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问,13世纪让世界都在害怕的力量是什么,那只有一个回答:来自蒙古的铁骑。世界历史没有任何一个时刻比13世纪更接近全球“大统一”。蒙古人的西征,敲响了伊斯兰世界和欧洲天主教世界的丧钟。在欧洲,蒙军一路横扫,将俄罗斯、乌克兰、波兰、匈牙利、捷克、斯洛伐克、奥地利踩在脚底。罗马教皇震撼道,天啊,蒙古大汗是上帝用来惩戒我们的鞭子。
但是,蒙古即将一统欧亚非大陆之时,却突然放手了。蒙古人撤退了,并且再也没有回来。这不是因为他们发了慈悲,也不是他们对征服世界失去兴趣,只是因为,他们的大汗,那个用来惩戒世界的鞭子,被折断了。
而折断上帝之鞭的,是重庆合川的一座小城:钓鱼城!
拯救世界的一场战役:钓鱼城之战
公元1258年,蒙古前线捷报频传。西征蒙军在大汗蒙哥的弟弟旭烈兀的带领下,攻克巴格达,俘虏了阿拔斯王朝最后一位哈里发(相当于皇帝)。这让蒙哥有些坐不住了。他虽当了大汗,然而位置并不稳固。作为统治蒙古这么大帝国的领袖,他也需要亲自出征,拿下一场胜利,使众人信服。
他的目标,锁定了南宋。
他亲自制定了攻宋的方案。忽必烈领兵从中路攻击鄂州(今湖北武昌)。兀良合台从云南、广西北上,与忽必烈在鄂州会合。而蒙哥亲率大军,从西路进军四川,拿下后顺江东下,直取南宋都城临安。
蒙哥的战略安排十分高明。我们都知道,中国的地势呈西高东低。如果位于长江上游的四川被攻克,南宋就失去了战略制高点,到那时,蒙军顺江而下,就再难阻挡。因而,南宋早在十几年前就做好了防备工作。钓鱼山位于嘉陵江、涪江、渠江三江交汇处,是进入合川的门户。钓鱼城建在山上,有两道城池。外城门都开在悬崖峭壁之上,内城位于更高的位置,即便外城被破,内城城门一关,又是一座新的城池。除钓鱼城外,四川军民在各个据点严阵以待,只等着蒙军来攻了。
1258年夏,蒙哥大军南下攻蜀,大战一触即发。然而,宋军显然还是低估了蒙古的战斗力。尽管坐拥地利,但蒙军的攻势还是难以抵挡,精心构筑的防线,可能连一次进攻都防不住。半年不到的时间,苦竹、长宁、大获、运山、青居、大良等关隘相继失守,不少城镇都遭屠灭。许多守将心惊胆战,见到蒙军到来就不战而降。整个防线,大有崩溃之势。
1259年初,十万蒙军将钓鱼城团团包围。这是抵挡蒙军进入重庆的最后一座城池了。蒙哥大汗心情大好,自出征以来,连战连捷,只要拿下钓鱼城,四川全境,就唾手可得了。
他盘算着,以他十万大军之势,碾碎钓鱼城绰绰有余。
可这一次,他失算了。钓鱼城成了他永远无法逾越的屏障!
钢铁防线
蒙哥觉得,钓鱼城已成孤城,里面人心思变,只要派遣使臣劝降,定能不战而得。他派出了南宋降将晋国宝去劝降。钓鱼城守将王坚,这位改变世界走向的人,历史对他的记载却寥寥几笔,甚至连一幅画像都未留下。
面对劝降,王坚先是严词拒绝,而后将晋国宝以投敌叛国之罪,押赴法场枭首示众。没错,就是这么刚,绝不可能投降,他和钓鱼城军民皆已做好了与这座城池共存亡的准备了!
