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提瓦特,璃月港。
转世成为孩童的风之神巴巴托斯,用他那小小的肉嘟嘟的手掌,费力的捧着个硕大的华贵酒樽,摇晃着小脑袋抿了一小口。
身边老人鱼拎着个留声机,里头飘出来的古老的歌声。
“这是蒙德城的酒,你要尝尝吗?”
小男孩对身旁的老人鱼举了举杯,海面铺洒着皎洁的月色。
突然,一袭紫色铠甲里,戴着银质面具的男人从高空极速落下,狂卷起的水花淋了他一脸。
巴巴托斯抬头,男人如星空般的披风随着夜风猎猎飞扬。
他无奈地抹了一把脸,紧紧地抱住自己的酒樽,两颗黑曜石般的眸子盯着身前的不速之客。
“喂,你来干什么?”
“岩神帝君出了一些意外,他需要你的歌声。”
达达利亚微眯双眸,开门见山。
巴巴托斯眸光一亮,“他需要我?”
可又发现自己这样过于激动,他转动酒杯,“他出了什么事?”
“恶龙与魔神战争夺走了他对这个世界的爱意,钟离他……”
达达利亚简单陈述了一遍,巴巴托斯的表情从一开始的微微欣喜,变成后面的沉重。
当他说到钟离沉睡之后,依然有可能心存死志,只有最古老的风之神传递出的神秘歌声才是关键时。
巴巴托斯再也无法矜持,他一瞬间跳了起来。
急冲冲站了起来,恨不得下一秒就去到钟离身边。
看到巴巴托斯如此配合,达达利亚皱了皱眉。
手中握住的无锋剑柄紧了紧。
可最终还是放下了,他准备立刻带着男孩去见钟离。
可在这个时候,一声叹息传来。
年迈的人鱼缓缓道:“诸位在离开前,不如听我讲一个故事吧。”
“老人鱼先生,都这个时候,我们没时间听你唠叨。”
达达利亚不耐烦打断了他的话。
但老人鱼却自顾自道:“很久很久之前,有一位顶级人鱼歌者,他叫亚弥。”
这个名字一出现,准备离开的三个人都停住了脚步。
“他的歌喉被海神亲吻过,这个世界上没有生物能抗拒他绝美的声音。”
“他爱唱歌,歌唱对他而言就是生命。”
“枯燥的环境激发不了他的灵感,他准备远行,他进了传送门,去往了另一个国度。”
“他在那里停留了很久。”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或许他会永远留在那里,像一只被豢养的金丝雀,日夜为心上人鸣唱。”
老人鱼说到这里,突然沉默了下来,周围寂静一片,只有海浪拍打着岩石的声音,就像是时间在侵蚀回忆。
“一场意外摧毁了那个繁华的国度,我重新见到了他,他鳞片脱落,半个身子已经腐烂。”
“他本是大海里的妖,可如今被豢养在华丽丽的水池中,当灾难来临的那一刻,只能眼睁睁看着心上人走向灭亡,无能为力。”
达达利亚不知为何,在听到这个故事时忽然压抑得很,烦燥无比,胸口好像有一团阴云笼罩。
“他的那位心上人被龙族咬了,从人类变成了半尸,忘记了曾经的一切,可他还是知足的,因为起码他的心上人还活着,他还为心上人创作出了一首爱之歌。”
是那首金色海螺里的歌吗?
达达利亚在钟离昏迷的那段时间里,总是将金色海螺放在他耳畔。
那是吟唱的是无法用任何句子形容的天籁之声。
他想起了钟离时常将金色海螺,贴在耳畔,细细聆听的模样。
在陷入永眠的钟离身旁,达达利亚试图模仿海螺里的歌声。
可他做不到,他已经唱不出歌来了。
“他带着那位心上人来到这里。”
“我以为他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对着那半尸吟唱,可他却将那首歌封存在了那个金色大海螺中,送给了那个半尸,他说,只想让他一人听到这首歌。”
“我不理解,他为什么不借着这个机会对那个半尸表白心迹呢?”巴巴托斯仰面问老人鱼。
老人鱼笑了笑,孩子你不懂,“他对我说,‘老人鱼,我无法原谅我自己,我没能够拯救他’。”
老人鱼一口气说了那么多,有些累了。
他耷拉着眼皮,抱着古董留声机,低声说:“你们知道那个人鱼最后跑去做什么了吗?”
