。虽然我们确实有工作,但生活并不宽裕。两个孩子的教育费用、房贷、日常开支,已经让我们捉襟见肘。这3万块钱恐怕要动用我们的积蓄了。
然而,看着父亲安详的面容,我知道我不能拒绝。“好的,妈。我会想办法的。”我低声说道,大姐也无奈地点了点头。
母亲似乎对我们的反应不太满意,冷哼一声,“你们这些孩子,真是不孝。你爸刚走,就开始计较钱了。”
这句话像一把刀,狠狠地扎进我的心里。我忍不住回想起小时候的种种往事。那时候,家里虽然不富裕,但母亲总是偏心弟弟。我清楚地记得,当我考上高中时,母亲却说家里没钱供我继续读书。
“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什么?早点出去打工,给弟弟攒学费才是正经。”母亲的话至今仍在我耳边回响。
就这样,我不得不辍学,而弟弟却一路读到了大学。即使在我结婚后,母亲仍然时不时要求我们给予经济支持。每次我们稍有不从,就会被指责为不孝。
这些回忆如潮水般涌来,我感到一阵心酸和不公。但是,看着躺在那里的父亲,我又不忍心在这个时候争辩什么。父亲一生勤劳朴实,从未抱怨过什么,我不能让他走得不安宁。
“妈,您别生气。我和小芳会想办法的。”大姐柔声安慰道,她总是比我更懂得照顾母亲的情绪。
我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心中的苦涩,说道:“是啊,妈。您别担心,我们会把爸爸的丧事办好的。”
母亲的表情这才缓和了一些。她轻轻抚摸着父亲的手,低声说:“你看,孩子们都很孝顺。你放心地走吧。”
看着母亲佝偻的背影,我突然意识到她也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悲伤。也许,在她的观念里,隆重的丧礼就是对父亲最后的尊重。尽管我不认同她的做法,但我理解她的用意。
就在这时,弟弟匆匆赶到了。他气喘吁吁地推开门,看到父亲的那一刻,眼泪瞬间夺眶而出。“爸...”他哽咽着,跪在床边。
母亲立刻转向弟弟,轻声安慰道:“别哭了,你爸走得安详。”她的语气温柔得让我有些嫉妒。即使在这种时候,母亲对弟弟的偏爱仍然那么明显。
我和大姐默默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和释然。多年来,我们已经习惯了这种差别对待。现在,我们更关心的是如何让父亲走得体面。
大哥这时走过来,轻轻拍了拍我和大姐的肩膀。“别担心,”他低声说,“爸爸的丧事,我们大家一起承担。”
听到大哥的话,我感到一丝温暖。至少在这个家里,还有人理解我们的处境。我点点头,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忙着操办丧事。虽然心里还有些不甘,但我还是尽力配合。每当我看着父亲的遗照,就告诉自己要坚强。父亲一生恪尽职守,从未抱怨过生活的艰辛。现在,轮到我们来报答他的付出了。
尽管家庭矛盾依然存在,但在这个特殊的时刻,我们还是暂时放下了分歧,共同完成这最后的告别。我知道,这可能是父亲最后的心愿——看到我们和睦相处,齐心协力。
带着这样的想法,我努力平复内心的波澜,专注于眼前的事务。毕竟,无论过去如何,现在最重要的是让父亲走得安详,走得有尊严,这是我作为女儿最后能为他做的事了。
丧事结束的那天傍晚,我独自坐在老家院子里的石凳上,望着天边的晚霞发呆。春天的风还带着些许凉意,吹散了些许我心中的愁绪。院子里父亲种的老梨树开满了白花,花瓣随风飘落,仿佛在为他送行。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我掏出来一看,是一条银行短信提醒:收到转账5万元。我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大哥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小妹,钱收到了吗?”大哥的声音温和而坚定。
“收到了,但是...这是怎么回事?”我有些困惑地问道。
大哥叹了口气,“是这样的,我和弟弟商量了一下,决定把丧葬费和亲朋随的礼金平分。这5万是你应得的那份。”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涌起一阵暖流。“大哥,这...这太多了。我和大姐每人只出了3万,这钱...”
“别推辞了,”大哥打断了我,“你和大姐的负担本来就重。再说了,爸爸的葬礼,哪有让女儿出钱的道理?”
听到这句话,我忍不住哽咽起来。多年来积咽起来。多年来积压的委屈和无奈仿佛在这一刻找到了出口。"可是...妈妈说..."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
"妈妈那套老观念早该改了,"大哥的语气变得严肃,"爸爸虽然没说,但我知道他心里一直愧疚。他总觉得亏欠了你和大姐。"
我愣住了,从未想过父亲会有这样的想法。泪水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滴落在手中的手机屏幕上。
大哥继续说道:"其实爸爸晚年经常和我聊天,他说最后悔的就是当初没有坚持让你和大姐继续读书。他说,要是能再来一次,一定会平等对待你们所有人。"
听到这里,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放声大哭起来。多年来的委屈、不甘、失落,在这一刻全都化作了泪水。我哭得那么伤心,仿佛要把这些年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哭出来。
大哥在电话那头静静地等我平复情绪。等我稍微冷静下来,他才又开口:"小妹,爸爸走了,我们更要团结。我希望从我们这一代开始,彻底摒弃那些重男轻女的陈旧思想。你的孩子,将来我会一视同仁地对待,就像对待我自己的孩子一样。"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再颤抖:"谢谢你,大哥。真的...真的谢谢你。"
"别说谢,"大哥的声音温和了下来,"我们是一家人。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说。"
挂断电话后,我久久地坐在那里,任凭泪水静静地流下。夕阳的余晖洒在院子里,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金色。我忽然觉得,这或许就是父亲留给我们最后的礼物——让我们重新审视家人之间的关系,抛开陈旧的观念,以更加开明和平等的方式相处。
我站起身,轻轻抚摸着老梨树的树干。记得小时候,父亲常常抱着我坐在这棵树下乘凉。那时的他,眼中总是充满了慈爱,没有丝毫偏颇。也许,那才是父亲内心真实的想法。只是在现实和传统的压力下,他未能坚持自己的本心。
想到这里,我心中的怨恨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对父亲的理解和怜惜。我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珍惜大哥给予的支持,努力营造一个更加平等、和谐的家庭氛围,不让父亲的遗憾在下一代重演。
春风拂面,带来了梨花淡淡的香气。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感受到了父亲的气息。我知道,虽然他已经离开,但他的爱一直都在,并将通过我们延续下去。
走出院子时,我的心情出奇地平静。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希望和力量。我相信,在大哥的带领下,我们的家庭会变得更加团结,更加美好。这或许就是父亲最后的心愿,而我们,终将实现它。
我抬头望向天空,晚霞如火,照亮了回家的路。我知道,无论前方的路有多么坎坷,只要我们一家人心连心,就没有什么是我们不能克服的。父亲的爱和教诲,将永远指引着我们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