蒙军的进攻很快开始了。第一轮进攻重点,就是钓鱼城下的南水军码头以及两侧的东西一字城。这个码头是城内与外界的唯一通道,拿下码头,就能彻底切断钓鱼城守军的退路。蒙军的大将,是汉人降将汪德臣,他亲率蒙军与自己的同胞厮杀。蒙军的水军也赶来助战,发动的攻势一次比一次猛烈。终于,激战到第五天,水军码头守军死伤殆尽,码头被攻克,钓鱼城与外界的通道被彻底切断。
汪德臣首战告捷,信心大增,随后他又亲自领军攻击钓鱼城西的镇西门,企图从这里攻入城中。不过这次,他却没能得逞。
原来,王坚早有安排。他让人把镇西门外面的栈道都拆了。这样一来,摆在蒙古人面前的就是一座绝壁上的城池,蒙军鏖战多日,却连镇西门的大门都没摸着。
不过,蒙哥并没气馁。他火速调兵遣将发动更大规模的攻势。很快,除了镇西门外,新东门、奇胜门等处也出现了大批攻城的蒙军。蒙哥打算来个全面进攻,以求破其一点,全线动摇。
面对蒙军的全线进攻,王坚亲自站上城头指挥,镇定自若。城内百姓也纷纷自发地登上城头,为将士们运送箭矢,有的也拿起武器,并肩作战。钓鱼城上军民同心,痛击敌人。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刻,王坚又给蒙古人送上了一份“大礼”。他请高人打造了一批投石车。这些投石车,有的安有四轮,可随处移动,称为机车炮,有的能调转方向发射,被称为旋风炮。这就使得宋军可以在城墙任何位置无死角打击。巨石从高处抛落,一砸死伤一大片,这让蒙军阵型不战自乱,进攻能力大为减弱。
在此后的一个多月,宋军在王坚的指挥下,对蒙军各种攻势都应对自如。蒙军架云梯,宋军就扔滚木、推梯子。蒙军攀爬绝壁,就以弓弩箭矢猛射。蒙军集结,就用投石车往人最多的地方招呼。蒙军除了留下数以万计的尸体外,一无所得。钓鱼城,依然固若金汤!
一个多月的失利让蒙哥恼羞成怒。他几十年戎马生涯,从来都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何曾受过如此大的挫败?正当他准备集结兵力再战时,天公不作美,一连下了20天的暴雨,进攻计划一拖再拖。不过,也正是这二十多天的暴雨,让蒙哥冷静了下来。他开始认真分析整个战局,试图找出钓鱼城的弱点,再一攻而破。在多日的潜心研究后,蒙哥的目光落在了一个地方:护国门!这里,就是钓鱼城的弱点!
蒙哥的计谋
蒙哥发现了什么弱点呢?原来,护国门紧靠着之前被攻陷的南水军码头和东西一字城墙,是宋蒙两军距离最近的地方。眼下双方休战了二十多天,宋军的防备必然松懈。如果派一支奇兵在夜晚偷袭护国门,兴许能一战成功。
汪德臣自告奋勇带队去偷袭。不得不说,蒙哥的眼光确实毒辣,钓鱼城的七寸还真让他捏到了。汪德臣率敢死队乘夜色攀上外城城墙,守军猝不及防,且战且退。汪德臣一路斩杀,一直打到了护国门门口。护国门守军万没想到敌人能直接打到内城门口,一时乱了阵脚,没有组织起有效的抵抗。汪德臣十分得意,只消再得片刻,他就能攻上护国门,彻底撕开钓鱼城的防线。
就在他自以为要成功之时,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了喊杀声。他回头一看,只见一支宋军突然从他背后杀来。这一下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护国门守军见援兵赶到,士气大振,也趁势发动反击。汪德臣腹背受敌,只得带着残兵连夜逃了回去。
汪德臣回去后,百思不得其解:宋军怎么可能偷偷绕到我的背后去呢?