“他去和海神做了个交易,换取了强大的力量,这样,他能永远守护在心上人身边,为对方铲平一切凶险。”
达达利亚的心骤然一紧,如果巴巴托斯就那个会唱歌的人鱼,钟离会对他偏爱几分吗?
老人鱼抬起头缓缓看向巴巴托斯:“风之神殿下,你是亚弥吗?”
“不是,我不是亚弥。”小男孩回答得很笃定。
“他献祭了自己的歌喉。”
“我不会的。”
小男孩回答得有些轻蔑,“老人鱼,你这是认错人了。”
钟离在一片沼泽里行走,他累极了,像是已经这样跋涉了很久,前方是一片走不到尽头的黑暗。
他想要张开翅膀,像蝙蝠那样用翅膀裹挟住自己,然后,安静地藏在一个角落里。
诶?
翅膀呢?
哪儿去了?
钟离茫然地伸手去触碰自己后背的肩胛骨。
可并未摸到他想象中的翅膀。
不过,不见了也好。
那对大翅膀一点也不好看,黑黢黢的……
他不喜黑暗。
更讨厌这无边无际的沼泽。
钟离不想再走了。
他蹲下身,企图抱住自己,想要等这场漫长的黑暗终结。
可黑暗真的会结束吗?
他曾经也被关押在失去时间的封印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对于那个时候的他而言,也许死亡才是真正的解脱。
既没有拯救他离开深渊的天使,也没有终结他生命的恶魔。
就好像被这个世界遗忘,只有绝望与孤独。
在这静得让人恐惧的黑暗里,钟离环抱着自己。
反正也没有人能看到他,他可以褪去神的光环。
这样也好,他就能肆无忌惮暴露自己脆弱的一面。
祈求这个世界能出现一点声音,无论是什么都好,不要那么静就好。
即使是狂风暴雨,雷电交加,都好……
只要这个世界不再那样安静。
钟离一个人等了很久,等得几乎不抱什么希望时,无尽的深渊中忽然传出了隐约的歌声——
是他,是那个金色大海螺里的歌声,那个是亚弥,是他的亚弥送给他的。
是亚弥吗?来深渊拯救他的吗?
亚弥是他的天使,他爱惨了亚弥了,一颦一笑都被钟离刻在脑海里。
可他亲眼看到了,亚弥死了。
他终于拿到了自己身上的神之心,却失足于悬崖。
他怎么那么傻呢。
只要他开口,自己就会送给他的啊!
钟离情绪被歌声安抚,他在回忆亚弥,那个有着一头柔软金发的男孩。
他的心上人,总是将他想表达的爱意冷冷拒绝的忠诚追随者。
想到这里,钟离笑了。
这句话是矛盾的,亚弥的确是他的追随者,也的确忠诚。
只因为自己是神,只因为他想要自己那颗神之心。
随着亚弥悠扬歌声的消失。
很快又出现了捉摸不定的声调,像是错乱的五线谱,又像是恶魔施咒时可怕吟唱。
难听到简直能直接摧毁一个人脆弱的信仰。
钟离想要捂住耳朵,可那恶魔之音却无孔不入,声音越来越高亢,似乎是以折磨听者的耳朵为乐趣,还带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绝。
恶魔之音可以摧毁一切,甚至钟离的黑暗沼泽。
一道道龟裂在暗夜中从一个顶点延伸开开,越裂越大。
如蛛网般的间隙中,猛地渗透出了刺眼的光芒。
啊——
这个世界——
它裂开了。
钟离捂住了双眼。
耀眼的光越来越刺目,黑暗如陈旧的墙皮一层层剥落下来。
无数光束交织在一起,一片白炽晃过。
浓密卷翘的鸦羽缓缓打开,白光慢慢穿过黑瞳,
钟离微微眯起双眼,映入眼帘的,是身边盛开的鲜花。
烂漫的阳光落在达达利亚金色的发梢上,跳跃个不停。
这个男孩太美了,他记得在昏迷前,见到了他一眼,那表情显得倔犟而又疏离。
钟离这才想起来,是达达利亚救了自己。
可亚弥呢?
