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参透乾坤縕，生意都从小雪来。

当宋人李龙高在小雪时节窥见一枝梅花，顿时感受到初冬少有的生机意趣，寒树枝头春欲放。

毕竟，此时气候寒未深且降水未大，还不到满树皆是梅雪相依的烂漫时节，早梅还是罕见。

而这种气候特征，正是小雪节气的最显著特点，“小雪气寒而将雪矣，地寒未甚而雪未大也。”

换言之，它属于立冬到大雪的过渡阶段，这一天雨雪未必纷纷，但此后气温渐低，降水渐多。

在此影响下会引起三种物候变化：一候虹藏不见；二候天气上升地气下降；三候闭塞而成冬。

倘若用元稹的诗一言以蔽之，正是：莫怪虹无影，如今小雪时。阴阳依上下，寒暑喜分离。

明朝恰逢小雪节气，这种天地闭塞而凛冬渐至的人生体验，在古典诗词里还有诸多描绘。

或是寂寞闲愁，或是白茶清欢，皆在小雪节气，各人下雪，各生悲欢。

1.闲窗诗咏，思乡千里

故乡千里梦，往事万重悲。

小雪沉阴夜，闲窗老病时。

独闻归去雁，偏咏别来诗。

惭愧红妆女，频惊两鬓丝。

—唐•元稹《雪天》

作为集齐二十四节气诗作的大唐第一人，元稹在小雪时节曾动情写下《小雪十月中》。

在诗的末尾，元稹横琴对渌醑，犹自敛愁眉。不知他为谁思念为谁愁，抚琴醉酒也无法化解。

这首《雪天》，或许能告诉我们答案。在阴沉天欲雪之时，年老体衰的元稹却独自宦游在外。

他无法像老友白居易将期待的红炉火泥与绿蚁醅酒，变成故友重逢、温酒煮茶的美好现实。

也无法像刘长卿在大雪纷飞的夜晚，等待风雪夜归人，抚慰其贬谪睦州而夜宿山庄的孤独。

他只能在梦里重回千里之外的故土，在往事如烟里悲痛人间世事，斜倚闲窗老，寂寞欲雪时。

当归雁啼鸣，饱含乡愁的元稹情不自禁地咏唱那些伤别之诗，再次将目光定格在遥远的闺房。

他仿佛看到朝思暮想的妻子独对红烛夜长，也将千山万水之外的夫君深深思念，渴望早还乡。

此时再看镜中鬓已斑的自己，元稹既愧疚不能陪伴家人，又惊叹岁月匆匆，心中落雪已成霜。

这种思愁，贺铸也曾在云物离披小雪天里饱受煎熬：故人多在金闺籍，谁念寸心如断弦。

2.书窗寒读，闲愁几许

花雪随风不厌看，更多还肯失林峦。

愁人正在书窗下，一片飞来一片寒。

—唐•戴叔伦《小雪》

吹灭读书灯，一身都是月。北大教授孙玉石笔下的月夜读书，是不是氛围感十足。

倘若再加上雨雪纷纷，一人临窗闲读，诗书漫卷，是不是也很浪漫，尤其在当下的小雪节气。

戴叔伦酒曾在小雪时节，一边书窗闲读，一边赏雪细品，用心感受朵朵雪花里的阵阵寒意。

这飞雪随风飘散，散落四方，但更多的时候还是飞向山林，自由自在，让悠悠青山为雪白头。

这哪是单纯写雪，分明是戴叔伦个人对归隐山林充满了无限向往，想以一身冰雪气回归自我。

倘若不是生逢安史之乱而颠沛流离，戴叔伦宁愿长久隐居，在小天台山求仙学道，安度余生。

但为了生存，他只能步入官场，在早已厌倦的尔虞我诈里，怀念野人无本意，散木任天材。

这种淡泊，并非戴叔伦一时兴起，可以说是血脉相承，因为他的祖父、父亲皆终生隐居不仕。

可戴叔伦也在其位谋其职，留下了清明仁恕的千古美誉，并在诗歌中广泛关注社会现实问题。

既有“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的边塞豪情，又不乏一汀烟雨杏花寒的江南温婉。

故而在小雪时节，戴叔伦也有闲愁几许，虽未直言所愁为何，但感觉哀而不伤，意趣满满。

这种人间清愁，带着文人的雅趣，耶律楚材也曾经历：寒斋冷坐人无寐，雪映书窗一夜明。

3.荆溪夜泊，羁旅孤独

小雪已晴芦叶暗，长波乍急鹤声嘶。

孤舟一夜宿流水，眼看山头月落溪。

—唐•陈羽《夜泊荆溪》

同处中唐的陈羽，夜宿在漂泊孤舟，一夜醒来小雪已晴，萦绕着淡淡的羁旅哀愁。

在残雪的掩映下，本就枯萎的芦叶更加黯淡无光，荆溪在寒风的吹拂下变得愈发水流湍急。

此时远处的寒空传来凄楚的白鹤嘶鸣，在苍茫夜色的点缀下，让这个天涯游子再也无法安眠。

陈羽静静听着溪水潺湲，目光所及是山头月落，带着小雪过后的寂寞清寒，静静洒满溪流。

就这样披着一身月白，陈羽思索着人世悲欢，仿佛寂寞无声，可恰似流水永无停歇惹人愁。

陈羽虽未直言哀愁，但从孤舟难眠、静看溪月，让人感觉到若有似无的孤愁，属于天涯倦客。