这其实是王坚的计策。
王坚早料到敌人可能会偷袭,因而在护国门旁的飞檐洞挖了一条秘密通道,可以用绳索直通山下。此番汪德臣偷袭,就是他亲率将士来到山下,绕到蒙军背后再向上进攻,这才把汪德臣赶了下去。如果没有王坚的这个部署,今晚钓鱼城可能真就破了。
偷袭失败,蒙哥十分沮丧。而这时,另一个坏消息也传来了。由于快进入五月,四川的天气逐渐湿热,不服水土的蒙军不断有人得了霍乱和痢疾等病,军队非战斗减员数每日剧增。鉴于此,有不少大臣建议,钓鱼城就先不要攻了,可以留少数兵卒围困,大军继续南下,去攻取其他据点,不要在一座城下耗死。
这个提议是很理智的,但蒙哥却咽不下这口气。十万大军围攻钓鱼城数月都没打下来,最后灰溜溜地撤离了,这要是传出去,大汗的脸往哪儿搁?他拒绝了这些提议,发誓不破此城不罢休。
当然,他并没有昏了头。他也明白当前的局面,必须要改变策略。一条新的计策,已然在他的心中成形了。
说回宋军这边。王坚自护国门之战后,更加强了戒备,防止类似偷袭再度发生。然而奇怪的是,接下来一个月,蒙军却停止了进攻,只是在城下围困着。这让王坚察觉到了诡异。难道说蒙军是想围困钓鱼城,等守军断水断粮吗?如果他们这么盘算,那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钓鱼城虽然面积不大,但城内有大小天池,又有小池塘13处,泉眼92处,水源绝对充足。此外,城内还有大片良田,每年军民都会抢种抢收,粮食完全够吃。围困是没有用的。
王坚觉得,蒙哥也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围而不攻,一定另有阴谋。这会是什么呢?王坚不知道。可随着时间推移,蒙军一直按兵不动,这让王坚有些坐不住了。王坚决定,既然蒙军不动,那我就主动出击!
一天晚上,王坚亲率军士,沿着秘密通道下到城下,而后直奔不远处蒙哥的中军大帐石子山。蒙军万没料到有人来偷袭,被打得猝不及防。王坚一路挥刀猛冲,闯进了蒙哥的帐篷里,就要砍死蒙哥。眼见得手之时,蒙哥的卫士们突然冲了进来,拦住了王坚,双方一阵混战。王坚见刺杀已不可能,而蒙军人数越来越多,再拖下去恐全军覆没,于是带着人马撤回了钓鱼城上。
这次奇袭差点要了可汗的命,王坚觉得蒙军接下来肯定会发动报复性进攻。但奇怪的是,蒙军依旧围而不攻,跟之前一样。王坚不由得担忧起来,蒙军到底在搞什么鬼呢?
此时的蒙哥,却气定神闲,因为他的计谋马上就要得手了。
生死较量!
6月初的一个夜晚,在奇胜门以北的一段外城墙上,蒙军又开始发动进攻了。正当守军奋力防守之际,他们身背后,突然窜出来一大队蒙古士兵,为首的正是汪德臣。守军一下子陷入了两面夹击的局面中。
城内怎么会出现蒙古士兵呢?原来这就是蒙哥的计策。在休战的这段时间,他一直秘密地挖地道,准备在攻城时出奇兵。而之所以选择在奇胜门附近的西北外城突破,是因为担任这里守卫的,是马家寨的乡兵,不是正规军,战斗力较弱,容易攻破。
事实果然如蒙哥所料。乡兵们虽然拼死抵抗,但终因实力差距太大,马家寨自寨主以下全部壮烈牺牲,蒙军攻克外城,并继续向内城进攻。不过,马家兵的牺牲却为援军到来争取了时间。王坚及时赶到,死守内城墙,与汪德臣又展开了一场恶战。最终,由于蒙军的云梯折断了,汪德臣不得不率军回撤,王坚暂时守住了内城墙。
但是,眼下的形势对宋军越来越不利了。外城告破,防线收缩,内城就成了最后屏障。蒙军拿下外城,就得到了进攻的前进基地,攻击距离大大缩短。而且西北外城的高度与内城几乎平齐,这使得宋军丧失了地形优势。而此时,另一个噩耗传来。南宋派来支援钓鱼城的援军,在三槽山被蒙军击溃,败退回重庆。城防告急、外无救援,钓鱼城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
此时的汪德臣自信满满。他觉得王坚走投无路了,于是只身一人来到城门下,想劝王坚投降。
王坚清楚,可能生死也就在这一两天了。如果听了汪德臣的话,不但能保住一条性命,未来还可享有荣华富贵。可当他看到汪德臣,一个汉人,身上披着敌人的裘皮大衣,就觉得那仿佛是一件华丽的囚服,一个丧失尊严的记号。
他命令军士,朝汪德臣开炮。炮石落下,汪德臣被砸得脑壳崩裂,不久就死掉了。还是那句话,宁死不降!