死了吗?
钟离不想睁眼。
因为他的心上人死了。
他想回到之前的黑暗里。
巴巴托斯对着刚苏醒的钟离认真歌唱。
钟离花了十秒钟才能确认,那诡异的声调是在唱歌。
而不是什么恶魔的低语。
可他从未听过如此难听的歌声,他的整个人都震惊了。
他不想醒来,可这声音。
也太难听了!
钟离只得睁开眼,愤怒的地看向巴巴托斯。
而巴巴托斯也停下了歌唱,歪头,认真地问:“帝君大人,您觉得我唱得怎么样?”
钟离:“......”
很难听。
非常难听。
可令钟离有些难以启齿的是。
这难听的歌声却让他得以从漫长的黑暗中挣脱出来。
以至于他觉得难听的同时,竟然生出一种勉强可以忍受的宽容。
不过再怎么样。
钟离是个诚实的人。
也不能违心把风之神的歌声夸出花来。
钟离想了想,委婉道:“孩子,你好像没有唱歌的天赋。”
巴巴托斯听了,露出微笑,好像是被钟离夸过一样:“我也觉得是这样的。”
钟离没有继续追究唱歌的问题,而是茫然的问:“我怎么会睡过去?”
风之神转头看了看达达利亚。
而达达利亚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而是蹙眉问,“帝君大人,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钟离低头研究起了自己身上的变化。
他活得太久了,以至于沉睡后再醒来。
就会感觉自己身上还是没有温度。
可他感受了一下手臂内侧,却是温热的。
不过似乎还是没有达达利亚的体温那么高,那么热。
他就站在他身前,离得很近。
钟离下意识将手掌按压在达达利亚的左胸腔。
这个男孩的身体里传来了“砰砰砰”的跳跃声,似乎装了一只雀跃的雏鸟。
他又将手指放在他鼻前,接受那温热湿润的鼻息……
达达利亚脸刷地红了一片,一掌拍开他,“我问的是你自己……”
“没比较,我怎么知道?”
钟离好像玩上瘾了,像个孩童似的不停去试探达达利亚身体各个部位的温度。
想跟自己比较一下。
毕竟他陷入昏迷时,成了没有温度的半尸人。
这下,搞得达达利亚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变幻交叠个不停。
他一把抓住钟离捣乱的手,瞪了一眼。
“有镜子吗?”钟离又问。
达达利亚给钟离递了一面镜子,他怔怔地看着镜中自己的黑眸。
指尖触碰在冰凉的镜面上,轻轻描摹了一下自己眼眸的形状。
黑瞳反射出日光。
钟离很久没有认真看过自己了,镜中人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好像有一股极淡的悲伤。
镜中的钟离给了自己一个笑容。
他又活回一个神明的样子了。
达达利亚看着他,心底涌起一阵膜拜。
岩神帝君笑起来很好看,黑眸圣洁,皮肤白晳。
阳光落在他的脸上,配上他身后的花团锦簇,依稀有春日的气息。
那样子美好了,真让人欢喜。
不再是那个沉睡的,了无生气的半尸人。
他终于活了过来,就那样生气盎然的在达达利亚的眼皮底下活了过来。
这一刻,达达利亚早就把曾经为了救活他,而受过的伤抛之脑后。
他欢喜极了,几乎可以说得上喜极而泣。
可他不能在钟离的面前表现出来。
他怀念亚弥的银色面具。
“你以后不用叫我大人了,也不用对我用尊称。”
钟离放下镜子,深吸一口气,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和释然,“叫我钟离。”
“好的,帝君。”
达达利亚下意识回道。