这位无明确史书记载生前轶事的江南游子，却与大家韩愈、诗僧灵一为同时进士，并非俗人。

尤其《从军行》里的“横笛闻声不见人， 红旗直上天山雪”，大有盛唐边塞遗风，壮美激昂。

当下的边塞，想必早已大雪纷飞，必然不会缺少红旗摇曳在天山雪落的壮丽景象与战士豪情。

4.平湖泛舟，陶然清醉

小雪未成寒，平湖好放船。

水光宜落日，人意喜晴天。

云薄翠微外，禽归莽苍前。

上公宽礼数，清醉亦陶然。

—宋•韩维《晏相公湖上泛舟赋 》

小雪时节，陈羽在荆溪孤舟夜泊，韩维却与晏殊泛舟湖上，饮酒赋诗，逍遥快活。

此时天未寒，日正晴，湖光潋滟浩渺，正适合泛舟游乐，陶醉在落日余晖的人间浪漫里。

只见那薄雾笼罩的青山翠微之处，一群飞鸟正迎着夕阳回归山林，逐渐消散在苍茫山色间。

如此黄昏日落，没有游子思乡的羁旅愁思，也不见思妇盼归的相思愁苦，只有属于文人士大夫的人间清欢。

作为晏殊的门生，韩维感念宰相的平易近人，在小雪时节宽限礼数，清醉陶然，享受盛景。

自古以来，天下良辰美景和赏心乐事，四者难并。韩维有幸与恩师同赏，自然是人间难逢。

就像后来晏殊故去，家道中落的晏几道献诗韩维，却被严厉批评才有余而德不足，恩情难续。

值此小雪节气，倘若有良人美酒相邀，务必要懂得珍惜，在这滚滚红尘温暖彼此，抚慰人生。

就像好友陆澧邀请张九龄松叶酿酒、春水煮茶，张九龄不辞山路远，踏雪也相过。

5.温炉煮茶，寂寞苍华

征西府里日西斜，独试新炉自煮茶。

篱菊尽来低覆水，塞鸿飞去远连霞。

寂寥小雪闲中过，斑驳轻霜鬓上加。

算得流年无奈处，莫将诗句祝苍华。

—宋•徐铉《和萧郎中小雪日作》

南唐才子徐铉，在好友萧郎中缺席的小雪时节，独自温炉煮茶，饮却人间冷暖。

此时的征西府，目光所及是落日西斜，寒菊将尽，和塞外孤鸿远去，逐渐消逝在落寞晚霞里。

如此萧索寂寥的小雪时节，徐铉不只要忍受孤独，还要承受霜鬓今朝又一年的韶华白头之悲。

都说雪落无声，可这流年似水又何曾有声，当人惊觉青丝变白发，时间早已不知去了哪里。

小雪节气，作为二十四节气里的第二十个节气，已经接近年末。再当人生暮年，只会悲上加悲。

徐铉也对这流年暗度无语又无奈，不会再以诗句哀叹这岁月匆匆，只想沉浸在岁月无声里。

这样的寂寞苍华，有无奈，有哀愁，但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人间期许，且度流年，不问悲喜。

诚如此时徐铉无法与故友举杯共饮，也要以一片诗情鸿雁传书，彼此安慰，满头霜鬓任平生。

故而人生不只有萧瑟凋零，也有生机无限，就像张登所见：甲子徒推小雪天，刺梧犹绿槿花然。

6.湖山寻梅，高情雅趣

小雪湖上寻梅时，短帽乱插皆繁枝。

路人看者窃相语：此老胸中常有诗。

归来青灯耿窗扉，心镜忽入造化机。

墨池水浅笔锋燥，笑拂吴笺作飞草。

—宋•陆游《湖山寻梅》

当雪天漫漫，古人最喜欢的人间雅事，莫过于踏雪寻梅。

一生酷爱梅花的陆游，在小雪时节岂能错过这种雅趣，必要到湖光山色中寻觅这冰肌雪骨。

此生他多以梅花彰显风骨，尤其“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道尽孤傲不屈。

在他笔下，人梅合一，既有贞节神姿，又有高标逸韵：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

而在这首诗里，陆游却放浪形骸，短帽乱插梅花雪，哪管世人冷眼，丝毫不顾及个人形象。

当然真名士自风流，也有路人不会冷言讥讽，反而深知这梅花野老心中自有丘壑，落笔成诗。

待到归去青灯夜窗下，陆游必会将心中诗情喷薄而出，挥毫泼墨，落笔烟云，犹入无人之境。

这样的小雪时节极为风雅，释善珍也曾在那天与梅共度：拥炉睡思难撑拄，起唤梅花为解围。

读完这些小雪时节的古人情思，不知此刻朋友们的城市是否有流风回雪，又有多少风雪夜归人奔走在茫茫人海间。

但愿你我游走在人间清欢与浮世清愁的两端，多一些人间浪漫与温暖，雪落无声，此情可待。

让浮云吹作雪，让世味煮成茶，莫将诗句祝苍华。

（图片来自网络，如有不妥请联系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