汪德臣的死激怒了蒙哥,他下令蒙军全面进攻,攻克后把钓鱼城屠戮殆尽,一个不留。为了亲眼见证这最后的决战,蒙哥下令在新东门外的脑顶坪修建一座望楼,楼要高过钓鱼城的城墙,以便他俯视战况。
7月21日,决战开始了。蒙哥登上望楼,亲自擂鼓为蒙军助威。蒙军在大汗的鼓声下,各个奋勇当先,向前猛冲。王坚则率军在城头拼死抵抗。小小的钓鱼山上,杀声震天,刀光闪闪。就在战斗进行到白热化时,王坚看到了不远处的望楼。他猜到里面必有大人物,于是命令投石机,对准望楼齐射。几辆投石车同时瞄准了望楼方向,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望楼的桅杆被砸为数段,随后整个望楼都坍塌下来。站在最上面的士兵被甩出一百米外,脑浆迸裂而亡。也是自那时起,蒙哥大汗的鼓声就再也没有响起过。
蒙军将蒙哥抬回大营时,他已是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王坚得知蒙哥已在弥留之际,决定再羞辱他一番,送他上路。他命人给蒙军大营送上两条几十斤的大鱼和几百张面饼,并交给给蒙哥一封书信,上面写着:“尔北兵可烹鲜食饼,再守十年,城亦不可得也。”蒙哥急火攻心,交待道:“若克此城,当尽屠之”。随后一命呜呼了。这位蒙古帝国的统治者,被称为上帝之鞭的大可汗,最终还是折在了钓鱼城下。
蒙哥的死,使得蒙古国内发生了急剧的变化。汗位空缺,远在西亚、南宋征讨的各路亲王纷纷撤军回师,准备抢夺汗位。蒙古由此经历了长达数年的内乱,无暇向南宋、西亚和欧洲进军了。之后,尽管忽必烈夺得了汗位,但反对他的叛乱仍层出不穷。蒙古帝国再也不是原来的铁板一块,而是四分五裂,互相制衡。自此之后,蒙古人再也不能组织起像原来那么大规模的征伐了,伊斯兰和欧洲文明得以幸存,世界也摆脱了被蒙古人统治的厄运。从这个角度来看,当年钓鱼城军民的英勇抗战,改写了世界历史,而王坚,也成了那个拯救世界的人。
在1259年的大战后,王坚被调离了钓鱼城。他并没有因在钓鱼城的功劳而升迁,相反还因战功而屡遭小人陷害,最终于1264年郁郁而终。王坚走后,守城重任落在了副将张珏身上。在张珏的带领下,钓鱼城军民又多次挫败蒙军的进攻。张珏之后,王立担任了守将,继续镇守着。彼时,蒙元正在一块块侵吞了南宋的城池,到最后彻底灭亡南宋,但钓鱼城始终没被攻克。一直到南宋灭亡三年后的1279年,钓鱼城依然屹立着,成为了南宋最后的一块堡垒。不过,由于当年大旱,钓鱼城内粮食紧缺,民不聊生。王立为了不让城内百姓白白饿死,在得到了蒙军不会屠城的承诺后,决定开城投降。尽管这样做是为了百姓着想,但王立与战友们却羞于当俘虏。
在受降当日,王立等32位钓鱼城守将一齐站上城头,凝视着脚下城池,这座凝聚几代人心血的地方。城下的江水奔流着,浪花不断拍打着岸边岩石,几十年抗战的往事跃上心头,几番轮转,几多忧愁。在蒙古人入城的那一刻,32位将领一同拔剑自刎,用生命向南宋谱写最后的挽歌!
钓鱼城下江水清,荒烟古垒气犹生。
睢阳百战有健将,墨翟九守无降兵。
犀舟曾挥白羽扇,雄剑几断曼胡缨。
西湖日夜尚歌舞,只待崖山航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